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七
“沒，沒有！”她矢口否認，視線根本不敢偏轉。
分明已躲在角落裏，可最後一點涼意也被纏綿的溫柔侵蝕掉。
她如此說，林瑾思便了然。
他收回手，可另一只仍搭在她肩上，說：“窈窈，這房中只有一張床，我們……”
“我！我随便湊合一下就好！”
她知道他要說什麽，連忙慌張回應着，掙脫開往桌邊跑過去。
越是靠得近，腦袋裏便越是會胡思亂想，她害怕自己的想法會讓對方讨厭，所以先一步立刻終止掉。
随便湊合着睡，她第一反應是在桌子上趴一夜。
她這麽想着，走過去，卻看到了更好的選擇。
床上正好有兩床棉被，一旁半掩着的木櫃裏，似乎也有多出來的以作備用的被褥。
喬窈眼睛立刻亮起來。
“那個，瑾哥哥，正好有多的被褥，我鋪開睡地上就行了！”
林瑾思蹙起眉，“讓你一個小姑娘如此，這怎麽行？你還病着。”
“這有什麽不行的！”喬窈當即反駁道，“我已好了許多了！傷口都快愈合了，都感覺不到絲毫難受了！瑾哥哥你不一樣，現在還是你傷得比較嚴重一些，就好好休息吧！就別和我計較這些了！而且，而且我喜歡睡地上！睡地上自由、寬廣，無拘無束的！”
喬窈搜尋着腦袋裏的詞彙，為自己的話增加着可信度。
林瑾思仍蹙着眉，卻是笑了，問：“怎麽？你睡着了不老實？”
喬窈咬咬牙，使勁點着頭。
她豁出去了，就只想讓他答應。
“嗯！是！特別不老實！總是亂動，很容易又傷到你的！反正，我睡床上施展不開，就睡地上就好。”
小姑娘言之鑿鑿的認真模樣，讓他實在忍不住笑。
笑過，他又無奈地嘆了口氣，勸說：“地上太冷，這兩層被褥太薄，你會着涼的。”
“我……我身子骨可好了！我沒關系的！”喬窈嘴硬。
林瑾思還想說什麽，這時，房門被人敲了敲。
“有人來了！”喬窈說了句，立刻跑去開門。
另一邊，林安安頓好車馬，又收拾好行李後，也是睡不踏實，坐立難安。
一想到王爺和姑娘要擠在一個房子裏，還不知怎麽分配睡處，他自己卻獨占這麽大的地方，實在是于心不安。
思前想後，他也想不到其他辦法，瞧着房間裏有多餘的被褥，就想着抱了床過去。
他一人定是用不到這麽多的，說不定王爺和姑娘有用。
喬窈打開門，看見林安手裏的大堆東西，先将人迎了進來。
林安抱着被褥，熱心朝林瑾思說道：“王爺，小的身板結實，抗凍，又一個人睡，要不了這麽多被褥，這天這麽冷，您和姑娘兩個人分兩床被子定然不夠，小的這份還沒動過，您和姑娘要是不嫌棄，就……”
“不嫌棄！”喬窈應說。
林安來的可真是時候！正和瑾哥哥讨論這些呢，若是多鋪些被褥墊厚實些，他肯定不會反對了。
林安又望向林瑾思，期待的喚了句：“王爺。”
“放下吧。”林瑾思陰沉着臉，冷聲打斷他的話。
“诶！诶！”林安瞧着心中一驚，但還是高興答應下，将東西放在桌上，便請辭離開了，“那，王爺，姑娘，小的就先下去了，不打擾兩位。”
雖然心裏還是不踏實，但總算是能為王爺和姑娘做些什麽。
至于王爺的表情……
雖然看着像是能用目光殺人一般，但王爺心情總是不好，今日肯定也是被什麽人氣到了，所以一臉陰沉。
定然是那個蔡大人！那個蔡大人就是足夠可氣，他都看不順眼，王爺定然更是生氣，卻要隐忍不言，所以臉色才這麽難看。
一定是如此的，他都跟了王爺這麽多年了，他要習慣。
林安如此想着。
喬窈合上門，再轉過身，林瑾思已來到桌邊。
林瑾思的表情的确十分難看，但不是因為別人，正是因為林安。
小姑娘對他有心思，他看得出，這樣的機會，只要多加引誘，她定能上鈎。
偏他真是多事！擾了他的計劃！
如今再有其他心思難免刻意，只能另找機會重新布劃了。
他冷着臉盯着林安帶來的被子，心裏不禁更是煩躁，指尖勾起一角扯了下，冷漠扔到地上。
“瑾哥哥？”喬窈望着他這一系列動作，有些疑惑。
林瑾思表情似乎更是難看了，他擡手扶了下自己受傷的肩膀，語氣虛弱說道：“天冷，這個鋪在最底下，再多墊床被褥，別着了涼。”
