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魚美人(8)
第99章 魚美人(8)
一炷香的時間後, 玄帝靈羅口中的“瓊樓”,也就是玉澧的師兄褚瓊樓,到了。
褚瓊樓先向靈羅行過禮, 接着道:“走吧,師妹,我陪你同去蘭臺。”
玉澧福一福身, “多謝師兄。”接着同玄帝靈羅告別。
玉澧的師兄褚瓊樓,是玄帝靈羅在收玉澧之前,就已經出師的徒弟。
褚瓊樓是從下界修道飛升上來的,他在上界拜過兩個師父,前一個是北辰星君, 後一個就是玄帝靈羅。
玉澧來到靈羅身邊時,褚瓊樓已然出師,去了西方天闕, 就任太常一職,有了正正經經的神位。
如此,玉澧與這位師兄實際上并不多見, 也不很親近。只不過, 畢竟師兄妹的名分在這裏,既然靈羅喚了褚瓊樓來帶玉澧去蘭臺, 褚瓊樓自然要照拂這位師妹。
褚瓊樓容貌上佳, 氣質溫煦寬和,總給人一種穩穩的安全感。
他穿着缃色的寬袍大袖, 腰間挂一支湘妃竹做成的笛子。
玉澧看着師兄平和的側臉,想着師兄有官職在身, 還要專程跑來幫自己做私事,不禁又道一句:“多謝師兄。”
褚瓊樓寬厚道:“師妹, 不要客氣,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到蘭臺後,因着褚瓊樓與蘭臺史官楚娴也是師兄妹。褚瓊樓的第一位師父,就是楚娴的母親北辰星君。所以一到蘭臺找到楚娴說明來意,楚娴就帶着褚瓊樓和玉澧去見了他們老大,蘭臺的掌事人小殿下。
小殿下完全沒為難人,直接就同意讓玉澧去藏書殿了。
玉澧心中喜悅,想着上回她在蘭臺宴會上出言不遜,作為主人的小殿下一點沒生氣,也沒記仇,還這樣行方便,心裏不禁對小殿下多出許多好感。
同是天帝的兒子,行二的帝子作為建章王寧钺的外甥,玉澧是打心眼的不喜歡這人。不但因為這人總護着建章王寧钺,還因為他老婆帝子妃的妹妹,就是餘姝容。這一家子玉澧都膈應。
但帝子一母同胞的小殿下,卻很不一樣,不但不偏袒建章王那邊,甚至同自己的哥哥帝子也很疏離,完全就是一位合格的蘭臺掌事人,一切只認理,公公正正。
一個母親生的,竟然能差這麽多。
之後,玉澧進入蘭臺的藏書殿,想要找到救寧淮序的辦法。
這藏書殿的規模,就和玄帝靈羅說的一樣,浩如煙海。
玉澧從未見過這樣大的書庫,排排的書架仿佛延伸到天邊去,她看不到頭。
藏書殿從外面看,不過一個五間的偏殿。但就如壺中天地一般,內中的大小連綿七百裏,無數泛黃的書卷陳列在書架上,比天空中的繁星還要多。
這就是蘭臺所有史官,千年萬載所錄入的成果。
這間藏書殿裏彙聚着上下兩界無數的知識和秘密。
褚瓊樓留在這裏,幫着玉澧一起尋找。
玉澧在相關的書架前,一本一本地看着。
護心鱗、辦法……護心鱗、辦法……
沒有,沒有……這本沒有,那本也沒有……
玉澧沒有放過一本記載龍族的書,裏面也有提到護心鱗的,可是沒有、沒有……全都說若是失去護心鱗,便再無寰轉的餘地,除非拿別人的護心鱗替代。
倒是有一本書裏記載了延緩身子骨惡化的方法,玉澧看到這裏時,如獲至寶,趕忙記在心裏。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藏書殿就已經黑下來。一種疲憊感也湧上玉澧的全身。
