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四
白黎走到會客室,秦秘立馬站起來笑道:“白總。”
這讓她稍稍恍神。以前秦秘見了她總是稱呼“覃太太”,想來随着她和覃聿淮關系的轉變,很多事都變得不一樣了。
她知道,秦秘這次過來送的是什麽。
用牛皮紙密封起來,厚達十頁紙的離婚財産分配協議,标志着他們這段關系的結束。
白黎翻到文件的末尾,看見了熟悉的簽名。
覃聿淮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正如同他的人一樣,從不循規蹈矩,敢想就敢去做,這也是白黎為什麽喜歡他的原因。
“白總,這份協議是您這邊請律師起草的,覃總表示沒有任何異議,”秦秘目光惴惴,一句話要分成兩句說,“還有一份電子版的,稍後我發到您郵箱裏。”
“知道了,辛苦你過來,”白黎小心翼翼地将那幾張紙塞回信封中,擡頭笑道,“麻煩回去問問覃總,什麽時間方便,我們去把離婚證辦了。”
她輕描淡寫地說完,眼睜睜看着秦秘的表情逐漸變得很難看。
“這個……”秦秘心說你們兩口子的事幹嘛要我去問,面露牽強,只能保持微笑說,“覃總最近可能比較忙。”
白黎輕嘆口氣:“明白了。”
正想招呼秦秘多在這兒喝杯茶,助理曉袁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說:“白總,剛肖總在到處找您呢。”
白黎的眉頭輕輕皺起來:“他才剛入職,有什麽事?”
“不知道啊。”
無奈,她只得跟秦秘說了聲抱歉,匆匆趕到樓上。
上午還來找她詳談過的人,這會兒耀武揚威地坐在她的皮椅上,翹着二郎腿,長靴的鞋尖一下一下地點地。
白黎連氣也不想嘆了,雙手投降說:“祖宗,你到底想幹嘛?”
肖啓銘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慢悠悠道:“我沒事情幹,為了對得起你的薪水,過來找你要點工作。”
白黎第一次見這種主動找活兒幹的人,差點噎住:“這個我在和陳靜壹商量。”她索性把問題抛回去:“不過也想征詢一下你的意見,你來紀星,比較想負責哪方面工作?”
肖啓銘笑了,亮出一口白牙:“以我的名氣,做什麽都能掀起一波熱度,我的要求嘛,一定要最醒目,最出衆,最令人難忘。”
白黎心說,你還是回老本行當你的模特吧。
“還有一個要求。”
她勉強打起精神:“請講。”
“我申請自己挑選團隊成員。”
白黎點頭:“這個當然可以,不用你說我都會讓你這麽做,這樣吧,下午要是沒別的事,你就去挑幾個人出來,到時候給缇娜一個名單。”
肖啓銘的速度也很快,不到一個小時,人事部門已發來新的人員調配方案,同時抄送給她和陳靜壹。
陳靜壹度假期間也不忘工作,私聊她說:Allen挺有頭腦的,挑的都是公司新人,工作思維還沒有固化,挺适合負責開拓新業務的。
白黎思考了整個下午,敲下一行字,發給陳靜壹:曼達新季男士成衣宣傳片,我想交給Allen.
自她親手創立紀星以來,曼達是她談下來的最大客戶,北美鼎鼎有名的男士西裝品牌,名氣越大,意味着要求越刁鑽。
客戶希望紀星拍出來的片子,能夠幫曼達打入亞洲市場,所以必須貼合亞洲人的審美,同時也需要保持曼達本身的時尚品味和格調。
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陳靜壹連發了三個問號過來,之後,是一段長語音:“你瘋了?這可是我們手上最大的單子,關系着紀星的名譽,要是搞砸了就徹底完了!Allen可是一點經驗也沒有的。”
“我知道,”白黎同樣用語音回複,“所以這個項目,我會和Allen一起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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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曼達這樣的甲方,難搞的地方就在于那邊負責人是個鐵面無私的女魔頭,聽到紀星居然在項目啓動前臨時調換人員,猶如被踩到尾巴那麽抓狂,一通電話轟炸過來,絲毫不給白黎這個老總一絲臉面。于是,為了挽回客戶,她只好帶着肖啓銘去曼達的中國區總部登門致歉。
上車時是中午,太陽很大,她坐在車後排,全程沒停下來過,瘋狂回複工作郵件。
一只手伸過來,蓋在她額前:“不曬嗎?”
