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047
在林森沒有發現唐堂哭之前,林森在彈吉他,陸飒在唱歌。
陸飒唱歌的聲音意外地好聽。
林森玩得挺高興的,聽陸飒講各種各樣的見聞和故事。
陸飒也很開心,一晚上了都聽見他在笑。
唐堂也挺總是在笑,剛才吃東西也在笑來着。
剛才明明一起笑得很開心來着,怎麽突然就……
陸飒也似乎意識到了唐堂的情緒不對。
喝醉了嗎?
今晚拿過來的飲料裏也有酒精嗎?
陸飒多看了唐堂兩眼,卻沒有很驚訝。
在他的觀念裏,無論是小孩子還是成年人其實都是很脆弱很容易崩潰的。
比起大張旗鼓去問為什麽,陸飒選擇的是裝作若無其事,沒有去過分關注唐堂。
他悄然伸出一只手,搭上唐堂的手臂,不怎麽用力地去握一握,不明顯地壓低唱歌的聲音,用肢體、用歌聲,悄聲悄息地安慰人。
陸飒不知道唐堂是不是因為今天比賽太累了才哭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傷心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不介意在自己喜歡了很多年的人面前哭。
新認識的人能同甘難共苦,陸飒不知道就憑着他們剛親近起來的關系,有沒有資格去問唐堂此時此刻是因為什麽而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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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不是一件丢臉的事情,但也有人會覺得在別人面前掉眼淚丢臉。
好多事情都不是不能分享給別人的事情,可是大家都會希望自己心裏有一片自留地。
陸飒沒有去問,是不想要唐堂因為他問了就不得不要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成年人之間心照不宣地給彼此留些體面。
和陸飒不一樣,唐堂的哭泣給林森極大震撼。
他愣了一下,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
再看。
唐堂的眼睛裏已然泛起濕意,唇角微微抿着,微微保持着向下的弧度,是想哭、在哭的樣子。
唐堂身上也披了張毯子,膝蓋曲起,像把自己窩在一個安全的區域裏,雙手握着彼此手肘,手指抓着衣物抓到起了褶皺。
房間裏燈光在唐堂臉上折射出微芒,林森确認唐堂确實是在哭。
林森彈琴的動作停了,表現得像是撥斷了琴弦,碎響彈進心裏,嘣一下箍住了心髒。
餘音不斷,林森忽然就連呼吸也放輕了。
林森也不是沒有見過別人哭:小孩子的、成年人的,清醒的、錯亂的,歇斯底裏的……在他認知裏,成年人還是很少哭的,至少在別人面前都不怎麽哭。
他不知道唐堂為什麽剛才還一起笑着,突然轉頭就在無聲哭泣。
看着還那麽傷心的樣子。
外面的風聲很大,風吹得樹影搖晃,空氣裏帶着鹹濕的海洋的味道,浮沉在天地間的雜物被刮得幹淨,繁星高懸,銀河就在外邊。
屋子裏面其實也安靜,走廊上來到這邊的人都少,每個房間之間又都加裝了些隔音設備。
如果不是陸飒還在唱歌,這房間就該陷入萬籁俱寂裏了。
陸飒還在唱歌,沒有說什麽安慰的話。
瞧唐堂一眼,因為唐堂的傷心也感到有幾分難過。
他抽出幾張紙巾,塞到唐堂手裏。
唐堂接了紙巾,但是沒有用紙巾,只是擡手用手臂将眼淚一抹。
眼淚剛擦幹,又再覆上一只手,捂着臉,很低很輕、像是在發洩般的抽泣聲從指間漏出。
也很快,唐堂收住了眼淚,用紙巾擦去臉上的淚痕。
陸飒終于沒有再唱歌了。
他隔着桌子坐在唐堂對面,伸過手輕輕地拍着唐堂的腿,也像是在安慰。
林森抱着吉他,無意識往懷裏摟近了一點兒。
他轉過頭看陸飒,陸飒只是無聲地搖搖頭。
林森離唐堂離得近的那只手握成拳,指尖抵着指節攥了攥,壓在指間也摳了摳,伸出去的時候動作也緩慢得不像他。
一只手指很輕很輕的戳了戳唐堂。
林森問人的聲音因為有些緊張而反而顯得硬邦邦的,有些有些遲疑,卻也還是伸了過去:“你怎麽了?”
唐堂埋在手心裏的臉擡起,雖然哭過了,但是臉上沒有太多哭過的痕跡。
只要不看他藏在發梢裏的耳朵微紅。
他眼睛還是濕漉漉的,眼神因為情緒剛發洩過而有些放空。
可唐堂并沒有陷入自己的世界裏,聽見林森的話之後,眼睛重新聚集看向林森,很輕地搖了搖頭。
搖着頭的時候,一滴淚又從他眼眶裏滑落下來,很快被唐堂用手背胡亂地擦掉。
陸飒握着他膝蓋上一點兒捏了捏:“我們繼續來唱歌吧,你有沒有什麽想聽的歌?你還想聽我唱歌嗎?”
