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沈歡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于她來說,這本來就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于是她選擇轉移話題。
“陳放。”她說:“我這個人從小就像個工具似的,我父母拿我做争吵前的導火線,也把我當做揣度對方心思的利器。我記得我七八歲那年沈從民深夜帶了一身香水味回來,我媽半夜把熟睡的我叫醒,想讓我試探出晚上和他吃飯的對象。”
“大一那年我奶奶去世我沒能見她最後一面,那日我媽把我在一衆親戚前重重地數落了一頓,我以為她是在為我可惜,可最後才發現她只是怕因此失去留給我的遺産。”
“還有,之前你撞見我和吳悠在酒吧聊天那次,應該也聽到了。沈從民在外面有個只比我小了一歲的私生女。我媽之所以會想讓我住進你家,就是希望最後我們兩個有機會能在一起,再不濟也能成為朋友或是能沾染些關系,這樣她在沈從民面前至少會多一些話語權,不至于讓所有好處都落到別人手裏。”
沈歡言看着他,“我習慣了成為一個工具,但我實在不想也把你變成工具。”
那晚在酒吧她和吳悠的對話除了表達自己對感情的态度,也幾乎将她會住進陳放家裏的原因說得明明白白,陳放不可能不知道。
但沈歡言明白,再艱澀難言的話只要不是在他面前開口,彼此都可以假裝事情未曾發生,那些話也只留在那家酒吧,留在飄着酒味的空氣裏。
如今再度開口袒露內心,毫不委婉地與他分享自己不堪一擊的家庭,自然是因為她不再對此留有期待,更不打算給這段感情留任何機會。
将自己暴露于難堪之下,誰還有勇氣走進她的內心。
陳放當然知道她的心理。
他安靜地聽着小姑娘平淡地敘述,仿佛這一切都未曾發生在她身上,心口像是被捏緊一般的痛。
然而再度開口,卻依舊想要試圖挽留:“你會這樣想,是不是證明你是在乎我的?”
沈歡言沒想到陳放會是這樣的反應。
怔愣只一剎便倏地擡眼,對上他誠懇的,期待的目光,那試圖想要将她拉出深淵的目光。
但最後她卻只是強壓着沖動,搖搖頭。
“在乎或不在乎,沒有任何意義。”沈歡言說:“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
—
“嘀”一聲,門鎖打開,迎接陳放的是一片漆黑的屋子。
西裝外套與車鑰匙被扔在玄關櫃上,他邁着緩慢的步子走到客廳,在沙發坐下。
低下頭,手肘撐着膝蓋,将額頭靠在手背上。
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後重新擡起頭,視線落在餐桌上的那個白瓷花瓶。
向日葵前兩天謝了,花瓶卻還沒來得及收,昏黃的路燈落到桌上,花瓶孤零零地在那,反射着零星的光。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上樓,回到房間。
房間裏也是暗的。
他躺到床上,順勢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看到沈歡言在二十分鐘前給他發來的信息。
【你明天在家麽?我去拿剩下的東西。】
身體瞬間卸力。
像是不着一物置身于百米高空,呼嘯的風從他身體穿過,連心口的位置都是空蕩蕩的。
上一次沈歡言拿了行李箱離開時并不在意陳放是否在家,因為她知道自己還會再來。
這一次,大概是打算清空這個房子裏所有與她有關的東西。
陳放嘆了口氣,回複:【下午有個會,其他時間都可以在。】
那頭很快回了句好的。
陳放沒理,将手機随意扔到一邊打算阖眼休息一會兒,沒想到做了個夢。
夢裏,陳放先是回到父母還沒去世的那幾年。
他的父親熱衷于地理地質,又碰上了志趣相投的母親,倆人婚後有了孩子,取名單字“放”。
放,代表不拘束,代表自由。
等陳放稍大一些了,父母就帶着他各地跑。
他見過各種神奇的地質地貌,認識了各色的岩石化石,連地球的內部構造和物質組成都能侃侃上幾句。
當然他也嘗試了很多新鮮事,小提琴就是從千萬中選擇的愛好。
那是陳放最快樂的幾年。
後來,他的父母就出事了。
那是一次關于特殊地貌的講座,去往目的地的路上需要經過一條蜿蜒的山路,小轎車直直地撞上了逆行的卡車,包括卡車司機一共三個人都沒能生還。
夢裏的這場葬禮,衆人穿着黑色出席,胸口別了一小束白花,畫面真實到可怕,甚至還能聽見那個僅有十歲的小陳放在參加完葬禮後躲在角落的哭泣聲。
但在夢境中他卻只擁有上帝視角,只能冰冷地注視着所有人,連一句安慰也無法說出口。
冗雜的情景讓陳放難以呼吸,這段畫面很長,像是沒有盡頭。
好在後面的畫面漸行漸亮,像是放電影一般,到最後定格在一個大型的宴會廳。
燈光絢爛,人聲嘈雜,讓人片刻也不想多待。
随後就有個姑娘捏着半杯紅酒過來,問:“先生,能跟你喝杯酒麽?”