被寧淮序折騰一個月,她根本沒有恢複過來,還在半夜一路趕到北方天闕,又徹夜不眠來到蘭臺,玉澧的太陽穴又開始突突地跳,腦袋有些暈。
始終沒有找到代替護心鱗的東西……玉澧問褚瓊樓:“師兄,你那邊呢,有沒有線索?哪怕一點。”
“我這邊也沒有。”褚瓊樓道,“師妹,蘭臺史官一向客觀,若他們搜羅的萬象之中都沒有辦法,那便是真的行不通。”
玉澧不信,她要繼續找,翻遍這藏書殿所有與龍族有關的書冊。她就不信,一點蛛絲馬跡找不出。
褚瓊樓察覺到從玉澧身上散發出的氣場不對,連忙放下書,來到玉澧身邊,手指在玉澧額間一點,将一股清氣送進她體內,一邊語重心長道:“師妹,靜下心。”
“我沒有走火入魔,師兄。”玉澧眼中有着一抹不甘的铮铮切切。
“我知道你沒有走火入魔,但你靜一靜。”褚瓊樓道,“連我都能看出來,你此刻是強撐着精神的,別太累。”
是嗎?是她眼中又遍布起血絲了吧,玉澧想。可她就是不願放棄,只是謝過褚瓊樓,然後就繼續飄在高高的書架間,一本一本找書翻閱。
褚瓊樓忽而凝眸,有些無奈地笑道:“你往日裏總是追尋建章王世子,可今日這些,俱是為寧龍君,我看你從頭至尾都想不起建章王世子了。你是從何時發現,自己愛的人是寧龍君?”
愛?聽到這個字,玉澧怔了一下,心上掠起一片茫然。
下一刻,她便恢複神色,一雙眼中清明如月光:“師兄誤會了,我對寧大人沒有男女之愛,我只想讓他活着,這是我欠他的。至于寧世子……”
玉澧笑容冷了冷,唇角銜起一絲苦澀:“我以前總想和餘姝容攀比,讓寧世子對我刮目相看,但根本是徒勞吧。有些東西,無關我努不努力,付不付出,他都不會屬于我。我也不想再靠近他了,他和餘姝容愛怎樣便怎樣吧。”
褚瓊樓眼中閃了閃,沒有答話,只是看着玉澧繼續撐着那副精神已快到極限的身體,不斷找着書,一本一本翻閱着。這樣更是耗神。
直到忽然,玉澧像是一片葉子般飄落在地,發出“咚”的一聲,整個人倒下了,褚瓊樓嘆了口氣,兀自搖搖頭。
“這樣心心念念……”他走過去,将玉澧抱起。看她手中還緊緊握着一本書卷,褚瓊樓費解地喃喃:“這真的不是愛情?”
褚瓊樓接着将自己的聲音傳出藏書殿,傳到史官楚娴的腦海中:“楚娴,我師妹勞累過度暈倒了,麻煩你差人上雍州通知寧龍君,請他自己來接人。”
他又笑着自語道:“在下可不能替龍君您把人送回去,她是為您才累倒的,您該自己來接。”
***
好溫暖啊。
就像是赤足行走在極北之地的大雪中時,忽然被溫暖的春風裹住。
玉澧悠悠醒轉,睜開眼睛。
入眼的是男人俊美的下颌,和那張清矍的臉。
玉澧怔了一下,唇間已呢喃着喚出:“寧大人……”
她又輕輕倒吸一口氣,發現自己竟被他抱在懷中。
自己不是在蘭臺的藏書殿裏嗎?
“醒了?”寧淮序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依舊是那樣的沙啞,夾雜一縷氣若游絲,卻十分清晰。
他說話的時候,玉澧能感受到他胸膛處的震動。
玉澧不解地問:“我師兄呢?發生了什麽?”
