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徐如徽第一次見到游深是在學校的操場,那段時間她感覺身骨有些軟,就在晚讀後去操場跑幾圈動動身子。
游深在鍛煉區玩杠,有氧無氧都做得很順暢。
有一次徐如徽去放松腿部,游深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過來跟她說:“你這樣不行,重心全在腰上,時間長會腰疼。”
徐如徽虛心請教,“那怎麽弄?”
游深先演示了一遍,徐如徽看懂後,照做一遍,游深豎起大拇指,徐如徽說謝謝。
兩個人算認識了。
後來徐如徽在游深的教學下慢慢接觸了無氧,偶爾會拿着礦泉水瓶在宿舍裏簡單練一下。
時間長了,學校附近的健身房也會約着去一去。
漸漸地,學校就起了有關于二人的流言蜚語。
大學生活裏,除了學習就是戀愛,異性男女能傳出的緋聞也無非就是桃色那些。
徐如徽起先沒有當回事,後來有一次她在校門口買了一束山上奶奶編織的花,到宿舍後,室友随口問:“游深送的啊?”
徐如徽一頓,說:“不是。”
室友也沒深做打聽,只“哦”了一聲。
徐如徽本想解釋兩句,但是看到室友全身心都在自己即将要交的作業上,又覺得沒必要。
畢竟別人也只是随口一問,大家都忙得要死,哪會真的關心你生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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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天,她有刻意避開了和游深的“偶遇”。
學校校園就那麽大,如果真的有意規避,兩個人是很難見面的。
直到有一次游深在她宿舍樓下等她,隔着很遠的距離,徐如徽看到游深一個人坐在花壇邊緣,他心情很低落的樣子,一點也沒有往日的意氣風發。
游深是個很鮮活的少年,笑起來大大方方的,健身房裏做動作時有一種娴熟的掌控。
可能人就是天生會向弱者低頭。
所以那天徐如徽坐到了游深旁邊。
她什麽都沒有說。
游深也什麽都沒有說。
兩個人一起坐到很晚,月亮高高挂起,月光如銀霜淺薄一層落在二人臉上,游深仰面看着月亮,眼睛被這一層淡淡的月光照得亮亮的。
徐如徽偏頭看向游深,看向游深那雙亮亮的眼睛。
良久,她說:“回去吧。”
游深說好。
他起身,站定幾秒,回頭和徐如徽對視,說:“徐如徽,晚安。”
徐如徽淡淡“嗯”了一聲。
那天之後徐如徽和游深再次恢複從前那種常常偶遇的情況。
游深家境一般,寒暑假常常留校做工。
徐如徽也是。
游深比徐如徽高一屆。
游深大三上學年時,忽然忙起來,他跟徐如徽說自己從進大學校門那一刻就準備好了保研,他問徐如徽日後什麽打算,徐如徽第一次跟游深說自己的事情。
她說這所學校并不是她最初的期望。
游深沉默了一會兒,說了句淡淡的,“哦。”
那天應該算是不歡而散吧。
徐如徽在心裏這麽猜想。
後來臨寒假,徐如徽以為游深會像往常一樣不回家,結果他卻買了回家的票。
他跟徐如徽說:“我今年得回去一次,我爸不一定能撐過今年除夕。”
徐如徽和游深從來沒有聊過彼此的家境和狀況,徐如徽只是猜想游深家境不好,卻沒想到那麽糟糕。
她“嗯”了一聲,沒說什麽別的,只說:“你一路平安。”
游深笑了下,似乎很滿意她這種祝福。
他張開懷抱,“抱一下吧,徐如徽。”
徐如徽迎上去,他的雙手覆在了徐如徽後背上,徐如徽聽到他說:“你也回去看看吧,有些人,即使不想見,也是見一面少一面。”
當晚徐如徽坐上了回家的車。
然後在生日當天,在漢堡快餐店和徐乾碰面。
徐乾在等她,似乎等很久了。
他坐到她身邊的位置,身上的味道讓徐如徽蹙了蹙眉。
徐如徽沒遮沒掩的,徐乾看到,笑笑說:“今年冷,衣服沒幾件,就把之前的全套上了。”
徐如徽開門見山,“要多少?”
