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沈歡言換了鞋子,随後拿着花束穿過客廳,從餐桌旁的架子上拿了一個白色陶瓷花瓶,又抱着花瓶和花走到後院,小心翼翼地将手裏的東西放到了水池邊。
陳放坐在沙發上,手臂撐着沙發扶手,透過整面的落地玻璃看着她。
小姑娘将頭發在腦後綁了個丸子,上半身是杏黃色絲質的翻領襯衫,配了條深藍色的牛仔喇叭褲,襯衫紮進褲子裏,露出纖細的腰線。
她彎着腰站在水池前慢悠悠地清洗完花瓶,将花瓶裏灌上水,随後用剪刀剪開花束包裝,細致地修剪了每一支向日葵的花莖。
兩束不聽話的發絲随着動作垂落,她便将濕手在水池中甩了甩,随後将頭發往耳後一挽,又低下頭,将淺黃色的花朵一支支插進那個陶瓷花瓶中。
抱着裝了花的花瓶回到客廳,陳放聽見她嘴裏哼着歡快的曲調,連腳步都比平時輕快兩分。
沈歡言将花瓶放到茶幾上,又調整了一下花朵的角度,這才安心到沙發上坐下。
“這其實算是我第一次收到花。”她說。
陳放愣了下,轉過頭看她,“之前沒人送過?”
沈歡言想了想,“怎麽說呢,什麽情人節七夕之類的學校搞活動,會有活動部的人專門準備一車的玫瑰等在那兒送路過的女生。”
她說着指了指桌上的向日葵,“但是像這樣的,之前還沒收到過。”
“我還以為你們跳舞的,每次表演結束都會有人送花呢。”陳放說。
“那你知道的可太表面了。”沈歡言不覺笑出聲:“你說的這種可能是舞團裏首席才有的待遇,我們這種不去給別人獻花就很好了。”
陳放沒有接她的話題,只問:“所以喜歡麽?”
沈歡言點頭:“當然。”
陳放笑了聲,淡聲說:“喜歡就好。”
沈歡言沒再去糾結陳放送這束花的原因,這段時間她請他看了自己的演出,也終于簽下了人生第一個合同,她覺得這束花無非和這些有關。
陳放比她大了七歲,哄人開心的事情,總歸不會做得太差。
這樣想着,視線落在餐廳的酒櫃上,沈歡言又想到今晚陳放似乎喝了不少,問他:“你要不要喝點蜂蜜水解酒?”
今晚陳放是喝了幾杯威士忌,酒精濃度并不高,完全不至于到醉的程度,甚至自覺只是有些上臉,連頭暈也只是最輕微的。
卻不由得反問道:“你幫我泡麽?”
沈歡言點頭:“恩。”
于是他自然接受了小姑娘的好意,看着人跑進廚房,又聽到玻璃碰撞的輕響和開冰箱門的聲音。
兩分鐘後,沈歡言端了杯淡黃色的蜂蜜水過來,遞給他。
陳放接過,仰頭一飲而盡。
曾幾何時他是個宿醉後也不記得要吃上一顆解酒藥的人,此刻竟然在此享受小姑娘泡的蜂蜜水。
說不清是否和這件事有關,但總歸是心情不錯,他想到什麽,問她:“你要不要聽我拉小提琴?”
沈歡言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有一霎的寂靜,繼而,陳放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到茶幾上。
玻璃之間輕撞,發出尖銳的聲響。
沈歡言因為這句沒頭沒尾的邀請有片刻的怔愣,等她反應過來,才垂下眸子看着他,驚訝道:“這裏有琴?”
陳放點點頭:“在我書房裏。”
又問:“想聽麽?”
這件事确實令沈歡言好奇了一整個晚上,就連在回來的車上,她都在心裏描繪一個正在拉小提琴的陳放的模樣。
同樣是藝術領域,她在學校就見過許多學弦樂的男生,但似乎個個看起來都是穩重優雅,連笑容都是标準的抿唇笑,實在無法把他們和陳放劃到一起。
回家後被一束花打亂了思緒,此刻再次提起,沈歡言也确實想見識一下這一幕,于是沒有任何猶豫的,她點點頭,說:“想。”
跟着陳放走上二樓,點亮書房的燈,看着他打開書櫃下方的櫃門,從裏面拿出一個深棕色亮面的琴盒放到書桌上。
不緊不慢地打開扣鎖,一把黃棕色的小提琴安靜地躺在琴盒裏——修長的琴頸,細長的琴弦,精致的F孔。
頭頂暖黃色的燈光落在面板上,深淺的木紋清晰可見。
沈歡言走過去,問:“我能摸一摸麽?”
“當然。”陳放将琴從琴盒裏取出,遞給她。
沈歡言小心翼翼地接過,指腹在面板上摸了摸,又用食指輕撥了下琴弦,掃出了清澈的聲音。
陳放笑着從她手中再次拿過琴,,一邊往弓上擦着松香,一邊問她:“想聽什麽?”
沈歡言對小提琴曲沒有特別的研究,此時腦袋裏只能冒出那首最經典的《梁祝》,而在此之前她聽學校裏一個小提琴專業的學生抱怨過,說自己從小到大每每展示時都和這首曲子脫不開幹系,已經到了一聽到旋律就開始犯暈的程度。
她不知道陳放是不是也曾深受其害,想了想,最後說:“還是你決定吧。”
陳放沒有多言,就只思考了一會兒,便将小提琴舉起,放到肩頸處,肩膀微微一擡,臉側與琴貼合。
下一秒,悠揚的曲調響起。
沈歡言沒有坐下,只是靠着一旁的書櫃站着,看着陳放一手輕揉着琴弦,一手握着琴弓上下地動。
曲子由婉轉悠長的旋律開始,中段又轉為稍顯緊湊的樂句,男人時而閉上眼,時而又将眼神落在琴弦處,身子随着曲子的節奏輕微地晃着,連帶着額前的發絲也跟着跳動。
而後,音樂的節奏又從緊密轉為舒緩,結束在一個輕松的、浪漫的情緒。
尾音落下,隔了會兒,沈歡言才終于從音樂中走出來。
“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她問。
陳放垂眸看她,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對,聽過?”
