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趙酉識似乎意識到她們還有話要說,便停在了護士前臺處。
舅媽有些意外,跟徐如徽說:“他那麽聰明。”
徐如徽笑了笑,重新扭回頭看向窗外,将後背留給趙酉識。
舅媽再次看向趙酉識,發現趙酉識就站在前臺附近,他并不打算過來找徐如徽,只是不遠不近地站着,讓徐如徽知道他的存在。
那一刻舅媽明白了徐如徽口中所謂的“退路”。
她想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趙酉識。
“他在燕京上學是吧,”舅媽說,“我記得你媽提過幾次,他在燕京大學?”
徐如徽“嗯”了一聲。
“真優秀啊。”舅媽說。
“當年很多學校争他,”說起這些,徐如徽自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睛是發着光的,“聽說當時楊浦大學詢問他有沒有弟弟妹妹什麽的,可以附加保送來着。”
“這個……我好像也聽你媽說過?”
徐如徽一頓,扭頭看向舅媽。
舅媽遲疑了一下,說:“當初她媽媽好像跟你媽提過一嘴,你媽……你也知道你媽,這方面比較敏感,不過礙于這些年他們家确實幫了你們很多,你媽就沒拿到臺面上說。”
徐如徽明白了。
大概是祝提春得了這個消息跟任素秋提了一嘴,祝提春是個體面人,平日裏很會為人,也總是很小心地維護着任素秋的自尊,她明白自己如果直接跟任素秋說會惹任素秋不高興,便這樣提一嘴,方便任素秋拿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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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任素秋怎麽可能會接收別人那麽大一個禮,她甚至也許會覺得這是祝提春在可憐她的女兒。
“沒事,”徐如徽說,“本來就不該接這個。”
舅媽嘆了口氣,又問:“那你們倆這一個燕京一個西京的。”
她忽然想起什麽,“你要考研嗎?”
徐如徽沒有回答舅媽的問題,只說:“我們之前沒怎麽聯系過。”
但是徐如徽在西京見過趙酉識。
只有一次。
她記了很久。
那天并不是什麽值得紀念的日子,于衆人而言。
但是那天是她一個室友的生日。
大家早早約好了餐廳,下了課往餐廳走。
那個時候徐如徽已經和游深有些發展了,室友調侃問她能不能把游深喊過來震場子,徐如徽笑着說游深晚上有事。
那段時間游深确實很忙,為了滿足室友的心願,徐如徽提前給游深打了招呼,游深為了表示心意給他們點了奶茶。
本來徐如徽是要獨自去拿奶茶的,但是礙于大家東西多,便一起往餐廳走。
餐廳在巷子裏,徐如徽準備往巷子裏拐時,不知為何感覺有人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外看她。
她本以為是游深在搞什麽驚喜,扭頭卻看見是趙酉識。
那一刻徐如徽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她第一次感知到小說裏描述的那種獨特場景。
人來人往,所有人都是模糊的。
只有那一個人是清晰的。
她大腦一片空白,心跳異常得快。
室友拉了她一把她才回神,回過神下意識徐如徽就跟着室友往餐廳的方向走。
懵懵懂懂地不知走了多少步,徐如徽驀地清醒過來,轉身就往外跑。
剛跑出去兩步,她又看到趙酉識挪開了目光,擡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徐如徽一頓,像是心髒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她一度感到窒息,側身走進了旁邊的便利店。
她看着趙酉識坐上了出租車。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
也是那天,游深跟她說了自己準備保研的事情。
還在大二的徐如徽從未考慮過研究生的事情,她看着游深,眼前頻頻閃過下午落日時分趙酉識的身影。
記憶裏的少年模樣,不知何時增添了幾分大人的線條。
徐如徽想着,第一次很突兀地給自己的人生下了一個決定。
她跟游深說這所學校并不是她最初的期許。
“你們……哎,”舅媽出聲,“你們年輕人,總是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好評價什麽。一會兒回家,好好跟你媽說。”
徐如徽笑了下,反問舅媽:“說了有用嗎?”
