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六
“你說的,全是真的?”
黑暗之中,坐于太師椅上的男人緊促着眉,狐疑道。
“是。先前屬下便見過一次,那女子和錦安王從寧州邊陲小鎮內的客棧出來時,神色便慌慌張張,動作也十分扭捏,今日更是過分,與錦安王一起上樓時,竟還笨手笨腳的絆倒了錦安王。”先前在驿館內監視的那人如實答道。
男人颔首,沉思片刻,仍是不太肯盡信:“七弟眼光一向很好,怎麽會瞧上這種不入流的東西?”
見男人表情冷下來,負責監視的人心中一時驚慌,連忙解釋:“屬下所說句句屬實!絕不敢欺瞞殿下!”
“殿下。其實那女人,下官也見過,雖然一看便是個窮苦的鄉野丫頭,可她那樣貌卻極其好看,整個寧州,就是春閣裏的姑娘,也是沒一個能及得上的。但她也就生得好看些,其餘看來,的确實在是上不得臺面!”蔡大人替此人打着圓場說。
“其餘都可調習教養,獨樣貌是天生。姿容絕佳,也是本事了。”男人如此應了句,但語氣不明,也不知是不是真信下了。
蔡大人揣摩着,連忙給了監視那人一個眼色,問道:“她如此莽撞,那王爺對此又是什麽态度?”
“錦安王沒生氣,也沒訓斥那女人,反而還對那女人笑了,兩人攙扶着起來後,又一起回房去了。負責監視的人說。”
“他還真是寬容,倒是和傳聞所說一模一樣,見誰都沒有脾氣。”蔡大人冷聲說過,又朝向上座的男人,恭敬開口喚了句,“殿下,您怎麽看?”
“非正宮所出的皇七子,卻能十三被封太子,十五親自前往涼州平邊關戰亂,十七便已是滿朝文武心中唯一的儲君人選,曾經這樣風光驕傲的一個人,就算這五年內被明裏暗裏打壓至深,折盡羽翼,如今已虎落平陽,再無翻身之勢,但怎可能沒有脾氣?”男人冷哼一聲。
“下官不明白了,照您這麽說,那女人不過是個卑賤之身,敢對錦安王做出這樣的事來,錦安王如何還能容她?”蔡大人問。
男人緊蹙起眉,沒有說話,像是也在深思。
蔡大人思襯着,又開口勸道:“殿下,依下官看來,其實非常簡單。不過是美人新鮮,又足夠漂亮,故此錦安王便有耐心寵着罷了。這情愛一事,初時不都是如此嗎?”
“如你所說,就算是七弟,也不能免俗了?”男人凝眸。
“錦安王大勢去後,不就是從此一蹶不振,只醉心俗事了嗎?”蔡大人說。
男人又是沉默片刻,再度開口,卻滿是失望:“近一年來,二哥的确也不再防他,看來,真是如你所說。就算天資聰穎,也着實優柔寡斷,難成大器。”
“錦安王自然是遠不能與殿下您相比的。”蔡大人恭維道。
這一句,說的男人心花怒放,也不再有疑慮。
“此事暫且先如此,你們下去吧。”他朝蔡大人擺擺手,又像模像樣叮囑了句,“平日接觸時,多留意他和那個女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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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放藥物的包袱都在馬車裏,林安牽着停放到驿館後院內。
喬窈先攙着林瑾思回到房中,又去尋林安一起拿了行李再回來。
她抱着東西推門走進去,卻正好瞧見林瑾思坐在床邊,外袍的衣帶已被解開,松垮搭在他肩上,将将墜落。
聽到動靜,林瑾思立即擡手拉了一把,将傷口的部位遮住,警惕望向門前。
喬窈也當即反應過來自己的舉動有些失禮。
但她也看出林瑾思對于自己受傷一事的遮掩,連忙先走進去關了門,才杵在門口道歉。
“對不起,瑾哥哥,我下次一定記得先敲門!”
林瑾思勾了下唇,神态也緩和下來。
“是你的話,便無需如此,過來。”
他喚了句。
這是,直白的表明她是他的特殊嗎?
喬窈心中一動,微垂下頭,心頭喜悅也藏不住了,抱着包袱小步跑過去,攤開來放在他身邊。
可擡頭,瞧見林瑾思的衣裳,她又不禁蹙起眉。
新換的墨藍色外袍上的血跡并不明顯,但未換掉的帶有破痕的中衣上,和纏着的那一圈白色細布上的紅便十分刺目了。
這紅十分豔,明顯是才沾上,是早時簡單處理過的傷口又裂開了,正朝着外圈暈染着。
喬窈只看着,便覺得心驚。
林瑾思才想起,之前在馬車裏,她見他上藥時,也是這樣慌張的情緒。
他猜想,他們才遇見的時候,應是喬窈第一次受那麽嚴重的傷,第一次見到那麽多的血跡,所以,看到他的傷,還是會慌張的。
他年幼時第一次被刀砍傷手臂時,雖也是這樣害怕過,但時間太久了,後來上戰場後司空見慣過慘烈,也早習以為常,早忘了這些感受。
此時,他才真正意識到,他撿到喬窈的時候,她雖然身受重傷,瀕臨死亡。可在那之前的喬窈,也只是個普通的十幾歲的小姑娘,是與他絕然不同的,被藏在罐子裏保護着的,平安快樂的長大的小姑娘。
“窈窈怕的話,可以不用一直盯着看。”他出聲提醒。
表情太明顯,被看出來了嗎?