“嗯嗯！我知道的！瑾哥哥，你快好好休息吧，我來就好了，不用幫忙的！”
喬窈忙走過去扶住他，将人扶到床邊坐下，便開始給自己打地鋪。
期間，喬窈時不時悄悄擡頭瞥向林瑾思。
他的表情仍不太好看。
看林瑾思那樣子，大約是傷口又在疼了，疼得表情管理都丢掉了。
雖然不太應該，可喬窈還是忍不住輕輕勾起唇。
方才瑾哥哥，是想幫她一起鋪被褥的吧？只是這被褥太沉了，牽動了他的傷，才會做出這麽不太優雅的動作。
真是的，明明受了傷，怎麽還總是亂動？
真是不讓人省心啊！
但他如此做，都是為了她，是想要幫她。
嘿嘿，幸好，她還是很聰明的！看得出這些來。
若是換個人，或許就要辜負你的心意了啊！
她望着他，在心裏暗暗說道。
·
夜裏熄了燈，整個屋子裏黑漆漆的，安靜異常。
喬窈仰起頭朝床上看過去。
林瑾思似乎已經睡下了，他睡得很正，幾乎沒什麽動靜與聲響。
可她睡不着。
不僅是因為兩人同處一室，眼下最大的原因是……
她好撐！
宴席上實在無聊，她便一直沒停過嘴，于是吃得太多了，此時實在是睡不下。
走動或是幹活，大約是因為在動着，沒那麽難受，但一安靜躺下，就開始不舒服了。
她捂着肚子，又輕輕翻了一圈，還是忍不了。
房間內太安靜，她這樣不停輾轉，很容易影響到林瑾思休息！
可睡不下，實在是睡不下，還是別打擾人睡覺，出去走走吧。
她苦着臉，慢慢從被窩裏爬了起來。
她覺得，此時連呼吸都是打擾，于是撐着屏住氣，盡量輕手輕腳的起身，摸了外衣披在身上，小心推開房門快速溜了出去。
合上門，她才終于敢大口呼吸。
沒有目的，又擔心夜太深，離了驿館不認識路，容易走丢了，她便來到那一方小小的後院裏無聊的繞着圈。
繞至第三圈時，喬窈一擡頭，卻看到了林瑾思。
喬窈慌張頓住步子，擡聲先打招呼：“瑾哥哥……”
“怎麽次次見我都如此慌張？”林瑾思問。
“我……沒，沒有。”她不承認。
林瑾思也沒追問，他順勢擡頭望向天空，又說：“今夜無月無星，怎麽有興致出來夜游？”
“呃……”喬窈面露難色，不好意思說。
“睡不下？”林瑾思又問。
“嗯……”
“可是剛剛吃太多了？”
“嗯。”果然瞞不過他。
林瑾思輕輕笑了，朝她伸出手，問：“我也睡不下，可要一起出去走走？”
“好！”
喬窈立刻伸手握住，指尖纏扣，獨屬于對方的溫暖攏着指尖，一點一點浸上心頭。
席間，林瑾思沒怎麽吃東西，并不存在她這種情況，方才她溜出來時，他分明睡得很好！
所以，所以，他是為了陪她，故意如此說的吧！
·
喬窈被林瑾思拉着，走上寧州寂靜的街，只有高懸的燈籠給予城中一點昏暗的光。
借着這昏暗，喬窈不時轉着視線，偷偷去看林瑾思。
昏暗下仿佛添了層神秘，林瑾思的表情是她讀不懂的秘辛，她只能膚淺的看着，看着他即使安靜沉默着，也仍舊好看的容顏。
大約是夜色太涼，或是太昏沉了，這張臉上沒了笑容後，她竟看出了遙遙的距離感，像是兩人間相隔瀚海，即便她如此灼灼望着，也實是難以靠近半分。
有風吹過，很快最後一點聲響消散，只剩下安靜。從前都是林瑾思先開口，她從未想過，開口是一件這麽難的事。她想說些什麽，可不知他喜歡什麽，不知該聊些什麽，也不知他是否正在沉思些什麽，開口是否打擾了。
因為林瑾思一直未看她，他的目光似乎停落在遙遠黑暗的盡頭，是她追不上的地方。
太安靜了，安靜的，有些窒息。
分明離得這樣近，可越是望着他，越是覺得窒息。
她垂下眼眸，難過，可又舍不得，還是忍不住又轉過頭去看。
“再不看路就要掉下去了。”林瑾思忽然如此說了句，仍是目視前方，絲毫未斜視。
喬窈愣了下，有些奇怪，轉頭向前看，但還是條件反射的向前邁了一步。
這一下竟踩空了！
突然而來的失重感讓喬窈不受控的朝前倒下去，所幸，林瑾思一把撈起了她的腰往後用了些力，抱住了她。
身子穩穩當當撞入林瑾思懷中，兩人一齊向後退了一步。