“恩。”沈歡言解釋:“之前看過一個芭蕾舞的作品,用的就是這首曲子,不過是鋼琴版本的。”
陳放笑意更甚,“不然怎麽說藝術都是一家呢。”
放下小提琴的陳放又回到原先的模樣,連笑容都顯得散漫且肆意。
沈歡言好奇:“這琴你什麽時候買的?”
陳放聞言一頓,愣了兩秒,最後說:“其實是我媽準備的。”
沈歡言記得趙禹說陳放學琴是在小學,按身高推算,那時候的他應該用不上眼前這把成人小提琴。
但她不知該怎麽問,尤其是當他提起自己母親的時候。
好在陳放很快看出了她的疑惑,他解釋:“剛開始學琴時老師就說我有天賦,我父母也看出我還算喜歡,就托人準備好了不同尺寸的琴。”
頓了頓他又開口:“可惜中間那幾把一度連鎖扣也沒打開過。”
沈歡言聽出他語氣裏的遺憾,沉默片刻,還是問他:“所以……你,那時候為什麽不學了?”
問題說出口就有些後悔,空氣安靜了幾秒,最後聽到陳放低笑了聲,将身體靠在身後的書桌上,柔聲說:“其實你不用這麽小心翼翼,都過去了。”
繼而解釋:“一是沒辦法從他們突然離開的傷感裏走出來,二來,我爺爺其實從小時候就不太喜歡我,但我父母去世得突然我也沒其他地方可以去,只好跟他住到一起。”
“而他向來看不上學音樂的,所以我每次練琴時他都有意無意地諷刺幾句,到後來幹脆就不讓我學了。我那時候小,意氣用事的同時也挺傲嬌的,所以他說不學了我也不想再求着他給我花這錢。”
很多人在追求自己喜歡的技能上都會受到阻礙,在這之前沈歡言所知道的,譬如周晴,大多數是因為經濟上的壓力而放棄。
那日在天臺,當提起施華不喜歡她把跳舞作為職業時,沈歡言原以為陳放沒辦法理解這事兒,所以無法展開長篇大論,以寬慰她的心情。
此刻她才明白了,追根究底,陳放的遭遇于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那晚他說還好她最後成功抵過了施華的阻礙,那是真的在為她感到高興,而最後他的那句承諾,也比長篇大論來的更有意義。
沈歡言吸了口氣安頓好自己的心情,遺憾地感慨道:“太可惜了,要是堅持下來說不定你現在就是個專業的小提琴家。”
陳放搖搖頭:“你這評價也太高了。”
“真不是我評價高,你才學了幾年就有這水平,說真的,沒練下去很可惜。”沈歡言坦言:“我們學校小提琴專業的,大多都是從小開始的童子功,我真覺有幾個拉的還沒你好。”
陳放忍不住笑了,“大概是琴好吧。”
等他笑聲落了,書房裏又回歸片刻的沉寂。
這不大的空間裏似乎還能聽見方才樂曲的悠揚旋律,它在空氣中回蕩着,又在書架上一本又一本的文字中輾轉,最後落在倆人本能的呼吸裏。
沈歡言覺得陳放還有話想說,她安靜地走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看着他,等他說下去。
“這把琴也是到我搬到這裏住之後才拿出來的。”
不知隔了多久陳放終于調節好情緒,他将琴重新放回到琴盒中,按上鎖扣,走到沈歡言邊上坐下,眼神卻依舊落在那個深棕色的琴盒上。
直愣愣地看着,又像是在思考。
“我不學之後所有的琴都被放進了儲藏室裏,是某年我父母忌日時突然想起,才從儲藏室中重新翻出來。等真正拿到手才發現自己指法都忘得差不多了,連音階都順不下一遍,那晚上做夢,夢裏都是小時候學琴時的場景。所以第二天起來開始,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練了整整一個禮拜,後來斷斷續續有空就會上手,才勉強把基礎撿回來一些。”
這大概是沈歡言第一次聽陳放提起家事。
周祥的,事無巨細的,甚至涉及了他的爺爺,還有他去世的父母。
沈歡言也明白,他說這些的目的并不是想要博同情,甚至無需她的任何回應。
只是在這樣一個深夜,吃了飯,唱了歌,喝了酒,拉了琴,等一切都安靜下來了之後,他需要有一個人,聽他傾吐此時此刻的心情。
她側頭過去看,陳放還是晚上那身T恤、休閑褲,額前的發絲有些塌了,落下幾縷遮住了眉眼,右眼下的那顆痣在發絲間若隐若現。
而他冷漠的眼神卻在下一秒染上些許的笑意,那是他在回應她的視線。
沈歡言恍惚了一下,終于反應過來。
一直以來在她想象中的那個陳放終歸是片面的、籠統的,當然,此刻她眼前的他,也并非是完完全全的他。
恣意、散漫、落寞、認真、優雅。
無一不是他的模樣。
思考片刻,沈歡言重新擡起頭,問:“以後還有機會聽你的琴聲麽?”
陳放沒有任何猶豫:“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