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姻緣神(完)
第71章 姻緣神(完)
窈蓮進攻紅鸾殿這事, 在上界幾乎沒掀起幾朵水花。
對上界諸神來說,這就是個走火入魔的下界妖族作死而已,還去挑釁紅鸾殿, 真看得起自己,不知道紅鸾殿背後有東方天闕撐腰嗎?
甚至,不提東方天闕, 就單說景頤自己加上她那一幹手下,也未必是你窈蓮能贏得過的。
吸了別人的修為又怎樣?不是自己的東西,果然得來容易,失去也容易。
還有窈蓮你那一堆符咒,都被扶光帝君毀了, 九尾蛇王室還有足夠的符咒鎮壓雪族臣民嗎?
大家都說,想想看,這窈蓮曾經擁有的, 也不少,本來若老老實實的,不說得到命運眷顧, 起碼也能順風順水, 結果呢?
貪得無厭,自私自利, 非要作。作到最後, 一切成空,自己也堕落成罪大惡極的罪人, 被打入葬魂崖。
報應不爽。
而九尾蛇王室的其他成員,頭頂上天譴的雷電還在繼續, 就得知窈蓮已伏誅的消息。
九尾蛇王室諸人,是又急又怕, 更恨死了窈蓮搞得這一切。
這個做事從來不顧後果,還覺得自己在為所有人着想的女人,他們當初怎麽就信了她的話,跟着她一條路走到黑!
現在想來,窈蓮就是個瘋子!從她想要在雪族的地盤建國起,一切就都失控了。
很快,因着那種符咒少了很多,能吸人修為的黑色光球也沒了,九尾蛇王室的綜合實力,一下子就弱下來。
雪族臣民們趁機反抗,在付出些許代價後,終于,将九尾蛇王室諸人徹底摧毀。
雪族臣民們受了這麽多苦,都是拜九尾蛇王室所賜,好些人的家人,都被這幫蛇妖給殺了,如今他們終于逆風翻盤,反殺成功,還能留着九尾蛇王室諸人的命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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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蛇王室是被游街示衆,直接拎到王宮前的廣場上,當着所有人的面被一一處死的。
每死一個,雪族臣民就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然後繼續抓起一捧雪,往剩下的人頭臉上砸。
這天之後,九尾蛇王室,再不複存在。
雪族臣民們很快重建了國度,并且相繼邀請崤山君夫人和燕照雪,回來繼承王位。
至于姬宇沛,他在雪族危亡的時候逃了,如今愛在哪兒在哪兒,是死是活誰也不在意。
不過,崤山君夫人和燕照雪,都拒絕了。
崤山君夫人覺得,自己并不是當國王的料,她對自己父兄他們,由來是失望的,如今只希望雪族臣民們可以自己推選出一個合适的人,來統領雪族。
而燕照雪,甚至想和整個雪族切割。那個承載她和她娘親兩千年苦難的地方,她不想回去。
燕照雪甚至這樣告訴來請她回去的雪族人:“你們被九尾蛇王室殘害時,我坐視不理,我便是個對雪族毫無責任感的人,當不了你們的國王。”
一番話,把雪族臣民說的啞口無言,也不知該如何評說,只能在心中将已死的雪族世子痛罵幾遍,都是他造的孽,讓燕照雪沒有半點對雪族的認同。
這之後還發生一個小插曲。
是姬宇沛。他聽說雪族複國成功,想着如今姬家的男性就剩他一個了,他現在回去,妥妥的直接當國王啊!
姬宇沛簡直熱淚盈眶,天知道他這段時間過得是什麽日子!連那些野妖都能欺負他,他都已經被好幾個野妖暴揍過了!