“沒事吧？”林瑾思扶穩她，才放開手問。
“沒……”
喬窈驚慌之餘，定下心神來，第一反應是去看他的胳膊。
“我也沒事。”他看出她的意圖，解釋了句。
喬窈才放下心。
方才好像是沒撞到，也沒聞到血腥味。
她又朝前看了一眼，兩人竟已走到了河邊，只大約一兩步的距離就要踩空掉下去！
“你，你，你故意！”喬窈反應過來。
林瑾思那張臉上終于不再是冷淡，他未應答，卻勾起唇，竟笑出了聲。
“你！瑾哥哥，你居然會做這麽過分的事！”喬窈終于耐不住性子了，朝他吼道。
林瑾思仍是止不住笑：“我也沒想到，窈窈這麽信我，将手交給我後，竟完全不看路，放心的任我帶你去任何地方。”
他明顯是故意！甚至還在幸災樂禍！
喬窈咬着唇哼了聲，別過頭不想搭理他了。
“窈窈，對不起，別生氣了。我看你這一路出神的認真，卻不知想了什麽，竟如此難過，才想着逗一逗你。對不起，是我錯了。”他湊過來，認真望着她解釋說。
這麽一說，此時她腦子裏的确只剩下被戲耍的憤悶，先前的胡思亂想，與難過的情緒早已全散掉了。
原來，林瑾思其實也在一直注意着她的情緒嗎？
她還以為，他并不關注她……
“我……我是在想，夜裏的寧州好安靜啊……安靜的，仿佛這世間只有我們兩個人了。”她說。
如此，也算是給林瑾思一個臺階。
林瑾思果然順着話說道：“是很安靜。”
可他的表情也立刻沉下來，眼裏竟起了層悲傷。
喬窈看着，不禁試探問：“你，是在難過嗎？是，為了那個蔡大人？”
林瑾思收了表情，輕輕笑了下，說：“不是，我還不至于為這點事難過。只是聽你如此說，突然想起了舊事。”
“什麽樣的舊事，竟會讓你如此不開心？”喬窈問。
方才林瑾思那一路的神情，莫非也是想起了所謂舊事？
喬窈心想。
林瑾思沉默片刻，只笑着說：“舊事難渡，卻已然過去了，再思憶也是徒增傷心，就不必說來擾煩窈窈的心情了。”
他如此說，那一定是非常難過的經歷吧？
喬窈思索了下，踮起腳尖，使勁夠着伸出手，拍拍林瑾思的腦袋。
“每次瑾哥哥這樣，我都會很開心，不愉快的情緒一瞬間便全被驅散掉了！希望，我也能有瑾哥哥的力量，能夠幫瑾哥哥驅散掉這些壞情緒！”
喬窈揚起唇，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用盡全力想要感染到林瑾思。
話音才落下，手臂突然被扯了下，林瑾思握着她稍一用力，拉着她緊緊抱在懷裏。
“瑾哥哥……”
“別動。”林瑾思抵着她的腦袋，語氣竟意外的嚴肅。
喬窈便立刻止了全部動作，任他抱着了。
“不是說，想幫我驅散壞情緒麽？這樣，會更有效些。”他說。
“嗯……”喬窈小聲應了句。
林瑾思的聲音又從頭頂落下來：“謝謝你，窈窈，其實，我早就習慣了這些，今日的境遇根本算不得什麽，遠不及回去所要承受的萬分之一。只是，連累了你，抱歉。”
“沒有沒有！他們都只是對你有惡意，并沒有人在意我，而且我承蒙你的照顧，吃好穿好，什麽都很好！你根本不用和我道歉的！是我該謝謝你的！瑾哥哥。”喬窈沒太聽懂，但聽到了林瑾思道歉，連忙慌張說道。
林瑾思又笑了，指尖落在她發間，眷戀地揉了揉。
“聽你如此喚我，這一整晚的迎合，便都不覺厭煩了。還好有窈窈在我身邊。”
喬窈被他說得又紅了臉，将腦袋埋在他胸口，小聲說道：“瑾哥哥，我，我可以一直都陪在你身邊的。”
只要你想。
這句話，她沒好意思說出口。
河邊的風又開始躁動，吹得喬窈心都亂了。
她的手不安分的在林瑾思胸前輕輕扣着，最後，小心的抱住他，一點一點靠近，一點一點環攏，滿心都是滿足。
她似乎，已徹底溺在這溫柔裏，再不想掙紮離開了。
林瑾思默默感受着小姑娘的動作，很是滿意。
今夜雖然錯失了一次機會，但現在終于彌補過來。
又有了新的進展，總不算白費。
明日，可以如期開展計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