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芍藥仙子(12)
第12章 芍藥仙子(12)
現場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望向伊落。
伊落眼圈紅紅的,“我畫的是仙家福地,是恢弘的天上宮闕,難道不該更好嗎?”
安靜又持續了須臾,這時評委中的一位大儒,疑惑地開口:“這位姑娘是何意?何以見得仙家福地就要比這幅山寺後院圖要好?這……明明只是選材不同的區別。”
“她那幅圖的選材,根本沒有難度,我随手就能畫出來!”伊落喊道,“所以我才選了仙家福地,畫出這樣考驗技藝的一幅畫!”
圍觀百姓中一個贊同伊落的人附和:“對啊,她這幅畫多難,畫的又逼真,我就覺得她這幅應該第一嘛!”
頓時伊落更底氣十足,委屈的态度也漸漸變成理直氣壯的控訴:“你們讓宛芍她畫我這樣一幅畫,她畫不出來的!”
司巧怼了一句:“你怎知宛芍就畫不出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為什麽就認定自己是最厲害的?”
伊落甩臉,不悅地盯向司巧,“上回比琴,宛芍彈的那麽簡單,卻得了第一,而我上次彈的曲子,難度是所有人裏最高的。再加上這次,我明明畫了仙家福地,如假包換的,評委卻裁定第一還是宛芍,宛芍那種畫明明随處可見,我的畫才是整個杭城人都畫不出來的。這樣的兩次排名結果,明顯就有失公允!”
這時評委中的一位名媛,低沉地哼了一聲,聲音雖小,但所有人都聽見了,更聽出其中即将爆發的怒火。
“我說這位姑娘……”這名媛開口,霍然就是一吼,“既然覺得我們不公平,那你別比了!回家去吧!”
伊落向來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所有人都捧着她,從開靈智起,就順風順水,哪曾被人這麽嚴詞厲色地吼過?
且吼她的還是個凡人。
她當場就懵了,頓時大腦空白。
那名媛顯然是個脾氣火爆的,才不管伊落傻了眼,繼續吼她:“我忍你很久了!什麽叫‘仙家福地就比山寺後院好’?什麽叫你彈的曲子技藝最高,所以就該是第一?比琴只會拿難度說事,比畫就拿選材說事,你連什麽叫真正的‘好’都不懂!”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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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時候難度成為評判琴曲的第一标準了?什麽時候選材成為一幅畫優劣的決定因素了?你就是将這兩樣做到極致,充其量也就是擁有極高的‘術’!‘術’再高超,在‘道’的面前也什麽都不是!你連這個都不懂!”
“我、我……”
名媛的吼聲随着她說話低下來,可語調卻越來越冷:“既然你不服,我就與你說清楚,你究竟輸在哪裏。我們是比‘杭城第一美人’,既是美人,就該貌美、禮儀上佳、蘭心蕙質。宛芍姑娘的琴曲,動人心魄,讓人身臨其境,看清她的溫柔皎潔;司巧姑娘的琴曲,明澈淨透,有一顆赤子之心,而你的琴曲,空有技藝,無甚靈魂!”
“這一輪作畫也是同理!宛芍姑娘的畫,感情充沛,畫面能予人無限的想象延展,她的畫裏有懷念、有珍惜、有祭奠之情。還有這幾幅畫,也都飽含着蘭心蕙質的感情。”名媛又指了幾幅其他女子的畫作,其中就有瑰兒的。
“你再看你的畫,除了用顏料堆砌出一座天宮,還有什麽?無疑你的畫是所有人裏最恢弘的,但這種恢弘,只是因為你的選材,并不是畫作傳達出的感情!”
“我……”伊落啞口無言,被說的一張臉紅紅白白。她顫抖地站在那裏,紅紅的眼眶裏蓄滿了眼淚,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她不敢去看宛芍,因為此刻宛芍那靜靜的、如同旁觀者的目光,讓伊落覺得自己被羞辱得更加徹底。
心裏忽然生出一股,對暮江天的怨怼。
都是因為江天哥哥食言,她才會被這麽多人欺負。
江天哥哥不是愛她的嗎?江天哥哥不是承諾過,要替她除掉宛芍,讓她輕松當選神侍的嗎?
為什麽江天哥哥答應她的事,沒有一件兌現?
現在自己都落到這個地步了,江天哥哥也不來幫她。
他對她的愛,原來比不上她對他的嗎?
伊落覺得再也沒法承受這些打擊了,眼淚奪眶而出,歇斯底裏地呼道:“你們就是不公,根本就不識貨!我給你們畫了仙家福地真正的樣子,如假包換,我給了你們這麽大的恩賜,你們卻還偏袒宛芍!”
聽了這話,宛芍都想笑了。再看其他的人,尤其是杭城的凡人們,全都在伊落這番話下,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甚至他們的表情都開始詭異。
“……你沒事吧?”一個杭城女子用看瘋子的眼神打量起伊落。
“這人是不是腦子不太正常?”
“還仙家福地真正的樣子,如假包換……怕不是在做夢呢。”
還有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忽而喊道:“刺史大人,腦子有問題的人,是不是不該參加杭城第一美人的評選啊?再怎麽着,也得是個正常人吧!”
“別這麽說……看這位伊落姑娘多美啊,瞧那哭起來的樣子,我看的心肝都要碎了,還是讓她繼續比吧,也許她不是腦子有問題,只是入戲太深呢?”還有人調笑地嘀咕。
伊落眼淚直流,只覺得昏天暗地的,仿佛所有人都在往她的臉上扇巴掌,她快要崩潰了。
這些愚民,居然不相信她的話,還敢侮辱她!