喬窈又是止不住慌張,卻未收回視線,她仍猶豫的望着林瑾思,輕輕掐着手指,說:“我,想為你做點什麽,但我不會這些,多看兩遍,說不定就會了,就可以幫你了。”
她上一次也一直這樣看着,原來也是懷了這樣的心思。
他還以為,她只是單純的擔憂和自責。
這倒也印證了,小姑娘從前是真沒受過傷,也大約是沒見過人受傷的。
“比起看,問我不是更直接一些?”他反問。
“我……”她像是恍然,不好意思的解釋說,“我剛剛沒想到。”
林瑾思啞然失笑,擡手落在她腦袋上,輕輕揉了揉,“你可以問我,我會教你。”
他重複過一遍,頓了下,目光輕轉,又望向她,鄭重補充道:“任何事都可以,我會教你。”
“嗯!謝謝瑾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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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駛的馬車內條件簡陋,林瑾思只是隔着中衣簡單處理過。
喬窈本以為,這次也是和之前一樣,可她沒想到,林瑾思竟直接單手解了自己裏衣的系帶。
喬窈握着白瓷藥瓶的手不禁捏緊了幾分,有些局促地望着。
許久不見陽光的皮膚同樣白皙,喬窈視線盯着,不自覺緩慢向下移。
沒了衣物的遮擋,林瑾思竟不像看上去那般瘦弱,一道一道勾出流暢的肌肉線條。
他坐在床邊,衣物墜在腰間,擋住下方的光景。
然後,他擡頭望向她,笑了聲:“待會兒再看,窈窈,先來幫我。”
喬窈立刻驚醒,慌亂收回視線轉向一旁,尴尬垂着頭。
“我……咳,怎,該怎麽做?”
林瑾思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柄半臂長的短刀,握住刃尖,将刀柄遞給她。
“先割開它。”他說。
喬窈連忙先将其他心思都壓下去,順着他所說,小心割開原本纏着的細布和已沾血凝固過的裏衣,幫林瑾思将衣物徹底褪下,又清理過傷口的殘餘,再重新上藥包紮。
林瑾思望着喬窈早已紅透了的面頰和耳側,淺淺笑着。
小姑娘的步伐輕快,他自然分辨得出來人是她,稍稍假裝一點,她便立刻又起了自責,與對他的心疼。
但進展比他想象中要更快。
小姑娘雖然笨手笨腳,但卻很用心,也不排斥與他過度的親昵,如此說來,便定是喜歡了。
也不枉他時時做戲。
看來,他已經可以不必再顧忌,已可以開始細致籌劃,加以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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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這一切,喬窈立刻退到一邊去,背過身面朝着牆壁靜立發呆。
重新處理過傷口,便急需要面臨另一個現實問題!
這房內可只有一張床!
若是早些時候,她還不至于太過胡思亂想,可剛剛,剛剛才看到那樣的景!
身後,林瑾思已拿出一身新衣,緩慢換着。
喬窈看不見,但能聽見細微的動靜。
指尖輕輕蜷着,她又想起方才所見的白皙,和觸碰到林瑾思時的感觸。
幫着上藥,指尖便難免會接觸到溫熱,她藏着私心,借此機會輕輕去碰他,她感覺到,他身上的肉似乎很緊實,并不太柔軟,但不好意思多停留觸碰,便立刻又收回了手。
可這些當下愉悅過的回憶,在此時全變成一點一點的折磨,似是蟻蟲在心頭細細啃食着,折磨着她,又癢又難受。
但她可不好意思再回頭去看!盡管林瑾思先前那樣開口。
但,那句話一定是開玩笑吧?
他們才只是,才只是見面不久的陌生人,她卻如此不矜持的盯着他,甚至,甚至內心竟止不住再度描摹過……
他也定是在笑話她吧!
“窈窈,辛苦你了。”林瑾思換過衣服,揚聲喚了句。
“沒,沒事……”喬窈應了句,卻沒轉身。
喉嚨有些啞,莫名幹燥着,不止,還有身體的其他地方。明明遠離火源,站在牆一角,可她偏是燥熱着難以平息。
身後突然安靜,一時沒了聲音。
喬窈更是心慌了。
難道自己方才的心思太明顯?明顯到他直接看了去,便,便不搭理她了?
眼裏不禁露出驚恐,喬窈猶豫着要不要回頭,肩上卻突然多了重量。
“怎麽看着燒的這麽嚴重?哪裏不舒服?”
額間覆上略有些涼的掌心,林瑾思竟已搭着她的肩膀,半攬着她,站在她身後了!
這個人!
這個人!
怎麽偏偏靠的這樣近!
怎麽辦!
救命……
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