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沈歡言終于知道,為何人在深夜的時候情緒就會沒來由的變得低落。
天空如墨般漆黑,整個房間裏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窗外路燈的光隔着單薄的紗簾落進房間裏,依稀能看清房間裏的樣子。
她記得自己剛來時,這個不算太大的空間裏只一張床、一個櫃子,還有床邊一對空蕩蕩的桌椅。
看出經常有人打掃,也能看出已經長時間沒有住人的痕跡。
她搬進來後,這個房間倒是多了些煙火氣。
衣櫃裏被她挂上了常穿的衣服,從初來乍到時春末的長袖雪紡衫、襯衫,再到如今盛夏的T恤、背心,當然,不變的是她練舞時穿的練功服。
床單是她從網上選購的,灰白相間的條紋款,料子柔軟親膚,光摸着都很舒服。
椅背上堆了兩件她洗完還沒來得及放進衣櫃的褲子,桌上放着她的電腦,一個插了她照片的胡桃木色木質相框,她最近讀完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書籍,還有她之前逛街時覺得可愛買下來的裝飾擺件。
——是一串從大到小的木質小鳥,顏色、外形各異,連表情都被做了精細的處理,栩栩如生。
剛才和陳放提出要搬走時有多決絕,此刻又覺得有多遺憾。
就像是在經歷了多久的等待之後終于等到一場期待已久的落日,卻要接受在落日後長久的黑暗。
盡管太陽是被她親手摘下來的。
在沈歡言不知第幾次翻身時,身旁的吳悠終于出聲:“阿言,你睡不着麽?”
“恩。”沈歡言說:“是不是吵到你了?”
吳悠說:“沒有,我也沒睡,我們聊會兒天吧。”
聊什麽呢?
近況和八卦已經融在今晚的酒裏,而後的遭遇更是沒人願意提起。
最後的最後,話題還是不免落到感情上。
準确來說,就是陳放。
吳悠問,你真的打算搬走麽。
沈歡言說,已經告訴陳放了,之後應該不會再住過來了。
吳悠又問,你忍心麽,從青蔥的學生時代到如今畢業正式開始工作,只有這一個人讓她心動過。
沈歡言說,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要走。
吳悠轉過身,在黑暗裏看着沈歡言,問:“為什麽?”
到今天為止,她一共見了陳放兩次。
第一次是在“酌午”酒吧,在沈歡言将陳放與自己那個渣爹做了比較,又義正言辭地表示自己不會喜歡這一類人之後,陳放依舊一臉淡然,像是沈歡言口中那人與他毫無關系。
第二次,就是今天,依舊是在這間酒吧。
風塵仆仆趕來時額頭冒出的汗水,微褶的衣衫,急切的語氣。
毫無顧忌沖進包廂的态度,落在那中年男人臉上的一拳,面對沈歡言時的溫柔,還有在車上調高了空調的細節。
吳悠覺得如果是她,也一定會對這樣一個人心動的。
“所以為什麽不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她又問。
沈歡言也看着她,輕聲的,語調平和的,甚至有些語無倫次:“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會小提琴,那天拉給我聽,後來再回想起那場景,才發現在那一刻在我眼裏,他是閃着光的。他從小也有很多不好的遭遇,經歷了很多才有了現在的成就,你看,今天拽走我的那個男人見是陳放就變得一臉的阿谀樣,足以證明他在行業裏的位置。”
“我不知他已經經歷了多少輾轉的夜晚,但此刻總歸是時來運轉,這麽幹幹淨淨的一個人,我忍心讓他摻雜進我亂七八糟的家庭裏麽?”
她不忍心。
—
後面幾天,舞團正式開啓舞劇《春日來信》的排練。
開始兩天任務不重,多是半天研讨半天排練,沈歡言怕下班時間撞見陳放彼此尴尬,就趁着午休将自己常用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打包,剩下的打算等之後空了再來拿。
溫嫂以為聽見樓上丁零當啷的聲響還以為她在翻找東西,直到看着人拎着個行李箱下來,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
沈歡言走過去抱了抱她,說:“溫嫂,我打算搬去我朋友家住,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你做的飯真的很好吃,希望以後還能有機會吃到。”
溫嫂舍不得,紅着眼眶問:“怎麽突然就要搬走了呢?”
沈歡言依舊用了同一個借口:“朋友家離舞團近一點,我過去方便。”
“小放知道麽?”
沈歡言撇開視線,說:“知道的。”
溫嫂只能點點頭,不能再多說什麽。
她想了想,從櫃子裏拿出個保鮮袋,又打開冰箱從裏面拿出幾個桃子撞進袋子裏遞給沈歡言,“你帶着,路上吃。”
“謝謝溫嫂。”沈歡言不會拒絕這好意,她接過袋子捏在手裏,“那我先走了啊,下午舞團還要開會呢。”
溫嫂點點頭,擦幹手裏的水珠,送她到門口。
沈歡言拉下門把,推開門,拎着行李箱走到門口,又對溫嫂擺擺手道別。
溫嫂看着她,“路上小心,以後多回來,溫嫂給你做好吃的。”
沈歡言點頭,笑着應了聲好。
又交代了幾句,門從外面被關上,沈歡言終于卸下笑容,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她記得剛來時也是這裏,那日陳放不在,她穿着厚重的衛衣拖着兩個行李箱在門口摁了半天門鈴沒有回應,也讓她在心底罵了這陳放千百萬遍。
所以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樣呢?