她微微偏頭,擋開他的手掌:“臨時的行程,工作排太滿了。”
肖啓銘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随後笑了笑:“你真是工作狂啊。”
“這是沒辦法的事,”白黎無奈回答,“不像你,憑借出色的外形條件,怎樣都不會失業,紀星是我的心血,無論如何我要承擔起責任。”
“誰說我不會失業?”肖啓銘聳肩,“你肯定沒看過我的訪談,知不知道在我沒成名之前,曾經還睡過大街?”
“你?”她意外。
“那時候是真窮,”肖啓銘接過她手裏的筆記本電腦,“啪”一下合上了,“也是真狼狽,尤其是冬天那個風啊吹得我骨頭都疼,被迫蓋舊報紙睡覺,像電影裏演的那種流浪漢。”
白黎想到那個畫面,再代入如今肖啓銘牛逼哄哄的臉,一下子笑出聲來。
而她一笑,肖啓銘也跟着笑,司機透過後視鏡奇怪地看他們一眼,似乎好奇從哪來的倆神經病。
笑完後,兩人同時安靜了會兒,之後是肖啓銘主動接了話:“白總,其實在我沒走紅之前,見過你一面。”
白黎沒看他,偏過頭去,四兩撥千斤:“過去的事情,我們就不要再提了。”
她不喜歡對着別人追憶過去,何況過去這兩個字,對于現在的她來說,還不能提起。
本來做好了和甲方負責人胡亂扯皮的準備,壓根沒想到,對方看見她帶過來的人是肖啓銘,登時樂得喜笑顏開。“如果有Allen參與的話,那我們根本不愁關注度!”負責人拉着白黎的手不斷地感謝,“如果Allen能答應我們出鏡的話,那真是我們曼達的榮幸!”
在她快被弄糊塗了的時候,還是肖啓銘解救了她。
“出鏡沒問題,”他看着反光牆面裏的自己,微笑着比出三個手指,“價格另算哦。”
對方負責人連聲答應,甚至請求希望能和紀星達成未來五年的長期合作,當場和她簽了合同。
從曼達總部出來,白黎還是懵的。
從最初的賠禮道歉,到一下子簽下這麽大的單子,她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轉變得如此之快。
“白總,你可能不知道,去年曼達邀請我當他們的品牌代言人,被我拒絕了,”肖啓銘的反應倒是很淡定,反手撩了下被大風吹亂的頭發,“有了我這個金字招牌,你還愁會有談不下來的合約?”
說的是實話,可對于這種太過臭屁的耍帥,白黎曾在覃楓身上見多了,如今可以自動屏蔽。
“說得不錯,既然這樣的話,新季度宣傳片要不要我全權交給你來做?”
她說完,看見肖啓銘的表情凝固了,心裏暗笑,原來堂堂國際名模在面對全新未知的領域也會膽怯。
回去的路上,肖啓銘追着她一個勁兒地說着求和讨好的話,大概是“他平時只會擺POSE拍照,其他的什麽也不會,沒有白總他必定崩潰”雲雲,白黎倒是對這個比她小四歲的男人沒什麽好感,一路走得飛快,很快把肖啓銘甩在了身後。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她正走在江邊的馬路上,晚霞落入江面,呈現迷人的色彩。
熟悉的號碼,甚至不用設置備注,她只需掃一眼,就知道是誰。
“喂。”
“白黎,是我。”
聽着電話那頭的聲音,她猜測覃聿淮是不是最近累着了,音色比平時還要低沉。
她嗯了一聲。
“你讓秦秘找我?做什麽?”
