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他從沒喜歡過我
不見芽/文
南方的四月,是萬物複蘇的季節。暖陽透過中式的窗棂落在茶館的橡木桌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茶館裏的人不多,三三兩兩坐着,看着外面的一樹春枝,靜心品茶。
沈顏面前擺着一個很薄的深灰色筆記本,正是當下最時興的款式。十指在鍵盤上飛速地敲着,神色認真,熟練非常。
偶爾有客人來,她才會起身泡茶。
晚上六點,沈顏終于寫完了明早就要交給甲方的稿子後,周傑倫的《開不了口》從耳邊響起。
這是她的手機鈴聲。
怕打擾到店內客人休息,沈顏立刻接通了電話,打斷了這支歌,随後走到了吧臺最裏側。
來電顯示“喬嘉月”。
她的大學舍友兼閨蜜。
喬嘉月那頭一聽被接通,就控制不住的震顫道:“你在忙嗎?我要給你講一個驚天大瓜!”
稿子已經寫完,沈顏難得偷得幾分空閑,心情大好,說話都帶了點兒尾音上揚:“沒。什麽瓜,說來聽聽。”
她關掉了滋滋運轉的洗碗機,把手機夾在耳朵和雪白的脖頸之間,側着腦袋,拿起了擺在桌上的雕花紅爐,準備煮今天的最後一壺茶。
喬嘉月怕打擊到沈顏,猶豫了半天,最終深吸一口氣:“裴知慕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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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了這個許久未聞的名字,沈顏濃密的睫毛微顫。
她盡量讓自己語氣聽起來從容:“二十七歲結婚,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你說的驚天大瓜就是這個?”
喬嘉月聽出了她話裏的質疑,忍不住道:“他這個年紀結婚确實正常,但新娘是藍清!誰不知道,裴知慕一直把她當姐姐的。”
藍清。
藍清?
沈顏嘴角僵住,手機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許久沒得到回複,喬嘉月焦急的聲音傳了過來:“喂,喂,沈顏,剛才什麽聲音啊?”
大約愣神了十多秒,沈顏面不改色地附身将手機撿起來,帶着杯子,又轉身回到了椅子上。
“沒聲音,你聽錯了。裴知慕和藍清……我早就猜到了。”
“你可拉倒吧。”喬嘉月輕輕翻了個白眼,問她:“給我說實話,裴知慕結婚,你心裏難過嗎?”
沈顏懶洋洋地道:“有什麽可難過的,早就過去了。”
“那你怎麽那麽清楚知道他年齡?別告訴我你沒在偷偷關注他,我上周還看見你給他的朋友圈點贊了。”
“……”
沈顏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剛泡好的玫瑰花茶,晃了晃茶杯,說:“我清楚他年齡,是因為我跟他同歲,我清楚的是我自己年齡。還有,我什麽時候給他朋友圈點贊了?真沒印象了。”
喬嘉月還要再說點什麽。
沈顏立刻道:“我有事要忙了,先挂了。”
喬嘉月連忙阻止:“等等,明天下午有個露天茶話會,有你最愛的女王布丁,你來不來?”
沈顏看了眼日程表,上面用黑色圓珠筆寫滿了字,半晌,忍痛拒絕:“不來。”
喬嘉月堅持:“明天周末,你好得也給自己放個假吧?”
聞言,沈顏想起自己是有不少日子沒休息了,自由職業雖然自由,但在甲方的催促下,也不算太輕松。
她猶豫了下,還是同意了:“那你把地址發我。”
大不了今晚加班。
挂斷電話前,喬嘉月還是問出了那句一直想問的話:“我一直奇怪,你喜歡裴知慕那麽多年,研究生那會他跟你表白,你為什麽不答應啊?如果答應的話,說不定現在新娘就是你了。”
“……”
沈顏不太想聽這個,直接狠心挂斷。
此時,餘光掃到窗棂外,有一抹白色連衣裙的身影走過。
沈顏感覺那是熟悉的人,下意識站起身看過去。
然而長久面對藍光屏,此時忽然眼睛有些疼,她閉上眼睛休息了片刻。
再向外看,一個人都沒有。
大概是她看錯了吧。
更何況,這個世界上穿白色連衣裙的人又不止藍清一個。
回到家後,沈顏沒有表面那麽平靜。
她在浴缸裏灑滿鮮豔赤紅的玫瑰花瓣,半個身子沉溺進去,随手打開了一瓶冰葡萄酒,咕嚕嚕給自己灌下去了半瓶。
明明喝了酒,但喉嚨還是幹澀。
沈顏頭腦昏沉,眼神迷離,仿佛有萬千蚊蟲,将心髒撕咬得千瘡百孔。
難以言喻的疼痛。
-
沈顏還在讀高三的時候,理科一班教室牆壁上挂着紅綢布,上面寫着“關關難過關關過,前路漫漫亦燦燦”的勵志祝福語。
每個人都相信自己青春正年少,可以揚名立萬,有所建樹。
歷經幾代已經破損的課桌上,擺滿了白花花的試卷,上面用老式打印機印刷的文字,墨跡未幹,寫字時一不小心擦到了,手腕就要黑一大片。
