第59章
顧峻的表現根本不像剛殺了一個人,他那麽淡定,就好像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螞蟻,或者揉碎一朵小花。他的眼睛裏沒有對生命的敬畏,有的只是冷血和殘酷,那不是人的眼睛。
比起上一刻還想殺了自己的蕭清夜,若黛更害怕眼前這個救了她的顧峻。
“你別靠近我。”她聲音顫抖着,連連後退,因恐懼而頭皮發麻,全身僵硬,“我什麽都知道了,我不是你妻子,你休想再騙我!”
師風噩嘴角一擡,她被帶進宮裏,見到了父母親友,有了自以為可以依靠的安全感,這就想要脫離他的掌控了。不過那又有什麽關系呢,她知道不知道,結果還是得回到他身邊。
“你怕我做什麽?我傷害過你嗎?你自己想想看,你在我府裏的時候,我對你好不好?”師風噩步步逼近,柔聲對她說,“只要你聽話,老實留在我身邊,就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摘給你,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若黛直退到後背抵上牆,無路可退,她搖着頭:“我只想和我的家人在一起,求你放過我吧!”
他輕輕笑起來,眼睫毛的陰影投入瞳孔,眉頭舒展開,這表情對少女們有着致命的誘惑力,看在若黛眼中卻與惡魔無異。
“傻姑娘,女孩子總歸是要嫁人的,哪有人能永遠和爹娘在一起?放眼天下,還有人比我更好嗎?若是你喜歡,就算你想做皇後,對我來說也是易如反掌。”
若黛相信他并非口出狂言,如果他真的想做皇帝,登上那個位置是遲早的事。
“可是我不想嫁給你,我也不想做皇後。”他越靠越近,她快哭了。
“為什麽不想嫁給我呢?你知不知道,帝都有多少名門閨秀對嫁進昌平公府求而不得?”
“既然那麽多人想嫁給你,你随便娶哪個就好了啊,為什麽一定是我?”若黛也很不解,她以前到底做了什麽,讓這個人如此執着,不惜傷害她也要将她禁锢在身邊。
要不是這次從昌平公府出來恰好遇上蓁蓁,她是不是就要這麽被他騙一輩子,永遠也無法得知真相了?
師風噩很疑惑,他洗去了她的記憶,按照他們人類慣有的依賴性,她不是應該對見到的第一個人一見鐘情嗎?顧峻外表出衆,有錢有權又有地位,到底哪裏出了錯,讓她對他這麽反感?
難道因為被自己奪舍,這張臉上就自動刻下了“壞人”兩個字?
師風噩有些生氣,這麽不聽話的寵物,要是放在以前,早就被他捏死了。為了平息顧峻的殘念他才不得不一再容忍,等他肉身煉成,魂體合一之後,再讓她知道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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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失去了哄她的耐性,懶得再同她廢話,一把拉住她的手:“好了,別任性,跟我走。”
“放開我!這是皇宮!你怎麽敢?”若黛鼓起勇氣反抗。
師風噩仿佛聽見了笑話,摸摸她的頭道:“這世上只有我不想的,沒有我不敢的,你最好不要違逆我。”
他視線投到腳邊蕭清夜的屍體上,下巴朝她擡了擡:“你看看她,黛黛,如果你不想你爹娘弟弟和她一樣的下場,就跟我回去。對了,也最好不要想着自盡,你要是敢那樣做,我保證會有更嚴重的報複落到他們頭上。”
他一番話讓若黛氣得渾身發抖,背後汗毛立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用她至親的性命來威脅,她不得不妥協。
“等等!”她流着淚喊道。
“嗯?”師風噩回頭看她還要怎樣垂死掙紮。
“你就讓我這麽無名無份地跟你回去?這算什麽?”若黛怒視着他,“我好歹是侯門嫡女,你至少應該三媒六聘,風風光光娶我進門吧?而且成婚之前照風俗我應該留在家裏,不能與你相見。”
師風噩想了想,按他們人類的習慣,她的要求無可厚非,便說:“那我就讓皇上封你個公主,然後給我們賜婚,你看怎麽樣?”
既然她說不想做皇後,那讓她做公主,這對人類女子來說算是無上榮光了吧?