就連沈歡言自己也不知道。
她無奈地,長長地嘆了口氣。
想起溫嫂的話,而那句“以後多回來”,大概只能去夢裏實現了。
沈歡言先将行李送到吳悠家再回去,一來一去正好兩個小時,連午餐的時間也沒留。
最後在半路買了個面包對付過去,踩着點回到了舞團。
下午是半天的排練,主角與群舞被分在兩個不同的舞蹈房裏,主要是熟悉動作和走位。
周窈提前已經學了一些,但沈歡言得從頭開始練,她刻意想要追上進度,一下午時間裏連半點休息都沒留。
音樂被周窈關停,她遞了瓶水給沈歡言,笑說:“我們時間還是很充裕的,你不需要這麽拼,每天這種練法還沒上臺就先把自己練受傷了。”
沈歡言打開瓶蓋灌了小半瓶的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知道了。
周窈又說:“之前我剛進舞團的時候也是一味地練習沒給自己留休息時間,久了之後小傷小病堆積直接把膝蓋弄傷了,到現在也沒辦法長時間跳舞運動。所以做我們這一行的就更要注意保護我們的職業生涯,年輕時候想拼當然是一件好事,但身體才是你留在這個行業的關鍵。”
沈歡言聽着,默默地點了下頭。
學生時代時也有人和她說過類似的話,多是老師之類的過來人,提醒她們保護自己,特別要注意腳踝、膝蓋、腰背雲雲。
但抵不過年輕氣盛,和一顆想要證明自己心。
沈歡言拿着水跟着周窈靠牆坐下,撈過一旁的毛巾,擦掉浮在皮膚上的大片汗水。
“怎麽樣?這兩天下來還适應吧?”
“适應的。”沈歡言點頭,想到什麽又感嘆說:“每個人都很熱情,而且研讨內容真的很細致,從動作、情緒再到表情都會照顧到。”
想起之前在學校裏排練前的研讨會,沈歡言覺得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那就好。”周窈說:“所以說職場裏就是需要你們這種新鮮血液的加入,今年你們一來,研讨會都熱鬧多了。”
沈歡言奇怪:“那前兩年呢?”
周窈笑了:“原來你真的是什麽都沒了解就只沖着南瑾兩個字來的呀。”
她往沈歡言的位置挪了挪,輕聲說:“之前舞團沉寂這麽些年,其實很大的原因是領導看不上用類似酒會之類的方式拉資源和投資,也很少在宣傳上花時間,就那種,比較老派的思想。”
“今年年後他才慢慢改變想法,你今天跳的這舞的投資是他在應酬裏要來的,還有過幾天要去的宴會,也是希望可以多點渠道認識上層的資源。說實話沒人看得上這種方式,但能怎麽辦呢,舞團這麽多人,從演員到工作人員,誰不是懷揣着夢想的同時又需要最基本的經濟支持。”
沈歡言确實沒了解過這些“密辛”,一時倒想感嘆自己陰差陽錯碰上了個好時候,不然可能真的憑着自己的一股韌勁兒進來,結果卻發現自己連半支舞也跳不上。
“不過這幾年的沉澱也是好事。”周窈說:“各個新新舞團在這期間快速發展,只注重資源和財力卻很少考慮到演員的發展。這兩年南瑾走了不少人,留下的,也就是你現在看到的,基本是跟着舞團一起成長的或者有相同的,所以大家相處起來也很輕松。”
正聊着,黃珈推門進來,“練得怎麽樣了?”
周窈起身,笑着說:“黃老師你終于來驗收了,要是再不來,我們歡言就打算在這裏跳過夜了。”
沈歡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音樂起,倆人配合着将走位簡單過了一遍,沈歡言又問了兩個動作上的問題。
黃珈耐心解答完又稱贊了幾句,最後說:“舞劇定檔在十一月底左右,會有兩個月的巡演,舞團的微博在中午已經發了關于舞劇的消息。”
“做演員的都要有一顆大心髒,不管是網上的評論還是其他的閑言碎語,少聽,少看,少關注。”頓了頓,她看着沈歡言,直言:“特別是小年輕。”
周窈入行這麽多年一定深知這一點,所以這話完完全全就是說給沈歡言聽的。
她點點頭,“我知道了,黃老師。”
下午五點排練結束,沈歡言沒着急走,她從包裏拿出手機,屏幕上多是一排無關緊要的推送。
打開微博,看到南瑾的官方賬號果然已經發布了舞劇《春日來信》的最新消息,公布了演員與定檔時間,并且希望廣大觀衆期待來自南瑾的新作品。
一時間評論很多,多是期待和支持的,當然也有些不好聽的聲音。
【沈歡言是誰????】
【兩大女主的舞劇,周窈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這能跳??】
【聽說是個大四要畢業的學生,所以南瑾是怎麽選的演員?能公布過程麽?舞團其他演員沒意見麽?】
沈歡言倒沒想過這點。
從開始學舞蹈起老師就看出她的天賦,一路以來培訓班和學校的同學都習慣她在表演中擔任重要的角色。
所以當周窈提出要和她一起跳舞時,沈歡言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甚至沒有多問就接受了邀請,忘記在舞團中多數的演員都是比她年長、有經驗的前輩。
沈歡言不敢多想,也謹記黃珈的話。
她只掃了眼評論就關了微博,站起身剛打算走,手機适時響起鈴聲。
屏幕上映着陳放二字。
這電話大概率為的自己中午的舉動,沈歡言想了想,按下接聽,将聽筒湊近耳朵。
那頭傳來陳放的聲音,問:“溫嫂說,你中午帶着行李箱走了?”
“嗯,剩下還有些東西我之後會去取。”
那頭回複:“沒事,不着急。”
此後是良久的沉默,久到沈歡言覺得對方已經把電話挂了。
她看了眼手機屏幕,卻依然顯示在通話中。
隔了會兒對面終于出聲:“沈歡言。”
“嗯?”
那頭只靜了片刻,開口:“別看網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言論,你跳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