花神大人真的太糊塗了,要讓這些愚昧的凡人來決定誰是最美的那個。
等……等自己當上神侍,一定會狠狠懲戒他們,一定會要他們好看的!
“哎呀,大家都別生氣,別生氣。”
脾氣軟和的盧刺史打起圓場:“咱們杭城第一美人的評比,還沒結束呢,都和氣些,和氣些才好繼續嘛。”
又對伊落道:“這位姑娘,你也不要太難過,這才比過兩輪,後面還有兩輪的比試。本官覺得,你有很大的可能後來居上嘛,你也要有信心才是。”
伊落腦子還是半副空白,盧刺史說了什麽,她只聽得腦子嗡嗡的,正激動地還想再說什麽,突然一陣騷動傳來,引發所有人的注意。
“什麽人?!”
“快攔住他們!”
“天啊,哪兒來這麽多叫花子!”
從宛芍的視角,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見發生了什麽。
只見圍觀百姓的一角處,湧過來大批衣衫破敗,面目髒亂的人,男女老少拖家帶口的,似是從南城門的方向過來。
每個人都神态疲憊,又在看見刺史府大門牌匾和盧刺史那一身官服時,頓時精神大振,拼命地向舞臺的方向擠。
口中紛紛喊着:“刺史大人救救我們吧!”
“我們的房子全被洪水淹了,等了好久也沒有等到朝廷的救援!”
“刺史大人,求求您了!”
盧刺史似是被驚住了,抖着袖子指向那些人,“這、這……”忙問自己的屬官們,“這都是些什麽人啊?”
宛芍不着痕跡地瞥了眼盧刺史,這位刺史大人,看來也是有些無能的。連她都猜到這些是什麽人,盧刺史身為一方長官,都聽到“洪水”二字了,還迷迷糊糊。
前兩天,她就聽救助的流民們提過,說大半個月前,杭城南面發了洪水,沖垮好幾個村莊。
受災的民衆們一直等着朝廷的救援,卻未能等到,實在是活不下去,便紛紛朝杭城這邊來。
前兩天還只是零星的人抵達杭城,顯然大部隊今日到了。
他們失去了房屋,失去了莊稼,上有老下有小,所有活命的希望都寄托在杭城的盧刺史身上。
終于見到盧刺史,他們拼命想抓住這根救命的稻草,什麽也不顧地湧來。
“盧刺史!”
“救救我們啊!”
圍觀的百姓們不得已被沖散,有的人驚呼着躲避,用嫌惡的眼神看向這些過于橫沖直撞的災民。
還有些大戶人家的,捂着鼻子罵道:“這會兒在比賽呢,有沒有規矩啊?!”
“快、快把他們攔住!”盧刺史像是終于回過神來,趕忙抖着袖子號令府衙的官差。
官差們趕緊一擁而上,擡起佩刀去阻攔災民們。
有官差喊道:“保護大人和各位貴賓!”
災民們哪知道什麽比賽,他們只知道盧刺史近在咫尺,那是唯一能救他們的希望。
他們不顧橫在身前的一柄柄佩刀,硬是瘋狂地往前擠。
官差們被擠得連連後退,眼看着就要攔不住,舞臺上的名媛都有些慌了,一個官差率先将佩刀抽出刀鞘,恐吓性地朝着災民的面門揮舞下去。
“誰再敢上前?!刀劍無眼!”
銀亮的刀刃,把陽光反射到這個災民的眼睛裏,那一瞬的刺眼,激發了他對死亡的恐懼。霎時他本能地想要後退,可是後面的災民還在往前擠。
這一下子,劈落的佩刀眼瞅着就要砍在他臉上!
官差也意識到事情不好,然而已經來不及收刀,看着雪白的刀刃離災民的臉只剩下最後一寸距離,官差發脹的腦子裏只剩下一句嘶吼:
完蛋了!
“當心!”千鈞一發之際,司巧撲過來,用手裏的絹扇打在刀刃上。
幸虧司巧就在旁邊。
剎那轉瞬即逝,被她攻擊的刀刃,幾乎貼在災民的臉旁邊落下去,還好沒真傷到人。
後面的災民意識到不對,然而蜂擁的勢頭哪是說停下就能停下的,偏偏前面的好些官差,在第一個抽刀人的帶領下,也都拔.出了佩刀。
這下子前排的災民全都岌岌可危,司巧救下一個,卻來不及去救下一個。
“司巧!”
就在這危急時刻,宛芍的聲音響起在所有人頭頂。
大家只覺得一道身影驚鴻一閃,驚呼着看見,宛芍居然從舞臺上飛身而起。
芍藥軟鞭從腰間飛出,如同一條靈活的蛇,似流星趕月的速度,從官差和難民們之間倏地游走過去。
所到之處,所有白刃被軟鞭卷起,噼裏啪啦掉落一地,發出金屬的碰撞聲。
“宛芍!”一看見宛芍出手,司巧就像是瞬間有了主心骨。
身影翩飛在半空,裙裾如花如雪,淩亂的青絲在日光下飛動,讓宛芍看起來就像是白日裏的一場唯美的幻夢。
但宛芍說出口的字句,卻是那樣堅定清晰:“司巧,一起用風,先把情勢控制住。”
“好!”
司巧應道,下一刻絹扇一揮,召來一陣大風吹向官差們這邊。
官差們霎時被風揚得趔趄後退。
宛芍手腕一轉,芍藥軟鞭在空中一個吊頭,亦揚起一陣風,撲面刮向難民。
難民們驚呼着被大風阻住腳步,終于兩邊人都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震驚地望着宛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