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月色照蓮塘。
姬眠魚在些許的光影中,持着折扇長身玉立。
她執意要入住辰院,倦芳華也無可奈何,只囑咐她要萬分小心,尤其是到了深夜,不可分神起雜心。
院中的确有絲絲縷縷的妖氣,可姬眠魚沒在意,輕而易舉地便将那股蟄伏在龍骨深處的躁動壓了下去。
她沒有入睡,在池邊靜靜地望着幽暗池塘中兀自綻放的白蓮。
片刻後,她蹲下身伸手去撈蓮花,可倏然間一道疾光閃過,在她的手指留下了一道血痕。
姬眠魚:“……”這池中還有陣法,倦芳華怎麽沒跟她說?她不知道,除了她壓根沒人想過去折蓮花,故而陣法的存在,倦芳華也是不知情。
指尖的傷口頃刻間恢複如初,姬眠魚盯着滿池蓮花,手中的折扇旋轉着,在思考打破陣法的可能性。忽然間,她眉頭一松。起身轉頭看在月色下移步而來的人,那張臉跟盛着滿池月光的蓮花相較,也毫不失色。
绛塵問道:“你在做什麽?”
“折花啊。”姬眠魚揚眉一笑,她當着绛塵的面朝着蓮池中伸手,再度被那陣法激起的金芒所傷,這回不只是指尖,連帶着整個手掌都血肉模糊,極為凄慘。
绛塵走到了姬眠魚身邊,一把将她拉了回來,扔給了姬眠魚的一瓶丹藥,她又走到了池邊,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枝蓮花遞給姬眠魚。
姬眠魚沒服丹藥,她用那只鮮血淋漓的手去接蓮花,甚至刻意将血跡蹭到了绛塵的衣袖上。見绛塵眉頭緊蹙,可未曾縮手,姬眠魚的心中浮現了一抹暢快,笑容越發肆意張揚:“送我的?”
绛塵垂眸看着衣袖上的幾點紅雪,她道:“拿着,回院中去。”她怕姬眠魚突然發瘋毀了她在池上設立的陣法,将這蓮池糟蹋得一幹二淨。
姬眠魚沒動,她問绛塵:“不放心我在辰院?其實以我的修為,可以應付的,不是嗎?”
绛塵的确是為了辰院來的,那龍骨中妖氣頑固,一旦心志有隙,就容易被其迷心。绛塵沒接姬眠魚的話,淡淡道:“到了鎮壓辰院妖氣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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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眠魚含笑望着她,說:“你請。”
绛塵将視線移到了姬眠魚的身上,覺得今晚的她過于安靜,要麽藏着古怪,要麽在憋着壞。
姬眠魚對情緒的感知很敏銳,她瞋了绛塵一眼,道:“你怎麽拿防備的眼神看我?”
绛塵挑了挑眉,反問:“不應該嗎?”
這回輪到姬眠魚不理人了,她拿着那束沾血的蓮花往院子中走。目光在插花銅瓶上流連片刻,又兀自搖了搖頭。绛塵在鎮壓辰院中的妖氣,她在擺弄袖囊中取出的各種材質的花瓶,可怎麽看都不适合。思來想去,她取出了一截降真木,快速地雕成了一只淺盆,将蓮花放了進去。但很快的,她又察覺到不妥當來。她扭頭看绛塵,問她:“能給我折些含苞待放的嗎?最好是帶着蓮葉。”
窗外一點朦胧月光灑落。
绛塵看見了姬眠魚那只受傷的手。
她像是故意的,将傷口來回在人眼前展示。
可又無劍氣在傷口處殘餘,只将術法一運轉便能輕松恢複。
绛塵開口:“你的手——”
姬眠魚笑吟吟地問她:“你很擔心我嗎?”她就是故意的,绛塵喜淨,見到血污的時候,心裏總不會痛快。
绛塵深呼吸一口氣,扭頭就走。只是到了蓮池邊,她思忖片刻,将陣法向後推動,留下了辰院外一方地界,任由姬眠魚采蓮。
姬眠魚抱着雙臂站在窗畔,目送绛塵的身影消失,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绛塵戲耍她,那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人雖在仙盟,可要時時見绛塵并不容易。那法殿不只是門,連窗也堵了,不留半點縫隙。姬眠魚樂此不疲地往绛塵那邊送食盒,有時是“別枝驚鵲”,有時是“山間卧雲”,有時是“積雪浮雲端”,花樣百出,下足了血本。
這一來二去,姬眠魚跟主廚也混熟了,知道對方的名號——“範有光”。
身為靈膳門的天才弟子,她做的東西“靈”是不缺的,但味道實在是不敢恭維。
對此,範有光振振有辭:“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倦芳華瞪她:“那你自個兒不吃苦?”姬眠魚做出來的東西,範有光搶得飛快。
範有光:“因為我不做人上人。”
倦芳華不理範有光,她瞥着在那裝食盒的姬眠魚,說:“院正會收嗎?不如——”
“你別想。”姬眠魚頭也不擡,哪會不知道倦芳華的打算?