寧淮序低下視線,狹長的鳳眸中閃現深深的幽光,“你師兄叫本君來接你。不好好休息,把自己弄得暈倒,真是浪費了本君的好藥。”
他說的是專程為她送來熬藥的天山雪蓮和昆侖山參。
他說都是她不休息亂跑,暈倒了,白白浪費他的天材地寶。
是啊,她在蘭臺的藏書殿一刻不停地尋找着,後來就失去意識,原來是體力不支暈過去了。
只是,聽着寧淮序這樣陰陽怪氣的口吻,玉澧不想示弱,她道:“這樣的天材地寶,給我本就是浪費,寧大人自己為什麽不用?”
寧淮序一眯眼,沒答玉澧。
彼此有片刻的沉默,玉澧開口道:“寧大人,您為什麽沒有護心鱗?”在猜到寧淮序失去護心鱗的時候,這個問題就一直在玉澧的心底纏繞,現在她終于可以問出來了。
“您是怎麽失去護心鱗的?”
玉澧不知道寧淮序會不會回答她這個問題。她想,他會不會因為她突然窺破他的秘密而勃然大怒;又或者,他會不會嘲笑她,就算知道了又怎麽樣呢?這不是她該管的事情;或者……
心裏想了許多,玉澧自認為是了解寧淮序的,可是這一刻,她卻不知道寧淮序會作何反應。從她走進寧淮序的龍宮,從她喚着黑龍将她纏住開始,她和寧淮序之間的關系,變成一個她從沒有體驗過的、從沒有經歷過的、也從沒有設想過的關系。在這種仿佛是最親近卻又充滿詭異的關系下,她摸不透他了。
玉澧掙了掙身子,看看周圍。
她正被寧淮序裹在他厚實的黑色鬥篷裏,毛茸茸的鬥篷,讓玉澧暖暖的。
寧淮序橫抱着她,把她放在自己腿上。周圍是玉澧感到陌生的密閉空間,似乎是一個車廂。車廂是用黑柳木做的,這木料常出現在寧淮序的家具上。
上好的黑柳木上雕刻着繁雜且壯闊的花紋,多是些猙獰的飛禽走獸,尤以龍形花紋居多。
自己原是在寧大人的天車裏啊。
這還是玉澧第一次乘坐寧淮序的天車,原來天車裏面是這樣的,華麗卻陰沉,古老又繁雜。
“寧大人……”玉澧又問。
寧淮序終于開口,他的反應和玉澧方才設想的每一種都不一樣,卻是玉澧最不想看到的一種。
因為過于平靜且無所謂。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就算追根溯源,有什麽意義?”
“可是我想知道!您告訴我!”玉澧一雙妙眉蹙起,她不喜歡寧淮序這種言及生死之事也無所謂的态度。她最大的噩夢,就是寧淮序在她的面前形神俱滅。她願意付出一切,只為扭轉他的命運,可若是他自己都這般不在乎,甚至随時願意去死呢?
玉澧眼睛有些發酸,不禁道:“您是怕我卷入危險的事嗎?您失去護心鱗,是不是和建章王有關?還是跟寧家有關?還是帝子,甚至天帝?”
“胡說什麽?”寧淮序眼中倏地一黯,喑啞的聲音帶着一股近乎冰冷的乖戾,狠狠劈落在玉澧頭頂,“少給我胡思亂想,也別小看寧家。你不過一條小小鯉魚,是真不知曉魚龍之別?帝子、天帝,你真敢說。你師父将你送來本君處就職,可不是讓你給本君找事的!”
“寧大人!”玉澧眼睛更酸了,不單是因為她問不出什麽,也因為寧淮序的态度。
她知道,寧淮序很多時候明明是為她好,說出的話卻像是在斥責她。她會因此賭氣。
眼下也是一樣,被寧淮序這樣說,玉澧心裏難以控制地不舒服,她從鼻孔中呼出口怒氣,把臉撇向一邊,怨怼道:“放我下來!”