她低着頭,臉早已紅了一片,想必對搭讪這事還不太熟練。
陳放自然沒什麽興趣,沉默就是最好的拒絕,姑娘端着酒杯落荒而逃。
人走了,眼前陰影不再,有半束光落下,他擡眸順着光的方向看去,隔着重重人群,另一個小姑娘撞進他的視線。
身上一襲吊帶長裙,顏色近乎那束奶油向日葵,是淺淺的黃色,裙擺落在小腿肚下方,順着身姿緩慢地搖擺。
她與朋友正聊着天,嘴角挂了淡淡的笑,頭發在腦後盤了個丸子頭,脖頸與肩側線條流暢,鎖骨分明。
就像是一束明媚的光,熾熱且溫暖,又在這個喧雜的環境中給了他片刻安寧,以撫慰上一場夢境中的悲痛。
再醒來是第二天,晨光熹微,陽光順着窗簾的縫隙漏進來,時間才指向七點。
身上的襯衫因為一晚上的蹂躏早已滿是褶皺,陳放拿了衣服走進浴室,洗完澡出來,他随意吹了下頭發再走到一樓,聽見門鈴響起。
門外是誰,不言而喻。
他打開門,門外的小姑娘一身黑白條紋的短袖短褲套裝,馬尾在腦後高高紮起,腳上踩了雙白色板鞋。
換了身裝扮,那張臉卻與夢境中的小姑娘重合。
“早。”沈歡言帶着淺笑,仿佛昨晚的一切像是沒有發生過一般:“我怕你要去公司,所以想着早點過來。”
陳放讓她進去,又給她倒了杯水,沈歡言接過道謝又一飲而盡,随後就開始整理東西。
留在這裏的物品不算多,約莫十五分鐘後,她拿着個行李箱下樓,陳放見狀,過去幫忙把行李箱拿到門邊上。
“對了,這個還給你。”
沈歡言說着從包裏拿出什麽遞過去,攤開手掌,裏面放了兩枚鑰匙。
一枚是他給她的車鑰匙,另一枚,是家裏的備用鑰匙。
陳放沒接,他擡手,重新将她的五指合攏,包裹住那兩枚鑰匙:“你先留着吧。”
沈歡言搖搖頭,“哪有從別人家裏搬出去了還留着鑰匙的道理。”
她說着便把東西直接放到玄關櫃上。
“那,我先走了。”沈歡言開始換鞋,“下午就得去舞團訓練了,據說強度很大,估計每天得忙到很晚。”
看似是一句交代日常的廢話,但陳放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接下來的日子會很忙,就算來找我了,我也不一定有時間見你。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絕,陳放從沒讓自己落于如此被動的處境,一時間他有些煩躁,更沒了要挽留的意思。
只說:“注意安全,練舞的時候記得休息。”
沈歡言點點頭,拖着行李出去。
“砰”的一聲,門被關上,千絲萬縷的聯系被硬生生斬斷。
陳放只愣神片刻,轉身看見玄關櫃上的兩把鑰匙,終是無奈地勾了下唇角。
沈歡言走後陳放就去了公司,一直忙到晚飯點接到了主宅那邊來的電話,說爺爺陳青松覺得身子不太舒服,剛剛送去醫院了。
陳放又從公司趕去醫院。
陳青松自前兩年因為血管問題住了次院後身體就大不如從前,都說病來如山倒,如今的狀态看了幾個醫生都不太看好。
醫院。
陳放進病房時陳青松躺在病床上打着點滴,提前找過醫生打聽了情況,說人還算清醒。
他走過去,陳青松聞聲睜開眼微微點頭,随後繼續合上眼休息。
過了會兒,陳竟業帶着一身粉塵香趕到,顯然是剛從萬花叢中出來。
他一臉着急站在病床邊,“爸,你怎麽樣了?”
陳青松睜眼,顯然聞見空氣裏彌漫着的刺鼻的味道,皺了皺眉艱難開口:“沒事。”
陳放安靜地站在一旁看着這出父慈子孝的好戲,但顯然陳青松這情況陳竟業也沒法打擾太久,趕在陳放看不下去之前,這戲适時停下。
陳青松留給主宅的傭人照顧,陳放和陳竟業一起從病房出來。
一直以來兩個人在陳青松面前都顯得相對和平,然而一進電梯,陳竟業便不再掩飾自己的态度,帶着嘲諷的語氣開口:“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來醫院看爸,不就是指着他手裏的那點股份和財産麽。”
陳放懶得和他争論,也沒有因為陳竟業的質問有任何情緒波動。
他問:“那你又有多少真心呢?”
陳竟業聞言愣了片刻,又很快調整好狀态,“可別怪叔叔沒提醒你,做人胃口太大一口吃成胖子的想法是千萬不能有的,不然到時候摔得太慘有你哭的時候。”
“不如就找個姑娘先成家,穩穩妥妥地過,也比你現在不知道在為誰打工來得好。”
這一聲叔叔讓陳放有些反胃,後續的話更是免不了心下一緊。
他偏頭睥了眼陳竟業,說:“論胃口,五十多的人了,大晚上身上還帶着好幾種不同的香水味,事業上更是激進、冒失,一事無成。”
“你說,以後誰會摔得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