姬宇沛趕緊找回了雪族。
結果,城門都還沒進去,就被憤怒的雪族臣民,給趕出去了,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此事還被當成笑話,在上界,尤其是在西宮傳開來。
不久後,雪族臣民們就推選出一位新君。
新君入住王宮,開始着手恢複雪族的元氣,并對外宣布,雪族将閉關鎖國五百年,專心休生養息,好從劫難中複原。
從這一天起,雪族王國,就從極北之地消失了。
未來的五百年,将再也不會有人找到雪族所在……
一晃,一個月便過去。
景頤要出嫁了。
崤山君、崤山君夫人和景阮作為景頤最親的親人,提前一日就已來到紅鸾殿住下。
景頤在第二日清早被喚醒,穿好嫁衣,對鏡梳妝。
這樣的日子,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轉眼便是黃昏。
又是這樣灼燒的天空,和二十年前大婚時那個黃昏,仿佛是一樣的,又完全不一樣。今日那火燒般的雲彩,和漫天的暖色,比二十年前要濃烈數百倍。
彩色的煙花,倏然升向高空,絢爛紛呈,是東方天闕的臣民又開始放煙花了。特別是紅色的煙花,在空中化作一只只火鳳,有的飛到紅鸾殿前,有的落在景頤的窗邊。
火鳳将頭伸進窗戶,景頤不禁擡手去觸,指尖觸及火鳳時,有細小的花瓣從指下片片飛出。
遠方依稀傳來仙子們的歡笑聲,似是有人在唱:“雨晴雲斂,煙花澹蕩,遙山凝碧。驅車問征路,賞春風南陌。”
吉時已到,崤山君夫人為景頤蓋上喜帕,随後,家人們和紅鸾殿所有人,一起簇擁着景頤,把她送到殿前。
這裏,扶光帝君的天車,早已等候于此。五城十二樓的掌事人全都來了,各個都穿上鮮豔的衣衫,春風滿面。
扶光立于天車前,等着景頤。
崤山君拉過景頤,引她到扶光面前。
扶光向景頤伸出手。
景頤低眼,從喜帕下看到了這只熟悉的大手。恍惚間,她腦海中閃現出那個畫面。就是他,就是這只手,在當年屍山血海的魔域,伸到她的面前,予她陽光與重生。
景頤将手放在扶光的掌心,被他握住。
這只手,牽着她走出魔域,再牽着她,走向他們的未來。
景頤反握住扶光的手,被他帶着,乘上天車,去往吞雲宮。
斜月東升,黃昏漸去。
今日的吞雲宮,前所未有的熱鬧,從四處而來的賓客騰雲駕車,将吞雲宮填得滿滿當當。
無數美麗的煙花,化作飛禽走獸,于吞雲宮中,翩翩遨游。
幾只小鹿進了大殿,賓客擡手一摸,小鹿就碎成花蕊狀的煙花,然後長長的蕊又在不遠處,合攏在一起,重新變回小鹿的樣子,俏皮地繞過幾根柱子。
賓客們開懷大笑。
仙女們在彩鳳的陪伴下,翩翩起舞。
景頤聽着周遭的熱鬧聲、歡呼聲和鼓掌聲,被扶光牽着,踏進大殿。
這一次,她知道,什麽意外都不會發生。
她和扶光在衆人的祝福下,拜了堂,然後就被送去了洞房。
在洞房裏等待的時間并不長,扶光畢竟是東方天闕的蒼帝,位高權重,沒有人敢來鬧他的洞房。哪怕是其他幾方天闕的帝君,也都客客氣氣的,敬上扶光一盞酒,然後便由着東方天闕五城十二樓的掌事人在這裏陪伴賓客,讓帝君入洞房去了。
寒酥在洞房裏陪伴景頤,當聽到扶光的腳步聲靠近,寒酥識趣地站起身,去為扶光開門,然後向他施一禮,便退下去,把寝殿留給景頤和扶光。
扶光掀開景頤的喜帕。
兩個人四目相對,扶光的瞳孔狠狠一縮。
看他的反應,景頤心中喜悅,面上有絲絲羞意。
美人盛裝,如怒放海棠。
翠羽掃娥眉,肌如白雪光。
那樣的盛大華麗,又是那樣的風姿綽約,盡态極妍。
她描着精致的濃妝,穿着豔紅嫁衣的樣子,簡直太美了。
扶光猛然就想到,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景頤闖入他的寝殿時,便是穿着一身淩亂破碎的嫁衣,美的不可方物。帶淚的樣子,竟惹人憐惜,勾得人心都發癢。
今日,這身嫁衣,是為他而穿的。而他,已經不只是心被勾得發癢了。
于是扶光同景頤飲下合卺酒後,便抱起景頤,大步穿過重重紗帳,入了洞房。
景頤雙頰發紅,合卺酒很快就化作熱度,從她的皮膚散發出來。
她任由扶光抱她進去,把手勾在他脖子上,小聲對他說:“帝君,您待會兒可不可以不要變成蛇?”
