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風月無涯是好酒。
姬眠魚懷着一股郁氣回到魔域, 就兀自在蓮池邊痛飲,長籲短嘆,很是悵然。
閑問之從她身側路過的時候問她要了私庫的鑰匙, 她竟然也給了。閑問之大為驚詫, 關切地問:“您吃虧了?”
姬眠魚見閑問之坐下,悄悄把酒壇往邊上挪了挪。在閑問之微妙的神色下,她點頭又搖頭。
閑問之道:“天庭那兒同我說了,蓬瀛仙島并未出事。”她仔細一琢磨, 問, “绛塵上神到底怎麽您了?”
姬眠魚瞪了閑問之一眼:“你這話說得我像是她手下敗将一樣!”
閑問之把一句“難道不是嗎”壓了回去, 魔域之中, 原本以真龍為徽記,可漸漸的,四面都被各式各樣的蓮花填充。當初她們家主上怎麽說的?她道:蓮是绛塵駐世之身, 绛塵最厭魔域,讓魔域遍地蓮華,定然能使绛塵臉色大變。可那位上神哪會像她們主上這般幼稚?現在魔域夢沉夢醒,俱見花開花落, 也不知道主上到底占到哪樣的便宜。“既然已經分途, 您可以不用太在乎始天。”反正始天和天庭也不是她去接洽的。
“誰說我們分道揚镳了?”姬眠魚聽不得這樣的話,尤其是猜測绛塵堕入紅塵中。她頓時跟閑問之急眼,“我與她永世——”“不離”兩個字還沒說出來, 就在閑問之驚詫的視線裏轉為惡狠狠的“不死不休”。
閑問之:“……”倒也不必如此。
姬眠魚沉思片刻,又道:“上回入劫世不是輪到天庭麽?姬珺請了绛塵、澹青二人入劫中,可最後天刑之下, 只有绛塵一人。”
閑問之:“您是想說過錯都在绛塵上神一人身上嗎?”
“至少天庭是這樣以為的。”姬眠魚眉頭緊鎖, “是什麽讓她失敗了?難道她與幽冥相勾結了?或者說, 為了幽冥中誕生的東西,甘願冒天下大不韪?”
閑問之沒思索過這個問題,她聽了姬眠魚的話語,斷然道:“這不可能。”就算入劫世紅塵,記憶皆消,那位也不會與幽冥混跡在一處,生死畢竟有別。頂多是幽冥氣機影響她的判斷,讓她直入極端中。畢竟在劫世消劫,她們取的是中正之道。
姬眠魚聽閑問之否定她的猜測,神色驟然一松,她撥了撥池中的水,驚走幾尾游魚後,才問:“那你說她的異常是怎麽回事?”
閑問之吃驚地問:“上神她有異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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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眠魚:“你不與她接觸,感覺不到其中差異。別人不好說,對我跟過去很不一樣。”
閑問之:“……既然您是‘特殊’的一個,那緣由必定出在您的身上,您為什麽在幽冥找答案?”
姬眠魚氣悶:“好啊,你也怪我!看我魔域的好管家,竟是吃裏扒外的魔!”
閑問之呵呵一笑:“您這話太嚴重了。再說了,绛塵上神也是我們魔域的道祖。哪裏是‘裏’,哪裏是‘外’?”看姬眠魚語塞,她懶得再理姬眠魚。類似的事情也不少,尤其是在她初入魔域的時候,總是擔憂绛塵殺過來,可那架勢分明是怕她不來,反正自個兒鬧騰一陣就結束了,她起身告辭離去。
姬眠魚也沒在意,只一聲唏噓,便倒了杯酒,敬一池蓮花,道:“喝!”
這次氣悶持續得久,一連幾日都沒緩過來。見着閑問之就打探天庭的情況,明裏暗裏、旁敲側擊地打探始天情況。閑問之也無奈,她聯系的是姬珺,若是跟幽冥天無關的事,姬珺也不會告知她。閑問之被姬眠魚問煩了,好在那蹤跡成迷的映雲裳過來了,閑問之是頭回見映雲裳那麽順眼。
“姐姐有什麽不高興的事情嗎?”映雲裳睜着閃亮的大眼睛,好奇地詢問姬眠魚。
“我在思考。”姬眠魚道。
“思考什麽?”映雲裳又問。
姬眠魚本想說幽冥,可她并不想讓映雲裳卷入其中,話到唇邊就變了:“死生之事。”
映雲裳眼神微變,還沒等她繼續詢問,姬眠魚又轉了話題,打量着她說:“怎麽還帶着那枯萎的花?”
仙神魔想要護住一朵花極為容易,可映雲裳不一樣,似乎落在她手中的花朵,唯有枯萎一條路。憑什麽呢?她也想要那蓬勃的生機。她垂着眼睫藏住翻湧的心緒,語調中是掩飾不住的低落。“我、我沒用,姐姐,是我沒保護好它。”
“一朵花而已。”姬眠魚不理解映雲裳的情緒,她起身伸了個懶腰,揚眉笑道,“枯萎了就去摘新的,魔域裏什麽都用,芍藥、藤花、菊花、薔薇、蘭花……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映雲裳仰起頭看姬眠魚,她的眼中還蓄着淚,蒼白的小臉瞧着楚楚可憐。
姬眠魚看着映雲裳泫然欲泣的神色,也沒法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了。她拍了拍映雲裳的肩膀,笑道:“你不要花,那就看點別的。”
映雲裳抿着唇,輕聲說:“我沒有不想要花。”只要是姬眠魚給的,她什麽都喜歡。
姬眠魚又問:“你喜歡看燈嗎?一定是喜歡的吧?”