這是徐如徽上大學那年暑假,徐乾和徐如徽約定好的“贍養費”。
那年她領了暑假工的工資,不知徐乾怎麽知道的,也不知他從哪兒弄到的她的Q/Q號,聯系到他哭窮賣慘,順便暗示了一波徐如徽現在已經算成年人了,既然能掙錢,是不是要分出來一部分給親爹。
徐如徽本來不想回,結果徐乾給徐如徽發了一張任素秋上班的照片。
徐如徽同意了。
其實徐如徽這麽做不是在袒護任素秋,她只是不想現下平靜的生活被徐乾攪翻。
她實在不想再聽任素秋跟她抱怨她的存在即為任素秋所有負擔這件事。
“不、不是,”徐乾幹笑,“你今天生日吧。”
徐如徽一頓,看了徐乾一眼。
徐乾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被塑料袋包着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麽,遞給徐如徽,“十八歲了吧。”
徐如徽說:“好像是。”
徐乾笑笑,“生日快樂。”
徐如徽“嗯”了一聲。
徐乾走後徐如徽還是給徐乾發了一千塊錢。
她将徐乾給她的東西拆開,發現是一塊巧克力,包裝上全是俄文,不知道是徐乾從哪裏弄來的。
徐如徽看了一會兒,起身離開。
沒把那塊巧克力帶走。
她想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并不希望所有丢棄過她的人回頭。
因為如果回頭是那樣得輕而易舉,當初為什麽沒有回過一次。
那天鹿上仍然下了一場大雪,徐如徽頂着風雪回家,卻見家裏亂糟糟一片,祝提春和任素秋坐在餐廳,任素秋喝得爛醉,不停地跟祝提春展示自己的肚子。
徐如徽剛到家,祝提春擺擺手讓她去對面,徐如徽還沒動,聽到任素秋喊着說:“你是剖腹産,還是高級的剖腹産,你不知道,真的,你不知道我當初遭的什麽罪,擠壓惡露你知道嗎?我一個人哭天喊地,愣是沒有一個人在我身邊,我爸罵我婊/子,我媽說她看見我臉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太好笑了,這日子難道是我想要的嗎?當初不是他們聽說徐乾有錢才讓我去跟他處的嗎?那年我才十八啊!我才十八啊!”
一股冷風吹來,嗆得徐如徽劇烈咳嗽。
咳聲引起任素秋的注意,她回頭,看到徐如徽那一刻似乎見到了什麽鬼怪,指着徐如徽大喊滾。
徐如徽滾了。
她滾去了趙酉識卧室。
趙酉識看到她,很輕松地跟她說一句:“來了,等你很久了。”
口吻尋常得好像他們上午剛剛在一起寫過作業。
徐如徽沉默地坐過去。
趙酉識捧着臉,偏頭看她,“生日快樂啊徐如徽。”
他又問:“今年我還是第一個不?”
徐如徽頓了下,說:“不是。”
趙酉識拉下了臉。
徐如徽不知道說什麽。
趙酉識也沉默。
過了一會兒,趙新良上來跟徐如徽說他們送任素秋去趟醫院,讓徐如徽自己先睡,還說就睡趙酉識卧室就行,一會兒讓趙酉識自己去游戲房睡。
徐如徽甚至沒有問趙新良一句任素秋怎麽了,她只說:“好,我知道了。”
趙新良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從她臉上或者眼睛裏窺探到哪怕一絲的關懷和擔心。
但是沒有。
他一定是失望而離的。
趙新良走後,徐如徽起身要走,趙酉識問她去哪兒,徐如徽說回家。
趙酉識說了句:“不喝點兒?”