景頤覺得,比起那紮人的蛇鱗,還是讓扶光就當人比較好。
扶光一口答應:“聽你的。”
把景頤放在紅床上,他卸下她的釵環,像是打理枝枝蔓蔓的桃花。
只是……
到後面,景頤實在受不住扶光那熱切的眼神了,簡直像是要吃了她似的。被那眼神燙着,她心都快化了,覺得自己仿佛要被他吞得屍骨無存。
景頤哭着變卦了,央求道:“您還是變成蛇吧!”
巨大的騰蛇出現,景頤抱住他,摸了摸那片片因興奮而張開的蛇鱗,熱熱的。她阖上眼睛,輕聲喚:“帝君,帝君……”
良宵苦短。
煙花徹夜。
***
之後的日子,景頤過得很幸福。
她依然兢兢業業處理紅鸾殿的事務,始終是一個備受贊譽的姻緣神。
而景頤在東方天闕也很受歡迎。五城十二樓的掌事人對她恭敬又親近,東方天闕的臣民們無不擁護景頤,贊譽她的容貌,向往她的能力,敬佩她的責任感。
扶光也很寵她。
每每景頤在扶光面前笑的時候,都如姻緣海上那朵朵美輪美奂的紅蓮,是扶光眼底最美的顏色,永不凋謝。
執子之手,似水流年,彼此的感情就像是酒一般,時日越是久,越是醇厚香濃。
人生又何必只如初見呢?
我是夢中傳彩筆,欲書花葉寄朝雲。
***
數年後。
某日,景頤早早就醒來,忙着要起床穿衣。
身側的扶光因她的動靜,睜開眼睛,長臂一摟,将景頤摟回到床上,帶着點沙啞的起床氣,問她:“今日是有什麽事,這麽早就急着走。”
景頤推了推扶光,沒推開他的鐵臂,只好待在他懷裏,說:“我和楚娴約好了,今日小殿下歸來,要接掌蘭臺,成為新任蘭臺神君,楚娴邀請我一起去。”
扶光淺蹙眉問:“這是蘭臺自己的事,你去做什麽?”
景頤振振有詞:“我同楚娴約好的,不能食言。再說我當姻緣神這麽多年,還從未見過小殿下的風姿。楚娴說小殿下俊美非凡,極是養眼,我想去看看。”
誠實地說完這番話,當看到扶光帝君陡然黑沉的臉,景頤一下子反應過來,完了完了,說錯話了!
包裹她的這個懷抱,頓時就變得堅硬且……危險,連同扶光渾身的氣場,也變得黑雲壓城城欲摧,幾乎要把她吞掉似的。就這男人說一不二的作風,和那種對她的霸道的占有欲,聽她說別的男人好看,她要去上趕着看,他、他……
“哼,”扶光從鼻子裏哼出一聲,景頤的心霎時就一抖。
“原來是要去看別的男人。”他明明帶着笑的,可齒間射出的全是冷意。
景頤慌忙辯解:“我和楚娴約好了,不能食言!”
“那本尊就先好好懲罰你,再命人教訓楚娴!”扶光說罷,再不想聽景頤的辯解,直接用嘴堵住她的唇,将她狠狠壓下去。
芙蓉帳裏又是春情滿溢。
等景頤抵達蘭臺時,楚娴已然一副已經等急的姿态,正左顧右盼着。
終于瞧見景頤到來,楚娴大松一口氣,急忙閃現到她跟前,執了景頤的手,抱怨道:“你怎麽才來?小殿下都已經随我們老大進去了!”