她立馬明白,秦秘可能是不好違背她的意思,當真跑回去找覃聿淮約時間,卻終究沒敢說真正的原因。
周圍的雜音似乎一下子變得朦胧一片,聽筒裏傳來的,只有他不緊不慢的呼吸聲。
她停了下,盡量語氣如常地回答:“我是想找你去辦離婚證。”
覃聿淮很久都沒有回答她。
後來她聽見打火機的響聲,知道他在點煙,猜想他應該是把煙咬在嘴裏,聲音才有些含糊不清。“看你的時間,我都可以。”覃聿淮說完,又叫她,“白黎。”
“怎麽了?”她下意識地應着。
漫長的沉默,這次覃聿淮沒再說什麽,等了一會兒,掐斷了電話。
她站在大橋邊上,很久沒回過神來。
正努力回想剛才的語氣有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猛然聽見身後有人大喊:“白總!我終于找到你了!”
白黎立馬回頭做了一個閉嘴的手勢,大橋邊有不少來觀光的客人,她是真丢不起這個人。
“白總,能跟你商量個事兒嗎?”肖啓銘笑眯眯地看她,“以後就是同事了,總叫你白總,顯得太生分了吧?”
“不然你想叫什麽?”對于新招的這位大牌同事,白黎已經沒有任何辦法,索性順着他的話問了下去。
“小白?小黎?”肖啓銘自動無視她不斷抛過來的眼刀,一口氣列舉了好幾個選項,“白小黎?”
她的白眼差點沒翻到天上去:“Allen同學,麻煩你正常一點。”
“不然叫你黎姐吧,”肖啓銘低頭,視線停在她臉上,思索着說,“雖然你比我大四歲,看起來,好像比我還小點兒。”
很多人問白黎保養秘籍,為什麽三十歲了還顯得這麽年輕,每次她如實交代說真沒用什麽護膚品,都會換來一衆不可置信的眼神。
如果非要總結經驗,其實最可能的原因,是因為那些年都待在家裏,被覃聿淮保護得太好,沒吃過什麽苦,所以看起來還像個學生。
過往的經歷,其實是能從人臉上看出來的。
比如眼前這位,一定是個擅長誤打誤撞,把周邊世界攪得天翻地覆的超級樂天派。
“謝謝你誇我年輕,”白黎發消息告訴司機他們的位置,漫不經心地回道,“不過黎姐就算了,直接叫我白黎就好。”
“太冷漠了吧?”肖啓銘語氣很誇張,“就沒別的昵稱嗎?”
白黎柔柔地對他一笑,然後吐字清晰地讓他滾。
傍晚高峰期車輛擁堵,司機說短時間趕不過來,他們只好到附近找了一家日料店吃東西。
那家店白黎以前去過,是那裏的熟客。
老店長是個在中國生活多年的日本人,發音時總喜歡尾音上揚,見她好久不來,一來就帶個這麽帥的小鮮肉過來,立馬摘下塑膠手套對她比了一個大拇指。
“你經常來這?”隔着嘈雜的人聲,肖啓銘在她耳邊大聲問。
她笑了笑,沒說話,招手示意肖啓銘跟上。
老店長的名字就是招牌,地址又在商業核心區,生意不要太好做,每到飯點必會客滿,他們等了好久的位子,才被告知包廂已經沒了,只好和另一對夫婦拼桌,坐在大堂。
“日本有很多老字號,廚師都是八九十歲的老人,一輩子只專注于做一件事,”白黎翻開菜單,目光停在首頁的二人套餐上,“所以雖然價格不菲,依然很多人買賬……就點這個套餐可以吧?”
“聽你的,”肖啓銘眼裏含着笑意,問她,“不過吃晚飯不喝點酒是不是說不過去?不要告訴我你是那種除工作之外滴酒不沾的人啊。”
因為店裏實在太吵,說這話時他有意無意地靠了過來,而白黎為了聽得更清楚,也沒有任何反應,直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視線無意識地移開去,這才看見不遠處那間半開着門的包廂裏,坐了幾個人。
蕭逸軒靠在最外邊,側過頭來,用口型問她:“新男友啊?”
她卻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見。
像回到初次見他的那晚,他似乎仍用同樣的姿勢筆直坐着,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沒有任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