他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若黛本就是臨時想到這理由來拖延,免得直接被他帶走連母親的面也見不了,當下也無話可說,只得點頭。
“既然你答應了,以後就是我娘子,我自然什麽都依你。”他又恢複成昌平公府裏那個對她百依百順的顧峻,“你就回家去,好生準備着等我來娶你。”
看她背過身去一邊哭一邊離開,師風噩皺了皺眉,俯身抄起蕭清夜,也不避着沿途驚聲尖叫的宮人,徑直去往二皇子宮中。
蕭清夜屍首被丢在面前,滾了幾圈靜止不動,大睜的眼睛正對着他,死不瞑目。長得再漂亮的人,突然之間變成屍體也由不得人不怕,二皇子猝不及防被吓得跳起來。
他對蕭清夜還是有點感情的,但現在更多的是驚懼,嘴角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語音微微發抖問道:“表哥這是何意?是不是這婢子哪裏冒犯到你了?”
楚昀如今對他敬畏有加,私下面對他時再也不敢擺什麽皇子的威風。
師風噩嫌棄地擦了手,又丢掉一張絲巾。他指着蕭清夜說:“這個是你的人吧?我只是想告訴你,不管有什麽理由,不要再動方若黛了,我很快就要迎娶她。還有,如果你想順順利利即位,背後那些小手段也收一收,別惹我生氣。”
他趁此機會殺雞儆猴,一并警告。
楚昀背後沁出冷汗,他依靠顧峻的同時,也一直在防備着他,哪知早就被人家看穿了。
冊封公主和賜婚的聖旨第二天就同時送到了成安侯府,此時妻女都還在宮裏,方準突然接到聖旨,整個人頓時蒙了。他趕緊派人将二人接回家,詢問這是怎麽回事。
皇後和安氏大為震驚,準備找皇上理論,卻被若黛攔住。她不能說被他威脅的事,否則爹娘會自責死,惟有臨時改口說自己已經與顧峻兩情相悅,自願嫁給他。
方準夫妻怎麽會相信女兒态度轉變得這麽快,但若黛一口咬定自己并非情不由衷,他們問也問不出什麽,只好由她了。若黛的嫁妝幾年前就已經準備好,只需要添置一些新東西,而昌平公府那邊竟然全都打點好送了過來。
成安侯府內愁雲慘淡,這冊封加賜婚的消息一經傳開,卻令無數人家羨慕嫉妒不已,不知多少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咬碎銀牙,淚流成河。
這其中最氣憤的當屬永安公主楚曦,她等了顧峻這麽多年,最後他要娶的還是方若黛,更可恨的是父皇還封了她為異姓公主,從此與自己平起平坐。
當朝權臣和政敵之女,這樁親事,莫說皇親勳貴,就是市井百姓,茶餘飯後亦是議論紛紛。帝都随便一間客店,也能聽到人們對此事的八卦。
“聽說了嗎?昌平公顧峻終于要娶妻了。”
“喲,那位可是帝都幾萬少女的夢啊,現在又是朝中一手遮天的人物,哪家小姐有這福氣?”
“是成安侯方準之女,閨名好像叫什麽若黛……”
“公侯之家,門當戶對,有什麽好奇怪的?”
“一看你就是外地來的。那方小姐自幼是個病秧子,人人都說活不長嫁不出去,沒想到人家現在治好了,皇上封了公主,還結了這麽好的親事。”
“這個方小姐能有這種福分,一定是上輩子過得太慘,老天可憐,這輩子補償她的吧?”一個顧峻的愛慕者酸溜溜道。
“嘻嘻,你就酸吧,人家好歹是千金小姐,就算不是她,也輪不上你這個平民丫頭……”
這些人七嘴八舌的議論引起了客店中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的注意。那是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冠,膝上卧着只紅毛狐貍,坐在角落安靜地聽完全程,一人一狐互看一眼,眼中俱是不可思議。
從客店出來,女冠揪了一下懷裏狐貍的耳朵,低頭問它:“喂,方若黛有幾個姐妹?”
“你下手輕點啊!”望月翻了個白眼,小聲說,“我怎麽會知道?不過她爹總不至于給自己每個女兒都取名‘若黛’吧?”