映雲裳眨了眨眼,不解地點頭。
姬眠魚笑容更是燦爛,她說了聲“走”,就快步地朝着殿中跑。片刻時間,便到了閑問之的跟前。她雙手撐着桌案,垂眸望着正在處理賬冊的閑問之,眉飛色舞道:“映雲裳想看燈!”
落後一步的映雲裳在閑問之視線投來的時候,乖巧地一點頭。
什麽映雲裳想看?分明是她們主上要折騰!閑問之撥了撥算盤,啪嗒數聲響,嘴皮子一動,吐字清晰:“非年非節非十五,看什麽燈?”
“我宣布今日就是龍燈節。”姬眠魚不怕困難,她笑嘻嘻地看着閑問之,又說,“十五更簡單了。魔域中的日月都是我,區區滿月之相,小菜一碟。”
話都說到這份上,閑問之也沒什麽拒絕的餘地。她心中暗想,她們主上心灰意懶多時,難得有玩燈的興致,那便由得她去吧。閑問之應了聲好,當即向着魔宮中的侍從吩咐,要她們将“龍燈節”之事傳向魔域。
魔域家家戶戶都有燈,可擺了燈架後,猶是覺得燈不夠多,一個個又忙着紮新燈。
姬眠魚也在忙,她胡亂地指揮着映雲裳紮燈。映雲裳原本想紮一盞金龍燈,可姬眠魚說龍燈難,她只得依着姬眠魚的意思,從兔子燈開始制起。兔子只是她的某一寄體,但是她以這般模樣遇見姬眠魚的,她若将兔子燈送給姬眠魚,她見到燈時,能想到自己嗎?
映雲裳全神貫注地在制作兔子燈,姬眠魚的聲音從她的耳畔消失了,她擡眸一望,卻見她指尖夾着竹篾子,飛快地翻動着,很快,一盞又一盞小巧的蓮燈出現在她的身側。映雲裳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她凝視着那些蓮燈,內心深處陡然湧出一股破壞欲,想要将一切存在都抹殺。
啪一聲響,是竹篾子斷裂的聲響。
“怎麽了?”姬眠魚困惑地問。
映雲裳将指尖沁出的一滴血跡抹去,一臉黯然地說道:“不小心弄斷了。”
姬眠魚不以為然道:“沒事。竹篾子多得是。”
映雲裳沒等到姬眠魚的下文,她不由得想,如果是绛塵指尖紮了根刺,姬眠魚也會雲淡風輕地将視線轉挪走嗎?是關切的問詢?還是刻薄的譏諷?不管是哪種,都是在意的象征,不是嗎?“姐姐紮了這麽多蓮燈,那位上神會不高興嗎?”
姬眠魚将一盞小巧的蓮花燈托在掌心,美滋滋道:“她要是不高興,我就痛快了。”
映雲裳瞪大了眼,嗔怪道:“姐姐怎麽能這樣說?”
姬眠魚瞥了她一眼,疑道:“為什麽不能?只能她讓我不快麽?”
映雲裳又問:“她怎麽得罪姐姐了?”
姬眠魚擺手道:“小事不值一提。”她起身,又道,“拿上你的兔子燈,将它們都放到燈架上。也不知其它人紮得如何了?論燈的精巧,我與魔域中的大匠還是不能比。”
是夜。
魔域處處是燈。
沿山襲谷,城道、鳥道、山道,枝頭樹梢,無一處不懸挂着燈。羊角燈、罩紗燈,蓮花燈、龍燈以及各式各樣的妖燈,将整個魔域照得透亮,灼灼燦燦,宛如星河倒洩。從高處往下望,又好似無數螢火傾瀉在城中,倚屋附木,光焰煌煌。
姬眠魚提着一盞蓮燈走入城中。
映雲裳尾随着她。
可沒多久,身後就接上一連串的提燈小尾巴,蹦蹦跳跳,有說有笑。
人群如游龍,而姬眠魚為龍首。
映雲裳觑了眼身後的小尾巴,她奮力地往前邁步,追上姬眠魚的步伐,微微仰着頭看姬眠魚,笑道:“姐姐很高興。”
姬眠魚眉眼含笑:“是啊。”
映雲裳又道:“是因為我……我們嗎?”
“是。”姬眠魚一點頭,又說,“我想起一些看燈舊事。”
那是她跟绛塵第一次看人間的十五燈會。
她把高坐雲端的绛塵拽了下來,硬要她一起混跡在凡俗的熱鬧中。
湖上燈船光焰灼灼,岸上樹梢百燈懸挂,亮如白晝。
那時明月在中天。
她走得快,一直到人煙稀薄、僅有燈處才發覺绛塵沒跟上。
她回頭尋找,卻見绛塵立在橋上,遺世獨立。她在月、燈中、煙中、火中閃爍變化,迷離惝恍,搖搖曳曳,朦胧得像是一場美夢。
姬眠魚擡眸,燈火中影子紛紛動。
可都不是她此刻最想見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