她不要再坐在寧淮序懷裏。
寧淮序卻涼涼笑道:“到了。”
原來是到澧水了。
玉澧臉上覆蓋着薄薄的怨色,就這樣被寧淮序抱下天車。她掙紮幾下,覺得沒意思,幹脆不掙紮了。
她靠在寧淮序胸口,沉默下來。寧淮序也沉默下來,兩人間的氣氛像是凍成一塊冰。玉澧雖有千言萬語想說,更想逼問寧淮序,然而這種沉默卻始終持續着。
踏進河神府時,已到門口來迎接玉澧的汐音,用一種不大自然的眼神看着玉澧,一邊頻頻瞥向大殿,“府君,王府君造訪……”
汐音的話還沒說完,玉澧就看見此刻在她殿中站着的王玄珠。
王玄珠是有事來找玉澧的,因着玉澧不在,汐音就請王玄珠在八仙桌前坐下,等着玉澧。
王玄珠等了會兒,知道玉澧回來,便站起身。
結果竟看見踏入殿中的人是寧大人!玉澧居然被裹在寧大人的鬥篷裏,被他抱着進來的!
王玄珠當即就傻了,她看到了什麽?自己是不是撞破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本來一個月前那晚上,王玄珠就覺得玉澧怪怪的,為什麽忽然潸然淚下,說什麽不再去南海,然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非要走進寧大人的龍宮,岑銮攔她都攔不住。
之後王玄珠雖被岑銮送回自己的流域,卻始終記挂這事。後面她又造訪過幾次龍宮,都被寧大人的侍從告知,寧大人還在閉關靜修。
王玄珠便問侍從,玉澧在哪裏?
侍從告訴她,玉澧也暫居在龍宮中。
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麽?
王玄珠不敢亂猜,直到今日聽說寧大人已出關,她正好找玉澧有事,便來澧水,沒成想竟看到這樣一幕。
王玄珠腦袋裏嗡嗡地響,接着更讓她吃驚的一幕上演了。
寧大人居然對她說:“玉澧要休息,你改日再來。”
這……
然後王玄珠就看着寧大人直接走進玉澧的寝殿,隔着珠簾瞧見寧大人親自将玉澧放在她的貝殼床上,還替她扯過被子,把玉澧蓋住。
王玄珠傻在那裏,最後是驚魂不定地向寧淮序福身行禮,送走他的。
寧淮序一走,王玄珠便将驚奇的目光投向汐音。
汐音苦惱地笑一笑,走上前,向王玄珠福身賠罪,“看來只能下回再招待王府君。”接着就主動送王玄珠離去。
至于王玄珠詢問的:“玉澧她和寧大人……”
汐音笑得更苦惱,自己知道的也就比王玄珠多一點。府君不說,誰也不知道他跟寧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麽。
之後兩日,玉澧都在河神府中休息,一邊處理公務。
寧淮序又送了天材地寶來,這次除了天山雪蓮和昆侖山參,還有能增進修為的萬年壽桃,能永葆青春的九穗禾。這都是玉澧根本不敢想象的至寶,她也就在師父玄帝靈羅那裏看見過一點點。
寧大人明明有這樣的好東西,為何自己不用?但凡他自己用,多少也能延緩身體的惡化。她在蘭臺的藏書殿裏抄錄的,延緩寧淮序身體惡化的法子裏,就提到九穗禾這一味仙草,寧淮序明明就有……
玉澧越想越心酸,最後只吃下天山雪蓮和昆侖山參,将其他的都暫且收起。
如此将養着,玉澧很快恢複元氣。
到了要去參加餘姝容生辰宴的這日。
這日早上時分,王玄珠又來造訪,還是為着那日的事。
玉澧有些好奇,王玄珠找她會是什麽事?
玉澧也沒想到,王玄珠竟說,想讓玉澧帶着她一起參加下月十五在東都舉行的祭河神慶典。
玉澧心裏有些奇怪,東都的祭河神慶典,自然是祭她玉澧的,王玄珠為什麽要參加?
不過玉澧還是答應下來,都是同僚,總是要行個方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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