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省腫瘤醫院住院部
省腫瘤醫院住院部。
別說重新回到睡眠中,這會連喘氣都憋得慌。
肩膀處窩着這麽一個突然小孩似的大男人,兩個腿還熱乎乎得貼着她,竹茹努力閉眼,意識卻愈發高歌不息!
不用掀開被子确認,她都能想到秦飛廉這會的睡姿。
兩個腿能這樣貼着她,只能是身體中段盡可能地躬着了。
倒也好,敏感部位不會觸碰。
只是,難道這一晚都得保持這樣的睡姿?
竹茹做不到,右肩連着右臂被他枕得有些發酸,兩個腳上又搭着他的腳。
可身子已經極度乏了。
耳邊呼吸卻異常勻稱,惹得她不由側了側餘光,發現秦飛廉閉着雙眼,眉眼間甚是舒坦,像是已經睡着了?
這麽快!
或許,白天,他忙了一整天吧。
那麽大一個公司,在他的位置想輕松也難。
晚上,又猝不及防做了她的傾訴對象,得消化不少的情緒吧。
确實,想想就累。
竹茹無聲擺正腦袋,慢慢調整氣息,就着窗外減弱的雨聲,意識漸緩,很快滑入了夢中。
Advertisement
秦飛廉抻直身子,又小心翼翼把她的腦袋撥到自己臂彎,看她睡得平靜,心中跟着舒然。
怕她一個人睡被夜半驚雷吓到,所以故意裝怕,跑來主卧陪她。又怕自己的存在,會影響到她,所以又故意裝先睡着。
直到,确認她重新入眠,他才睜眼“醒來”。
在酒店的那些話,在他心頭喧嚣來回,她幾次三番的哽咽,以及最後在他懷裏崩潰痛哭,都讓秦飛廉很不好受,有些情緒在黑暗中屢次封喉。
只能靠喉結一次次上下,抵消掉一部分。
所以,若他想護住她餘生,該怎麽做?
眼下,完全不是他求個婚的事,稍有不慎,還會惹得她反感!
她若真的又要一個人走掉,他又該如何挽留?
八年前,總說雲江正好有秦氏一個分公司,他還能以整頓為借口離開海城,來到這座城市。
假若她真的去了另外一個城市,那他或許可以跟着去那個城市,以秦氏正好要在那新設一個分公司的理由?
也不是不行。
于他而言,八年前也好,八年後也罷,只求一個與她相伴,每日一蔬一飯,都認真對待,這樣溫馨松軟的兩人共處畫面,一直是秦飛廉心中最理想的愛情落地。
他們會有很多個春夏秋冬,會有數不勝數的歡聲笑語。
所以,他要盡可能地陪着她。
如若能助力她成為更好的自己,那他的“守護”才更有意義,也能更穩。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何境,絕對不能讓她做“選他”還是“選她自己”這種恐怖的二選一!
因為,他會毫無懸念地“二次”落敗。
她心心念念要的人生劇本裏,她自己必須是絕對的主角!絕不能讓她屈做配角,更不可能讓她被動成為誰的附屬。
而這些,對于秦飛廉而言,并不難理解。
因為他作為男性,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
是啊,她說的一針見血,不能更對!
這樣的人生劇本,本就不該分男女。
只要是人格獨立且有人生追求的個體,都會選擇這種活法。
能成為自己的王,誰會甘願只做誰的從。
他對她心心念念這麽多年,不願死心,不就是因為遇見她,他成了更好的“秦飛廉”麽。
所以,要讓她把他真心納入她的人生裏,他必須也有這樣的“助力”效果才行!
黑暗中睜眼想到最後,秦飛廉熱淚盈眶:原來,骨子裏,他與她一直是同一種人。
讀書時,是。
工作後,也是。
一直帶着自己往前沖,有明确的目标,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們兩個,應該可以成為非常默契的人生戰友,而不僅僅是年少時動心動情的一對男女。
因為,一個人一生,遇見愛遇見性都不稀奇,稀奇的是,遇見“懂”!
此時此刻,秦飛廉非常确定以及肯定,他懂她!
這樣的他,不該沒有資格進入她的人生劇本。哪怕先從一個微不足道的“配角”寫起,他也樂意拿起這支筆!
他堅信,終有一天,他在她的個人劇本裏,也能争取到非常重要的角色!
就像她在他的個人劇本裏,幾乎與他自己不相上下的重要!
她可以的!
他也可以!
他們,都可以的!
.
翌日醒來,有人的手臂已被枕麻,卻不妨礙他睡得一臉香甜。
竹茹睜眼的剎那,發現自己面對的是男人半露的胸膛,兩個瞳孔瞬間撐至最大!
不知什麽時候換了“睡姿”……
正當她糾結如何是好時,隔壁房間手機驟響,叫醒了原本還處于酣眠中的男人。
秦飛廉擡手,想揉她的腦袋,愣是忍住,卻察覺她的氣息“不對”,下意識垂眸來瞧時,她卻正好睜眼迎上——
“睡得還好麽?”他問,笑眼溫溫。
她點點頭,順勢把腦袋從他手臂上挪開,又忍不住提醒他一句:“你手機在響。”
“好,你等我下,我去拿下!”秦飛廉不得不退出被窩,下床,飛速跑去客卧。
等你做什麽……
竹茹趁機坐了起來,去拿手機。
誰曾想同樣拿着手機回主卧的秦飛廉,并沒有接,因為對方已挂。
而竹茹手中的手機,卻倏然響起。
兩人下意識四目一對,秦飛廉用眼神示意,這會是她的手機在響。
“哪位?”竹茹接起電話,聽對方說完,臉色突變。
惹得秦飛廉跟着緊張兮兮:“誰打來的?怎麽了?”
