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轉眼便是除夕。
清晨, 明桃和李清洲一起将家裏的裏裏外外打掃一遍,這便要去孟家幫忙了。
孟家大得多, 僅憑孟錦瑤姐弟倆收拾不完。
出門之前,明桃想起件事:“清洲哥,記得把送給錦霄的冬衣帶上。”
大年初一穿新衣,今日送剛好合适。
李清洲原本已經忘了這件事了,沒想到她倒是記得牢牢的,多看她一眼,轉身回屋裏拿。
明桃站在大門外搓了搓手,環視一圈,這才發現旁的人家都貼上了大紅春聯,唯有他們家只有光禿禿的門楣。
她愣了下, 怎麽将這件事給忘了。
不過也不怪她,從前過年時, 這些事自然有下人去操心,她一個閨閣小姐關心這些做什麽?
等李清洲出來, 她連忙說道:“清洲哥,咱們是不是該寫副對聯貼上?”
李清洲也察覺到了, 颔首道:“是該貼上新的。”
去年孟伯過世,孟家便沒有貼春聯,今年他便将這件事忘了。
“寫什麽呢……”明桃一邊往孟家走一邊思索, “清洲哥,你有什麽願望嗎?”
李清洲慢下腳步, 偏臉看她。
明桃兀自想得認真, 一雙澄澈的眼睛滿是雀躍, 略帶些嬰兒肥的臉笑盈盈的,似乎親手寫春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不期然, 她仰起臉,李清洲避無可避,并不坦然地對上她的目光。
幾個月過去,她的傷早已好了,又長高了一些,笑容也越來越多,整個人都變得靈動起來,無時無刻都在吸引着他的視線。
他知道自己快要藏不住那份心思了。
李清洲喉間滾了下,低下頭去,淡聲道:“平安吧。”
明桃亦慌亂地垂下眼眸,臉頰微燙,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半步。
輕輕吐出一口氣,明桃故作鎮定地附和道:“我也是,我還希望多賺些銀子。”
私塾的位置已經定下了,便是李清洲搬家時去看的第一家,房屋夠大,但是年久失修。
不必裏正多說什麽,男人們便自發地去修了,為了自家兒孫讀書,這樣的活計誰不願幹?
衆人齊心協力,房屋前幾日便修好了。但是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譬如木桌子是各家出各家的還是用村裏賬上的銀子、筆墨紙硯的損耗誰掏錢、書又該怎麽買……件件都是大事。
不過這些事情,明桃自然是不必操心的,讓裏正去頭疼就行了。
她估摸着等到二月,私塾便要開始授課了。
說着話,兩人走到了孟家。
孟錦霄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洗着碗,見他們過來,手裏還提着個包袱,好奇地迎上去。
李清洲将包袱給他,“送你的。”
孟錦霄一臉納悶地打開,看清是件冬衣,眼睛都直了,揚聲問:“哪來的新衣裳?”
他一邊說一邊往自己身上比劃,朝着聞風趕來的孟錦瑤美滋滋地問:“姐,好看嗎?”
孟錦瑤吓了一跳,問:“清洲哥買的?還是明桃買的?”
明桃忙搖搖頭,“是清洲哥的銀子。”
“可真是破費了。”
孟錦瑤皺眉道:“清洲哥,你也不早說,早知道這樣,我和錦霄也給你買一件了。”
李清洲看了眼明桃,淡定道:“我也有。”
明桃咬了下唇,總覺得他的語氣裏似乎含着兩分笑意,悄悄瞄了眼孟錦霄和孟錦瑤,她們倆好像沒聽出來。
大概是她聽錯了吧,明桃默默地想。
四人同心協力,很快将孟家收拾得幹幹淨淨。
活動一番,明桃覺得自己的身子也熱了起來,趁着手也有力氣,她走向孟錦霄,準備借筆墨紙硯寫春聯。
誰知李清洲卻先她一步道:“家裏有紅紙嗎?”
“有有有,早就預備好了!”孟錦瑤将寫對聯的東西捧了出來,“明桃,你幫我們也寫了吧?”
她一邊麻利地擺東西一邊道:“順便讓錦霄沾沾你的才氣,保佑他順利通過童試。”
明桃笑盈盈地應了聲好。
孟錦霄殷勤磨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提筆,生怕錯過一絲一毫。
上次明桃給孟錦瑤寫信的時候,他便覺得她寫字時的模樣甚是好看,舉手投足之間說不出的韻味。
李清洲也是如此,視線不由自主地從紅紙上移到她白裏透粉的臉上,冬日暖陽映着她的臉,連細小的絨毛也清晰可見,像水盈香甜的桃。
認真寫了幾張“福”字之後,明桃漸漸找到手感,開始寫春聯了。
應孟錦瑤的要求,她寫的是文曲星下凡,孟錦霄覺得害臊,小聲嘟囔:“萬一我沒考上,不得被鄰居們笑一年啊?”