舅媽默了一會兒,說:“我沒有辦法讓你理解你媽,因為她很多行為是背離我的教育方式的,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完全讓你反抗她。
“我見過她很糟糕的生活。阿如,我猜你媽肯定也沒少給你看她身上的疤痕,除了那些,更多的傷痕在她心上,我大概能理解她為什麽那麽反對你跟趙酉識,因為她從前在‘門當戶對’上栽過大跟頭。”
徐如徽知道。
雖然沒有人完整地跟她說過任素秋和徐乾的事情,但她從每一次任素秋的埋怨和洩憤中多少也拼湊出來了些。
當年任素秋和徐乾自由戀愛,談戀愛是徐乾人模人樣,出手也大方,任誰看了都是意氣風發的闊少爺。
結果卻在任素秋查出懷孕沒幾個月,徐乾被各種人找上門,聲稱徐乾欠他們數款,全是賭博欠下的。
任素秋當初背離家裏介紹的各種門當戶對的人,一腔熱血地要跟徐乾白頭偕老,結果還沒結婚就被一棒子敲響。
任素秋不是沒想過把孩子打掉,但是她身體不好,當初醫療不發達,沒人敢給她做人/流。
任素秋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家裏人也是一脈相承的要臉面要體面,出了這檔子事,家裏上下都把她往外趕,可是終究是自家孩子,表面上趕盡殺絕,背地裏還是找個小屋子将任素秋安頓,一直到生産。
那暗無天日的幾個月大概是任素秋最痛苦的經歷,她要看着自己的身材逐漸走形,面目也因為憎恨而長出深刻的痕跡,她有很強烈的孕吐反應,一口水都沒有辦法喝進肚子裏去,每日每夜幾乎要把膽汁吐出來。
生産那日也很可怖。
幾個月的卧躺,孩子胎位不正,難産,下/體嚴重撕裂,擠不完的惡露,疼痛和孤獨翻倍增生了心中的痛苦和苦楚。
她無法看孩子一眼。
她覺得那是她苦難餘生的開端。
徐如徽從前也代入過任素秋的人生,僅僅是生産這一步,就讓她忍不住全身發涼。
所以從前她“心懷鬼胎”走近趙酉識時,心裏會滋生出畸形的爽感,因為她知道任素秋這個跟頭栽得有多疼。
後來……
後來她長大了,她也是一個女人。
她想,這世界紛擾,她們總歸是一個陣營的。
所以她再也沒有在任素秋面前承認過自己對趙酉識的情感。
今天是第一次。
這是一個開端。
徐如徽心裏想了那麽多,嘴上卻只是輕描淡寫跟舅媽說一句:“我知道。”
舅媽緊接着說:“當然了,現在時代不同了,你們現下講究的‘門當戶對’是心氣,是思想,是維度。但是她是已經死在過去時代的人,再過這道‘鬼門關’,她害怕,這是可以理解的。”
徐如徽聽着,什麽也沒說。
好像她把舅媽的話聽進了心裏一樣。
“反正大家都有各自的難,”舅媽說着拉起徐如徽的手,“慢慢來。”
從醫院出來後,徐如徽和趙酉識目送舅媽離開,随後兩個人一起坐上車。
趙酉識沒有要開車的打算,徐如徽也沒催他,更沒有表态自己要往哪裏去。
過了一會兒,徐如徽調了下座椅,身子往後躺。
她整個人松軟閑散得一點也不像經歷過生死離別又或者是争鋒相對的樣子。
“放首歌聽吧。”徐如徽忽然說。
趙酉識問她聽什麽。
她說随便。
趙酉識當真随便放了一首。
他說:“放日推了。”
徐如徽說好。
徐如徽不怎麽熱衷互聯網,對于各種當下流行歌曲也沒有很深的印象。
日推裏的歌曲她似乎每一首都沒聽過,又好像每個旋律她都聽過一點。
她在想,這個新時代給任素秋留下的印象是不是也是這樣。
這樣令人茫然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