“那就奇怪了,她明明已經死了,人還躺在菩提古窟裏和我師兄在一塊兒呢,怎麽可能又在這裏跟別人成親?這裏面定有蹊跷!”玄靜心裏疑惑不已。
她受人所托來帝都除妖驅邪,剛做完法事準備回山,沒想到臨走前吃個飯的工夫就聽說了這麽件怪事。
“那就去看看呗,我也想知道這個方若黛是怎麽回事。”望月眯了眯眼睛。
打聽到成安侯府的位置,夜裏玄靜和望月偷偷潛入府中,有望月探路,兩個很容易就摸索到了若黛住的小院,趴在牆頭偷窺。
若黛一臉的憂郁,正和柳枝在屋外聊天,月光照下來,看得清清楚楚,那張臉不是別人,就是他們認識的那個方若黛。
“不對,她身上有妖氣,她不是人類。”玄靜眉頭緊皺,那女子額頭一朵小花絕對不是畫上去的,而是真真正正的妖紋。
“可是……”望月目光迷惑,“她雖然有妖氣,但給我的感覺,和若黛一樣。我要親自去求證一下。”
它舔舔爪子,嗖的從牆上一躍而下,玄靜伸手一撈,沒來得及抓住。
望月鑽進一叢低矮花樹間,故意弄出響動。
“那裏面有什麽東西?”花叢的抖動引起了主仆二人的注意,若黛好奇地走過去。
“小姐等等,怕不是老鼠或者蛇吧?”柳枝膽子小,制止了想拿手撥開花叢的若黛,她找了根棍子,擋到若黛跟前,小心地将花草挑開。
裏面一團火紅的皮毛,若黛眼睛一亮,上前将望月抱出來:“好可愛的小狐貍!”
“當心它咬人!”柳枝急忙道,“這府裏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野東西,小姐光瞧着它長相可愛了,被咬傷了可怎麽是好?”說着便想上去将它抱走扔掉。
“不礙事的,你看它一點也不兇。”若黛躲開柳枝,輕輕撫摸着狐貍毛,越看它越喜歡。
柳枝見若黛心情難得好了起來,那只狐貍在她臂彎裏又确實挺溫順,便不堅持了,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就怕它突然撒野。
“小狐貍小狐貍,你是從哪來的呀?哎?你怎麽哭了?”
時隔多日再次嗅到熟悉的氣息,望月一雙彎彎的狐貍眼中流出兩滴淚。它不知道玄池那裏發生了什麽,但确信這個就是若黛。為什麽她會死而複生,好像完全不認識它的樣子?而且若黛和玄池感情那麽好,怎麽突然間又要和別人成親?
若黛見狐貍眼角濕潤,忍不住向柳枝撒嬌說,“柳枝兒,你看它無親無故好可憐啊,咱們把它養起來好不好?”
柳枝唬了一跳:“那可不成,這是狐貍,又不是兔子小鳥,有危險的,讓夫人知道了非罵我不可!玩夠了就快放了它吧。”
若黛神色失落,怔神了好一會兒,彎腰将它放回地面:“算了,我自己已經失去了自由,不能這麽自私地讓你也和我一樣。小家夥,你快回家吧,千萬別被人抓住了。”
望月親昵地用頭蹭蹭她的小腿表示不舍,而後幾步一回頭地鑽進草叢,自她們眼前消失了。
從侯府出來,望月很肯定地對玄靜說,那位小姐就是若黛本人沒錯。
“為什麽這麽肯定?”玄靜斜睨着它。
望月鄙視地瞟了她一眼:“之所以我認得出來,而你不行,是因為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是你這種用白菜幫子喂狐貍的人能理解的。”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麽又一身妖氣的出現在這裏?”玄靜滿腹疑問,同時也是一肚子氣,“我師兄為她傷心白頭,現在她卻要嫁給別人?這個負心絕情的女人!”
對她來說,後面這句才是重點。
望月擡爪撓她一下,不滿地說:“還不知道若黛到底出了什麽事呢,不許你這麽說她!我看她好像連我也完全不記得了。”
“我們得快點回去,把這事告訴師兄。”玄靜握了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