倦芳華讪讪一笑,又說:“以前院正的懲心殿從不開啓禁制。”
姬眠魚裝糊塗,答道:“可能是怕妖物來尋仇。”她擡眼看倦芳華、範有光二人,又說,“你們最好也小心點。”
倦芳華:“身為仙盟院使,我不會怕事。”
大妖直闖仙盟,那幾乎不可能。可神州各大仙城附近,有妖出沒自然是尋常不過。像是一些小妖物,各大宗派能自己解決,要是道行高的,便需要請動仙盟院使。在姬眠魚加入仙盟的一個月後,一道急報送來,說是龍津仙城出現一只妖王。
別驚春翻了仙盟中的卷宗,道:“在龍津仙城外的龍津口。那妖王號燭赤,是一條被鎮壓五百年的蛟龍。”
姬眠魚挑眉問:“怎麽鎮壓在龍津口?沒帶回鎮妖塔嗎?”
別驚春猶豫片刻,說:“她是蛟龍族的遺孤。當年仙盟衆修齊心協力将蛟龍一族屠戮殆盡,只餘下了一條幼蛟。原也想将它也殺死的,可當時的院使宣靜之動了恻隐之心。她背着仙盟一衆,自身歸骨天地,化作一柄劍,将幼蛟鎮壓在了龍津口。仙盟曾想将幼蛟擒出,可誰也越不過那道劍陣。”
绛塵眸中掠過了一抹諷笑,她搭着眼簾說:“心智不堅定,遺毒無窮。”
別驚春一臉贊同,又說:“那蛟龍破封而出,龍津口處洪災起,附近的一座村莊已經被滔天大浪淹沒。龍津仙城第一時間派遣修士前往,可蛟龍攜滔天威勢,不易對付。院正,我走一趟。”
“不。”绛塵的視線挪到姬眠魚的臉上,緩緩道,“姬眠魚,你去!”
姬眠魚:“我嗎?”
绛塵不再看她,平靜地開口:“想要坐穩院使之位,光通過考核還不夠。仙盟中不養閑人,你得立下功數。”
姬眠魚沒有推脫,她眼中笑意盈盈,朝着绛塵一拜,道:“好。”
事情議定,院使散去,只有別驚春一人抱着案卷留在殿中。
“院正,姬眠魚她——”
盡管姬眠魚通過考核,可別驚春對她仍舊很是提防,她相信自己的預感。
一個跟天道盟修士有所往來的人,能做好仙盟院使嗎?
绛塵明白別驚春的憂慮,她說:“我會跟着她。”
別驚春詫異地望了绛塵一眼。
绛塵溫聲道:“仙盟的事情就有勞你看顧一二了。”
別驚春聞言松懈了幾分,她輕聲道:“定不負院正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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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法殿的姬眠魚沒有走遠。
倦芳華催着姬眠魚去折騰吃的,因而也站在她的身邊。
只是在看到別驚春出來的時候,倦芳華不動聲色地挪了挪步子,拉開點與姬眠魚的距離。
“就這麽怕別驚春?”姬眠魚傳音調侃。
倦芳華認真地回:“不是怕,是——”
她話還沒說完,姬眠魚就向着別驚春走去了。
有那麽一瞬間,倦芳華以為姬眠魚是去告狀的。
等聽到姬眠魚的聲音響起,她懸着的心才落了下來。
姬眠魚說:“道友,我想看龍津口的卷宗。”
別驚春打量了姬眠魚片刻,才将卷宗遞給她,嚴肅道:“那蛟龍威脅生靈安全,此番不只是斬妖,還要保生靈性命不失。”如果不用護佑生民,龍津仙城的修士不會陷入窘境。妖物沒有顧忌,她們卻不能漠視生靈死去。
姬眠魚:“我曉得的。”她想了一會兒,問,“既然龍津口鎮壓着蛟龍,龍津仙城的修士得日日看顧那柄前人化生的劍吧?沒人發現劍有問題嗎?”
別驚春:“根據龍津仙城傳來的消息,劍無任何異常。”
姬眠魚随口道:“那她可能不是現在破封出來的,也許現世許久了。”
別驚春神色一凜。
姬眠魚又說:“就淹了一座村莊?”
別驚春冷冷地望着她:“什麽意思?難不成你還希望多淹沒幾座?”
姬眠魚:“別誤會。”在跟別驚春說話的功夫,她的神識已經掃過玉簡,看完卷宗的內容。她伸手一拂,半空中出現了一張地形圖。姬眠魚用折扇點了點,“這、還有這兒,都無事。難不成洪水會繞路?蛟龍是不是尋仇啊?”
別驚春沒心情聽姬眠魚閑扯,她寒聲道:“姬道友,不要忘了,我仙盟院使職責是有妖必斬。不是讓你考量妖物是否尋仇、是否有難言之隐的!”
怪不得院正要親自走一趟。
姬眠魚喜眉笑眼:“哎呀,我只是随口說說。道友不要動怒,我會将蛟龍帶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