“那你就不能争點氣考上?”孟錦瑤翻他一個大白眼,“就寫這句!”
明桃含笑應是。
終于寫完了孟家的幾副春聯,兩個男人合力貼上。
明桃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也休息了一會兒。
孟錦瑤端來瓜子,提議道:“今晚咱們一起守歲吧?”
團圓飯定然是要在這裏吃的,不過明桃還沒想過守歲的問題,下意識看向李清洲,讓他決定。
李清洲問:“你能撐到子時嗎?”
明桃搖搖頭,從前守歲的時候,她總是伴着煙花爆竹聲睡去,很難熬到子時。
“既然如此,吃過團圓飯便回家吧。”
孟錦霄一聽頓時不幹了,“憑什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明桃還沒說話呢!”
他看向明桃,央求道:“今晚跟我姐一起守歲吧,不然你跟清洲哥待着多無趣啊。”
李清洲瞥他一眼,假裝沒看穿他的心思,繼續貼春聯。
不管明桃做什麽決定,他都樂意奉陪。
明桃進退兩難,最終還是答應了孟錦霄的提議。
貼完了孟家的春聯,明桃又開始寫自己家的。她和李清洲的願望一致,唯獨她多了一個多賺銀子,便寫了兩幅招財進寶的春聯。
兩個男人去貼春聯,回來時,孟錦霄神神秘秘地從身後拿出一個分量不小的壇子。
孟錦瑤嗑着瓜子問:“什麽東西啊?”
“酒!隔壁林大哥送的,”孟錦霄有些興奮,“今晚咱們不醉不歸?”
孟錦瑤一巴掌拍他腦袋上,“不許喝!”
但是等晚上吃團圓飯時,那壇酒還是出現在桌上了。
明桃沒喝過,但是也不好奇,自顧自地吃菜,沒過一會兒,酒香飄過來,像馥郁的桃花香。
她吸吸鼻子,覺得怪好聞的。
孟錦霄給李清洲斟滿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問道:“姐,明桃,你們喝不喝?”
孟錦瑤道:“我喝,明桃就算了吧。”
明桃乖乖應好。
天色漸暗時,窗外響起爆竹聲,剛開始是稀稀拉拉的,不成氣候,沒過一會兒便開始震天響。
恍然間,明桃以為已經到了子時。
從前她在府上的時候,從來沒這麽熱鬧過,一家人吃過飯說會兒話,繼弟便鬧着要睡覺,也就散了,各自回屋。
不像村裏,天剛擦黑便有鞭炮聲,孩童笑鬧聲傳的很遠,吃團圓飯要吃到子時。
不多時,淡淡的硝煙味彌漫過來,孟錦霄手癢,興沖沖道:“我也去院子裏放鞭炮!”
他一玩起來便顧不得什麽了,又剛喝了酒,孟錦瑤放心不下,忙去外面看着。
屋裏便只剩下明桃和李清洲了,明桃有些不自在,觑了眼喝過酒之後,眼神略有些迷醉的李清洲。
室內昏暗,他正直勾勾地望着她,目光火熱。
明桃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小聲問:“清洲哥,你、你喝醉了嗎?”
她的聲音很快淹沒在噼裏啪啦的爆竹聲中。
李清洲卻聽清了,等四周靜下來,他搖搖頭,說:“沒醉。”
他的視線複又清明起來,也不再看她了,而是低頭沉思着什麽。
明桃放下心,夾了一筷子肉送進口中。
沒過一會兒,孟錦瑤姐弟倆回來了。
被姐姐管着,孟錦霄沒玩盡興,只好喝酒,偏偏他酒量淺,又喝了兩杯便笑着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孟錦瑤氣得咬牙切齒,還守歲呢,離子時還有一個時辰!