景頤沒法解釋是扶光吃醋把她摁着折騰好久,害她遲到。景頤只能幹笑兩下,一邊不着痕跡的拿手在背後揉了揉酸軟的腰,“是我來遲,你別見怪。”
“行,”楚娴并不當回事,爽朗笑着就拉着景頤的手,帶她進入蘭臺。
在蘭臺主殿上,景頤見到了楚娴口中俊美非凡的小殿下。小殿下立在如今的掌事人蘭臺神君身邊,神色平淡,寵辱不驚。
而蘭臺所有的史官都聚集在這裏,景頤還看到燕照雪。姐妹兩個互相點頭,打過招呼。
原來這就是小殿下,景頤的目光穿過衆人,在小殿下身上掃過,從上到下看了個仔細。
确實是一副天賜的好姿容,但……怎麽說呢?景頤總覺得,小殿下的臉有些……不真實,就好像她和小殿下之間明明只隔着空氣,但她卻覺得隔了一層薄紗。
景頤看了看周圍,史官們大多神色興奮,對蘭臺即将更換掌事人這事持樂觀态度。
而身邊的楚娴,也湊近景頤耳朵,悄聲說:“我上次見小殿下,還是數百年前,你不覺得他氣質很好嗎?”
這個景頤倒是承認。小殿下只是靜靜在那裏站着,就給人一種老辣圓滑、嬉笑怒罵皆是人生的感覺。這和她哥哥景阮那種潇灑不羁的風流,又不大一樣。
不過,看楚娴這反應,俨然是沒覺得小殿下的樣貌哪裏不真實。
景頤便也沒再胡思亂想,人家小殿下,天潢貴胄。哪輪得到她評論。
說起來,小殿下和西宮的那位帝子,長得有七分像,畢竟是同父同母。生父都是天帝,生母都是如今的天後——從前的天妃。
天後是在先後隕落後,才被立為新天後的。
比起時常活躍在公衆場合的帝子,小殿下總是深居簡出,就和陰司冥界那位神秘的冥帝一樣。景頤當姻緣神這麽多年,愣是沒見過他一面。
而最近幾百年,小殿下更是因身體原因離開上界,被天帝送到某處去化解災厄。如今歸來,想必是災劫已除,往後無憂了。
說起來,天帝這三個兒子,也只有行二的帝子順遂些。而那嫡長子,廢太子昙清,風華無兩,一身赫赫戰功,卻說反就反,說死就死,臨到頭晚節不保,落了個消散于天地的結局。
景頤正想着,就聽立于臺上的蘭臺神君,向衆史官宣布:“從即日起,老朽便卸任歸鄉了。往後,小殿下便是你們的蘭臺神君,我祝願蘭臺在他手上能變得更好。”
史官們紛紛跪地叩首答是,景頤也向小殿下福了福身。
小殿下遙遙看向她,那眼神煞有玩味,讓景頤覺得,這是個深不可測的人。
她也希望蘭臺能在小殿下手上變得更好。
後面小殿下就要同衆史官們說話,景頤作為外人,不便相留,便告辭而去。
扶光帝君來接她了。
景頤有些嗔怨地別扶光一眼,還是把手交到他手裏,同他歸家。
兩人的身影漸漸遠去,只留碧海晴空,雲絲兩行。
***
碧海晴空……
別人每日都能觸及的碧海晴空,卻是她再如何伸長手臂掙紮,也無法抵達的地方……
一身紅衣的女子,坐在葬魂崖的廢墟中,正凝望着遙遠的天際,眼中的碎光盛滿绮麗的空虛。
葬魂崖的風,還是一如既往的毫無溫度,卻冰冷到骨子裏。
女子的手緩緩擡起,落在身邊的一把骨傘上。
骨傘的傘面上,有四分之一的部分覆蓋着朱紅的羽毛,其餘的部分是空洞的傘骨。
不需要用眼睛看,她已經無數次地撫摸,手指可以每一次都精準地落在傘骨上。
手指順着傘骨,輕輕下滑……片片紅色的羽毛,從原本空洞的傘面上生長出來,漸漸地,覆蓋掉四分之一的傘面。
這把骨傘,現已是一半的空骨,一半的羽毛。
她斂了斂如血的羅裙,站起身來,持着傘,舉過了頭頂。
天光照落在傘上,于她臉上形成半明半暗的光影。明亮的那一半,豔塵絕世,魅惑而酥骨;陰暗的那一半,眼角上挑時,驚鴻的一瞥,那是教人脊背發冷的、至妖也至頹的……美。
她擡頭望着傘,天空也似被傘面,分隔成兩塊半圓。一半是蒼涼枯槁的天空,一半是妖冶鮮紅的鳥羽。
她輕啓丹唇,喃喃道:“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