原城一中這屆有個學生,通過奧林匹克競賽,早早獲得了保送進原大的資格。
別人還要暢游在試題的海洋中,他卻可以高枕無憂。
這個人叫裴知慕。
他家境優渥,成績優異。校服外套被熨得很平整,一絲皺褶也無。運動場打球的時候,他會把外套脫下來,露出裏面幹幹淨淨的白體恤,上面有很簡單的黑色英文LOGO。
那個款式,有人查過價格。
一件三千二。
沈顏很幸運,分班考試裏發揮超常,順利進了被稱為火箭班的理科一班當鳳尾,和裴知慕同班。
這是她暗戀了兩年的男生。
一周一次的座位輪換,甚至能讓沈顏短暫擁有和裴知慕同桌的機會。
沈顏靠窗,裴知慕坐在走廊那側,下課他偶爾會趴在桌上小憩。
沈顏假裝看書桌上的試卷,實則餘光在偷偷看他。
午後溫柔的日光傾瀉,少年濃密的睫毛陰影落在白皙如玉的面頰上,五官精致立體,整個人是松弛的,比日光更溫柔。
沈顏雖然成績不錯,但并不是老師所喜歡的乖乖女。
秉持着青春該是熱烈張揚的她,和同齡女生一樣,喜歡精心打扮。
臉上畫着僞素顏妝,把褲子換成了和校褲同色系但不同款式的,中長發披散着,用一枚精致的珍珠刺繡發夾別在耳側。
學校看重成績,對理科一班的學生格外寬容。
所以看見了沈顏披頭散發,也沒人說她。
但學生時代,總有幾個男生思想格外龌龊,看到沈顏和校外的陌生男人走在一起,就說她是被包養的小三。
沈顏再三解釋那是她堂哥,他們都不聽。
其實對于那些人來說,真相是什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終于找到機會,可以用自己淺薄的思想去嘲笑火箭班的“優等生”了。
而那個被嘲諷的女生恰好又有點小漂亮。
這正好可以成為他們造黃謠的意/淫背景板。
他們之中有的人早已家裏托關系,準備一畢業就去國外留學。仗着家世,毫無顧忌地違反校規。
沒人會把他們怎麽樣,因為領頭男生的父母,捐給了學校一整棟機房。
而沈顏家境普通,父母都是私企的員工,一向嚴厲,在上大學前不同意給她買智能手機。
學校是半封閉式,沒有向外聯絡的工具,報不了警。
她也沒有錄音證據。
以為一切都要不了了之的時候。
那些人再一次在走廊上大肆嘲笑沈顏,一向不和人起沖突的裴知慕,路過時,忽然緊緊抓住了那個領頭的寸頭男生的襯衫衣領。
裴知慕語氣很淡:“你沒有家教嗎?”
沈顏就在旁邊的茶水房打水,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食指蜷縮了下,瞳孔驟縮,微張的嘴唇表示着她的不可置信。
寸頭男生放肆大笑:“裴知慕,你這麽幫沈顏說話,難不成你喜歡她?”
“哦——”寸頭猥瑣笑着:“差點忘了,上次來接你的那個小娘們是你姐姐吧,哈哈哈怪漂亮的,下次記得約出來給爺幾個樂呵樂呵。”
沈顏聽到那句“你喜歡她”整個人頭腦空白,已經聽不清他們後面在說些什麽了。
但裴知慕是在幫她說話,那她就不能當這個縮頭烏龜,直接轉身出了茶水房。
外面幾個人對峙着,寸頭男生還在陰陽怪氣地說着什麽。
沈顏向前一步,開口說:“裴知慕,我……”
下一刻,裴知慕直接沖上去,一拳錘在那男人的右臉上!
随後居高臨下地看着寸頭,冷冷道:“她不是你們可以染指的。”
這一系列動作快到沈顏都沒反應過來。
那寸頭男生自小打架,第一次被人打,大聲吼罵了一句“操/你大爺”,立刻反手回擊。
拳頭的碰撞聲充斥着整個走廊,兩個人都怒火中燒,都是鼻青臉腫。
将周圍同學一聲聲“不要再打了”淹沒在洶湧的浪潮中。
放學後,裴知慕和寸頭男生都被請了家長。
裴知慕的爸爸聽說他是因為一個女同學才大打出手的,眉頭緊鎖。
他們家世代從商,清風霁月,自诩和寸頭家長那種暴發戶不同,對此,自然是極不滿的。
沈顏躲在辦公室的玻璃窗後,沉默不語。
直到裏面的聲音停下,才默默轉身離開這裏。
裴知慕被停了三天課,但因為他早就保送了,因此并沒有什麽影響。
來的那天早上,沈顏把書包裏的金創藥遞了過去,這是她去校醫室買的。
然後真誠道歉:“對不起。”
裴知慕一愣,他回家早就塗過藥了,但教養不允許他拒絕別人的好意,于是伸手接過,打開蓋子,小心塗在拇指那道微小的創口上。
裴知慕把剩下的還了過去:“謝謝,不過為什麽要和我說對不起?”
沈顏啞聲說:“我聽到了,你當時是因為幫我說話,才和那個男生起沖突的。我害你受這麽重的傷……”
裴知慕先是不解,後來又想到,他當時确實是聽到那人辱罵沈顏才抓了他的衣領,但後面打架不是因為她。
于是莞爾說:“不全和你有關,不用放在心上。”
當時的沈顏,以為裴知慕這麽說是怕她有負擔在安慰她。
後來想想,那個時候的裴知慕大概只是為同班同學打不平,最多口頭說幾句,并不會和寸頭大打出手。
她和別人沒什麽不一樣。
真正讓裴知慕動手的起因,是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