唐堂點了點頭,表示想聽,剛開口,就聽見自己聲音沙啞,還是把話說下去:“你唱歌很好聽。”
林森剛才彈的是一首前幾年前特別流行的抒情曲,《意外》。
這首歌的原唱唱這首歌的時候才是個少年,唱對家人的羁絆和對生命的無常,還有少年時期的叛逆,在訴說哀愁但又沒那麽哀愁。少年的嗓音清清淡淡。
陸飒是青年了,他唱得也好,對歌曲有自己的诠釋。
他平常笑得多,唱起抒情曲也沒那麽多哀傷,壓低了嗓音唱得深沉厚重,卻也有種獨有的清亮。
林森心裏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疼惜什麽的其實還沒趕得上,就是覺得很驚訝,很驚訝,像他出生後第一次看見壯麗風光的感覺,也像他突然聽到從前調第一個音符就超吸引他的音樂——一種陌生的、不受控的、出乎意料的悸動。
好奇似乎都是次要的,可他心裏有點兒什麽,亂七八糟地竄動着,促使他想和唐堂說說話。
“剛才那個歌這麽感人嗎?”林森還是第一次面對面地看見在他彈吉他的時候會哭的人。
“不是。”唐堂抹過眼淚,又是唐堂,安靜地坐在一旁,回答的聲音輕了點兒。
他沒有在哭了,林森也還是記得他剛才落淚的樣子。
林森放開了吉他,放到一旁。
他很好奇地看着唐堂,視線像貼在了上面一樣,一秒也沒有移開。
“你不開心嗎?”林森又問。
林森一只手摸到自己的水杯上,裏面的水還是溫熱的——是唐堂之前一直有在給他加熱水。
這種被體貼的感覺也讓他心裏奇異的感覺更甚。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連呼吸都收斂了,好像生怕自己一個動作又會惹唐堂掉眼淚。
林森其實更想問的是:“你為什麽看着我哭?”
林森疑惑:“是我讓你不高興了嗎?”
“不不不。”唐堂睜大眼睛,連連否認。
這怎麽可能?
他千萬不想要林森有這種想法。
唐堂睜大了眼睛。
林森更清楚地看見他眼裏隔着的水霧,像有雲的夜晚,也像放在水裏的黑色寶石。
唐堂的瞳色很深,烏黑漆亮,還挺漂亮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和我們說一說你碰到的那些不開心的事情,”陸飒身體稍微向唐堂那邊傾,一雙眼睛也是專注地看着唐堂,很認真的樣子,“說不定我們也能提供一些幫助。”
陸飒現在說話的聲音溫柔得也有點兒過分:“我不知道你現在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所以沒有辦法說出什麽了不起的話。你經歷過的每件事情組成了你當下情緒的決口,其他人可能也不能一下子理解你難過的點。如果我不管不顧地和你說‘加油’的話,好像有點兒太輕飄飄了。不過,把難過的事情說出來,或許你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陸飒說:“你喜歡的人在這裏,你新認識的朋友也在這裏,如果你想說,我們都會很認真地聽你說。什麽都好,你生活裏解決不了的事情也好,晚餐吃到了什麽很讨厭的食物也好,什麽都可以說。我們非常樂意能為你分擔走一點點難過。只要你願意。”
林森也用很認真的眼神看着唐堂,表示他确實願意聽唐堂說他的不開心。
唐堂被兩個人看得有些耳熱,眼簾擡起來又掀下去,特別不好意思。
原先容易說出口的話現在也好像變得有點兒艱難。
“不是什麽大事。”唐堂眼睫毛跟着他的動作顫了幾下,聲音因為不好意思而放得有點兒輕,有點兒低,還因為剛哭過而變得有一點點沙啞。
要說起來也沒有那麽具體的緣故,可能是因為歌,可能是因為林森,可能是因為陸飒說的話,剛好有一個點戳中了唐堂。
“就是感覺現在的一切好得有點兒不太真實。”唐堂垂下眼睛。
不止。
“所以是因為太快樂了嗎?”陸飒笑着說出這句話,有意想要讓現在的氣氛輕松一點兒。
可唐堂剛才的神情有些太難過,并不像是太高興所以哭了的樣子。
陸飒說的話是對的,好多好多的事情組成了唐堂一瞬間的心理決堤。
好像想起來是一件事,然後又是無數件事。
他要怎麽說呢?
“我去過很多地方,可是我都沒怎麽帶過我的家人去旅游,我想起奶奶曾經和我說‘真好啊,你去過那麽多的地方’,我就忽然覺得有點兒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