她平複着呼吸,好一會兒才說道:“清洲哥,你把他擡進屋裏吧。”
李清洲應了聲好,步伐穩重地半拖着孟錦霄走出屋門。
孟錦瑤驚奇道:“沒想到清洲哥的酒量還挺好的。”
她沒見過李清洲喝酒,以為他滴酒不沾,酒量自然也不好,沒想到今日喝了三四杯也沒什麽醉意。
孟錦瑤邊想邊給自己倒了一杯,喝完之後竟有些醉了,臉上隐現愁苦之色。
她有些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喃喃道:“他怎麽這樣對我……”
明桃心裏咯噔一聲,忙抓住她的手,輕聲說:“錦瑤姐姐,別喝了。”
雖然她已經很久沒提起那位李秀才了,看似已經忘記了,但是明桃知道,用心喜歡過的人,哪有這麽容易忘記。
“要喝,我又沒醉,”孟錦瑤腮畔劃下兩行清淚,“喝醉也沒什麽不好。”
她喃喃道:“明桃,我心裏好苦。”
正準備推門而入的李清洲聽完這句話,默默收回手,轉而去孟錦霄屋裏,讓她們倆好好說話。
“苦便說出來,”明桃柔聲道,“我陪你喝一杯?”
孟錦瑤不同意,眼睛一瞪,道:“你還小,酒不是好東西,不能教壞你。”
明桃只好作罷,其實聞到桃花香之後,她還挺想嘗嘗的。
沒想到孟錦瑤忽然想通了,給她倒了半杯。
“你喝幾口也行,暖暖身子。”
明桃眼睛一亮,捧起杯子嗅了嗅,确實是桃花香,應該不難喝。
她像喝水一樣含了一口咽下去,登時被辣得說不出話,五髒六腑都燒了起來。
見她咳得臉都紅了,孟錦瑤頓時清醒了兩分,又急又笑。
“誰教你這樣喝的!”
明桃暈暈乎乎地說不出話,好半晌才将那股子辣勁緩過去。
孟錦瑤笑眯眯地望着明桃,搖搖晃晃地跟她碰了個杯。
“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說着她便一飲而盡,明桃吓了一跳,沒想到她跟沒事人似的又倒了一杯。
明桃搶不過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又喝了一杯。
酒這東西明明這麽難喝,怎麽一個個的醉了還要繼續喝。
明桃皺了皺臉,想将杯子推遠,第一下卻沒碰到,她覺得有些眩暈,搖了搖頭,又推了第二下。
“來啊明桃,”孟錦瑤笑呵呵地将杯子塞她手裏,“我們一起喝!”
見她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還要繼續,明桃連忙喊道:“清洲哥!”
李清洲很快便過來了,一眼便瞥見一雙水盈盈的、微醺的眸子,似嬌似怯地望着他。
他被定住了一般站在原地,見他不動,明桃忍着酒後的暈眩感,催促道:“快來幫忙!”
李清洲這才回過神,視線移向孟錦瑤,她喝得醉醺醺的,袖口處全是酒漬,一看便知喝了不少。
他只是離開了一會兒而已,怎麽喝了這麽多?
将孟錦瑤攙進屋裏,他很快便出來了,剩下的讓明桃來做。
不多時,屋門吱呀一聲,明桃步伐不穩地走了出來,直勾勾地盯着李清洲,喃喃道:“怎麽有兩個清洲哥?”
一看便知是醉了,他嘆了口氣,問:“喝了多少?”
明桃笑盈盈地伸出食指,李清洲面色不變,順勢握住她的手。
“回家吧。”
明桃乖乖點頭,跟随他走出孟家,又暈暈乎乎地回了家。
子時将至,煙花爆竹聲更響了,足以震天。
明桃覺得吵,皺眉進了屋子。
她走路不太穩,李清洲放心不下,跟了進來。
他問:“第一次喝酒?”
明桃沒說話,摸摸床褥,冷的。
她頓時噘嘴問:“你怎麽沒給我暖被窩呀?”
嬌嗔的語氣讓李清洲心間一蕩,喝醉之後,她似乎更可愛了些。
“這就來。”
他走了過去,明桃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他頓了下,沒有開口,任由她待在這裏。
明桃便坐在床沿,直勾勾地盯着他瞧,還是兩個清洲哥。
她在半空中摸索一番,終于摸到了溫熱的臉。
“這個是真的,”她自言自語道,“這是清洲哥。”
話音剛落,她便瞧見他笑了一下,再一眨眼,笑容又不見了,唯有那雙漆黑深沉的眼睛映着她的臉,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緒。
明桃受了蠱惑,慢慢靠近,便見他低下頭,溫熱的額頭貼上她的。
她喜歡這種感覺,輕輕蹭了蹭,灼熱的呼吸便如影随形,熱氣噴薄在她臉上。
明桃有些不适應,微微偏過頭,面前的人卻捧起她的臉,珍而重之地端詳着。
明桃便也懵懂地望着他,忽然,眼前變得黑暗,像覆上一條有些燙的絲帶。
她聽到他喟嘆般說了一聲:“別這樣看我。”
還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唇邊便落下一個發燙的東西,軟軟的,輕輕的。
将她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