通話結束。
有人紅了眼眶,可下一秒,又咬了咬牙根,試圖讓一顆一下塌軟的心,重新硬回去。
“怎麽了?”急得秦飛廉一屁股坐到床上。
“沒什麽。”竹茹決定先起床穿衣服,至于下一步如何做,容她再理理。
秦飛廉回撥未接上的來電,很快,對方接起。
“你剛才打我電話?”
“是的,秦先生,我們這邊是省腫瘤醫院住院部,趙丁香女士讓我們幫忙聯系您,說是她女婿,但剛才我們聯系上了她的女兒……”
醫務人員把大致情況簡單說了一遍,秦飛廉懂了。
挂斷電話後,他扭頭去看已在鏡子前洗漱的她。
猶猶豫豫地走到她身邊,他默默看了她一眼:“我跟你一塊過去~”
擦幹臉,竹茹“嗯”了一聲,并沒拒絕。
·
到了醫院停車場,突如其來一陣四肢乏力,竹茹按了按手提包,定了定心神,轉頭瞧正解開安全帶的秦飛廉:“你在車裏等我就行。”
秦飛廉明顯一愣,很不放心:“你一個人可以麽?”
想着應該有用得到他的地方才是。
更何況,看她的狀态,不怎麽好,一路上過來,人時不時一恍一恍地走神。
“嗯。”不可以也得可以。
竹茹不想讓秦飛廉參與進來。
他沒這個義務,一起與她承擔。
秦飛廉只好站在車旁,目送她離開。
而後垂頭想了又想,原地杵了近十分鐘,還是決定跟上去!
哪怕只是默默等在住院部走廊裏,也能在她出來時第一時間看到他在。
誰曾想,人剛出電梯,就看到她一個人坐在公共區的聯排座椅上,秦飛廉趕緊小跑過去,挨着她坐下:“竹茹,我陪你進去吧。”
她擡頭,目光隐隐,諸多克制,像是看了好久終于确認面前人是他,輕輕搖搖頭:“不用。走吧。”
“嗯?”
“走了。”她又道。
“你不進去麽?”秦飛廉甚是錯愕,再如何人都到醫院了,進去看一眼也是好的。
“進去過了。”她淡淡道,看他一動不動,又下意識補充,“我給竹瀝打了電話,他今晚飛國內,明天早上能過來。”
“噢,那今天晚上,趙阿姨她——”
“我會給她叫陪護。”又是淡淡一句,仿佛說着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工作安排。
竹茹無法面對。
只要一對上她的雙眼,就想起那一晚自己的絕望,以及絕處逢生後落荒而逃的那股徹骨悲涼。
她忘不掉。
所以,無法坦然面對病床上臉色如蠟的女人。
秦飛廉不知怎麽勸她。
開口勸點什麽,似乎對她本人都是一種殘忍。
雙重殘忍。
看她起身要走,他只好跟着起身,緊緊随着。
竹茹一步一步走着,離那個病房一步步遙遠。
方才進去時,她明顯很激動,看着她語無倫次。
“小茹,你終于看見媽媽了!”
“小茹,你終于肯原諒媽媽了!”
“小茹,你坐,陪媽媽聊會!”
“小茹,媽媽快死了吧!”
“小茹,你說這是不是報應,可我想了想,我其實這一生也沒做什麽壞事,哎,是命吧。”
她喋喋不休連着說連着說,一直“小茹小茹”不停地喊她。
喊到她實在受不了,終于開口打斷了她!
“這張銀行卡裏有100萬,工作後我所有攢下來的積蓄,你留着看病。”
“我會幫你叫竹瀝回來。”
“誰的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攏共這三句,是她這八年所有的回應。
也是對與她一場母女的無奈回應。
100萬的存款,竹茹本來打算給自己買一個容身之所,現在都留給她看病。
若談養育之恩的折現回報,這是她目前能拿出最大的了。
後續秦氏單子的提成下來,她的治療費若還不夠,她願意再給。
幫她叫竹瀝回來,是因為她清楚,相較于她這個女兒,真正稱得上她“孩子”的那個人,一直是她的兒子,也就是竹瀝。
女兒替代不了兒子帶給她的心理慰藉,以及精神支撐。
人就是這樣,永遠只在乎自己更寶貝的人與事。
至于生死誰定。
她有發言權的。
她被她帶到這個世間,沒有選擇,是被動地成為她的女兒。而差一點,她聯手外面的流氓,想把她這個女兒往死裏送。
她決定了她的生,又差一點想定她的死。
現在再與她當面論“生死”,太諷刺了。
誰的生死,由得自己?
竹茹望着電梯樓層的數字往下跳。
後悔少跟她說一句。
她忘了告訴她,其實她嘴裏的“小茹”,早在八年前就已經死了。
死在了生她養她的海城。
死在了那個只是想拿回一本相冊的夜晚。
死在了她與她丈夫親手密織的巨網之中。
她早就死過一次了。
如今站在她病床前的“竹茹”,早就沒那麽天真,不會再上他們當受他們騙了。
她或許都願意相信這個世界上其他千千萬萬的人,卻再也不會相信如今在她面前生死難蔔的一個“母親”。
鬼知道,她還有什麽“陰招”等着對付她。
她不想再“死”一次。
在一個她曾經最愛最信任卻也對她最歹毒的“母親”手裏。
不能怪她狠心,八年前死裏逃生後建立起的防禦機制,注定會護她一生,護她到老到死。
只是,站在她面前,她自動退化出從前孩子的角色意識,莫名想被愛想被真愛……身為她的孩子,是一種弱勢方的立場,如影随心,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要讓她怎麽做?
怎麽做都無法舒心。
……
電梯裏的人紛紛側目過來,秦飛廉擡起雙臂,把忽然抽泣的她摟到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