徐如徽又留了下來。
徐如徽和趙酉識一起喝了兩瓶白酒。
趙酉識自己喝一瓶的三分之一。
剩下全是徐如徽喝的。
徐如徽那天是真的喝醉了。
但她沒有斷片。
她記得所有事情的發生經過。
她推開趙酉識卧室的窗戶,任由風雪落在桌子上。
她整張臉都是濕的,但是沒有一滴眼淚。
她跟趙酉識說:“太煩了,我怎麽哭不出來。”
趙酉識說:“你哭什麽?我才是該哭的那一個。”
徐如徽笑了笑,捧着趙酉識的臉說:“你哭什麽?那你給我哭一個。”
話音剛落,徐如徽就看見趙酉識眼睛紅了。
他哭得也太順利了。
怎麽這人連哭都那麽順利啊。
小哭包啊趙酉識。
徐如徽看着趙酉識,聲音低下來。
幾乎只剩下氣音。
她說:“趙酉識,你哭什麽啊?”
你日子還要過得多好。
你哭什麽呢。
趙酉識斂了下眸,一滴眼淚落在臉頰上。
徐如徽傾身吻上去,含住了那顆眼淚。
她在暈眩和跌撞中想起室友之前說的那句話:通過時間忘記的人,是經不起見面的。
她太想趙酉識了。
她主動把趙酉識推到床上。
她說:“今年還是只想接吻嗎?”
趙酉識問她:“明年還回來嗎?”
徐如徽說:“可能不回。”
“以後呢?”趙酉識又問。
徐如徽說:“等我抓到機會,以後最好也不回了吧。”
她話剛說完,趙酉識兇狠地堵住她的嘴。
外面的風雪像是通過窗戶下進了屋裏,房間溫度很低,兩個人都冷得發抖。
徐如徽痛出眼淚,模糊中聽到趙酉識說:“不是哭不出來嗎?”
徐如徽聲音顫顫巍巍地說:“謝謝你啊小少爺。”
趙酉識幾乎咬牙切齒,“不客氣,也不是幫你這一回了。”
徐如徽笑着摟住趙酉識的脖子,“也是,辛苦你那麽多年,多謝你幾次也是應該的。”
趙酉識動作停了一瞬,他撐在徐如徽身上,盯着徐如徽的眼睛。
他似乎要發火,最終也只是說一句:“你非要那麽說話是不是!”
徐如徽看着趙酉識,眼角被風一吹,驀地更涼。
她笑了笑,吻住趙酉識的唇角,說:“那不說了。”
那天他們幾乎将彼此的體力耗盡。
趙酉識後來把她抱得很緊,似乎怕她真的再也不回來。
他又問:“你想去哪兒?想好了嗎?”
徐如徽說沒有。
趙酉識“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徐如徽想問你問這個做什麽,但她怕會得到一個自己現在十八歲還承擔不起的答案。
她最終什麽也沒問,靜靜地在趙酉識床上等待天亮。
早上七八點鐘,樓下傳來動靜。
徐如徽起身,簡單收拾一下,下樓。
她和祝提春趙新良迎個對面。
他們兩個人看上去都很累,即便如此,祝提春還是拉着徐如徽的手說:“你媽媽昨晚喝多了。”
徐如徽說:“我知道。”
她問:“她回來了嗎?”
祝提春說:“還在醫院。”
徐如徽說:“我去看看她。”
祝提春說好。
出了趙酉識的家門,徐如徽給任素秋打電話。
任素秋接得很快,她只說了一句話:“我今年過年不想見到你了。”
徐如徽在趙酉識和自家門之間的樓道站着,今天的天氣不錯,沒有風沒有雪,只是臘月的天,即使晴空萬裏,溫度也低得人發抖。
徐如徽站了很久,說:“我知道了。”
她沒有去醫院看任素秋,而是回家簡單洗個澡,把行李箱拎出來。
徐如徽回來不過兩三天,行李箱甚至還沒有打開。
她原封不動地再次拎回車上,那一刻,她想的是,鹿上這個城市,她再也不欠下什麽了。
除夕夜,徐如徽在宿舍裏接到游深的電話。
他問她在做什麽,徐如徽說沒做什麽,游深笑了笑,說:“也是,在宿舍能做什麽。”
徐如徽一頓,起身走到陽臺,她往樓下看,看見游深就站在樓下。
外面在下雪。
很大。
游深撐着一把黑傘,一邊打電話,一邊仰頭看她。
他問她:“出去吃飯嗎?”
徐如徽問:“吃什麽?”
游深說:“都行啊,你想吃什麽?”
徐如徽和他對視很久,說:“我先下去吧。”
游深說好。
那個年關,幾乎每頓飯徐如徽都和游深一起。
她沒有問游深為什麽那麽早就回來了,游深也沒有問過她家裏發生了什麽。
再次開學,學校裏瘋傳他們兩個已經同居。
室友問徐如徽是不是要退租學校宿舍,和游深搬出去住,徐如徽說沒這個打算。
她沒有解釋自己并沒有和游深出去住,也不打算和游深出去住。
她什麽都沒有解釋,任由流言蜚語将他們兩個人包裹在一起。
徐如徽是清楚的。
事到如今,沉默就是默認。
游深的态度大概也是這樣。
他們兩個都是。
他們雖然沒有走過正兒八經互相表白的流程,但是他們的日常和普通情侶差不多。
游深偶爾會在沒課的時候陪徐如徽上大課,有時候被老師點到名,他也沒什麽不好意思地,只說陪朋友一起上課。
老師調侃:“什麽朋友還能一起上課,真是共患難啊。”
游深笑着說:“戰友,戰友。”
課上哄堂大笑,徐如徽心情好了也陪着一起笑。
直到徐如徽大三,那年夏天,游深順利保研,進入人生新的階段。
那天他喊徐如徽一起吃飯,兩個人在學校附近的大排檔,夏日晚風裏,一切都很惬意。
西京流行果啤。
游深不愛喝酒,也就那天喝了一點果啤。
這東西放在徐如徽眼裏就是糖水,她沒喝,只喝了礦泉水。
飯後閑聊時,游深跟徐如徽說:“明天去市裏玩?”
徐如徽問:“去做什麽?”
游深看着徐如徽笑,他說:“想給你買一條項鏈。”
徐如徽一頓,看向游深。
游深說:“夏天到了,女孩子戴點首飾好看。”
徐如徽說:“不用,我不喜歡那個。”
游深問:“那你喜歡什麽?喜歡我嗎?”
徐如徽發現自己答不出來。
她可以稀裏糊塗和游深就那麽進行普通日常生活,說的不好聽點,他們像個生活搭子。
一起吃飯,一起健身,偶爾一起上課。
但是如果要讓她給游深一個确切的答案,她給不出來。
她沉默了。
游深也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現在還不可以嗎?”
他又說:“我以為給點時間就行的。”
徐如徽還是沒有說話。
她在放空發呆。
直到游深傾身湊過來,似乎想要吻她。
徐如徽在游深即将觸碰到她唇角之時偏頭躲開,她跟游深道歉,而後說了句:“算了。”
她和游深開始得不明不白,結束也是靠大家慢慢發現的。
那段時間游深沒有再出現在徐如徽的日常生活裏,導師覺得她分手了,就跟她說了“日子一天天地過,今天和昨天沒多大區別”那句話。
可她當時聽完滿腦子想的都是趙酉識。
她的生活确實一天一天的沒有任何區別,可是有沒有趙酉識,是她每一天生活的本質區別。
後來室友也跟她說過一次類似這樣的話,也許是他們覺得她太若無其事了,越是這樣越是心裏藏了什麽事。
每一次徐如徽都沒有反駁過,她只是靜靜聽着,如同從前聽那些緋聞流言一般。
她不是懶得反駁。
她只是覺得,即便她和游深都沒有把在一起這道流程擺到明面上來,但是異性男女日漸走近的本質他們都很清楚。
這道流程像是一次也沒走過,又像在日常生活裏走了無數遍。
趙酉識問她的時候,她也曾猶豫過一秒。
後來那樣回答趙酉識,是因為……
是因為她不想再讓這個世界上,有第二個“趙酉識”了。
每一次她的默認和承認,都是對從前沒有正面回應過趙酉識的自省和認罪。
可是她要怎麽給趙酉識訴說這一切呢。
這每況愈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