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五月,一場雨下了整天,淅淅瀝瀝沒有要停的意思。
南城大學報告廳的化妝間裏,沈歡言坐在化妝鏡前,看着鏡中自己背後的玻璃窗出神。
濛濛雨絲正穿過屋檐打到窗上,夜漆黑如墨,除了抽象的雨水畫外看不見什麽景致。
直到有聲音提醒:“學姐,還有一個節目就到你了。”
沈歡言回神,偏過頭看向聲音的源頭。
負責引導的女生從門後探出個腦袋,臉上帶着盈盈笑意。
沈歡言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點點頭,起身走過去。
每年的四月底是南城大學藝術學院畢業彙報演出的日子,今年沈歡言作為舞蹈表演系大四的學生,将以一支現代舞壓軸。
候場口在長廊盡頭,一路過去能聽見報告廳中激揚的曲調,大概是聲樂專業的畢業生正在表演。
身旁的工作人員多是大一學生,第一次見到這陣仗好奇得不行,紛紛從後臺幕布的縫隙探着腦袋看。
只有沈歡言閉着眼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不多時歌曲表演結束,主持人報幕。
沈歡言深吸一口氣上臺,音樂聲響起,幕布緩緩拉開。
舞蹈是她自己編的,名叫《破繭》,顧名思義,是蝴蝶破繭成蝶的故事。
在低沉的背景樂裏,被束縛于條條白布中的沈歡言慢慢擡起手臂,虛實的光影之間,身體的輪廓逐漸顯現。
是桎梏,是牽絆,是寸步難移。
臺下的觀衆沒人出聲,偌大的空間裏,只有背景音樂在低吟。
終于,在音樂的起承轉合間,被包裹的身體漸漸舒展。
白繭褪去,沈歡言一襲吊帶黑裙着身,肩帶輕勾着鎖骨,裙擺在舞動中從小腿肚輕輕拂過,又在半空中揚起一個弧度,靈動又自在。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她下巴微揚露出全曲唯一的笑。
通亮的燈光中,她眉骨立體、鼻梁高挺微翹,還有一雙渾圓且深邃的眸子更加惹人矚目。
仿若為舞臺而生。
全場僅安靜了幾秒,随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而沈歡言換上真誠的笑容深深鞠了個躬,轉身下臺。
穿過後臺,沒走兩步被叫住,是剛才喊她候場的小姑娘。
“學姐你好,可以跟你合個影麽?”
沈歡言點點頭,笑說:“當然。”
征得允許,小姑娘拿出手機打開相機換成前置,将腦袋湊近沈歡言怯生生地比了個耶。
“謝謝學姐。”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外面下雨了你記得帶傘,我先去幫忙清場了!”
說着人就跑走了。
告別學妹,沈歡言想回化妝間拿傘,卻又在門口被人圍住。
平日裏玩得好的一群人鬧鬧哄哄,商量着晚上要去哪裏喝一杯慶功。
有人笑說:“又不是真畢業了,不過就是完成個彙報演出,過段時間還有論文答辯,說不定還得改八百遍論文呢,這慶功也慶得太早了吧。”
“你可別掃興啊。”另一人打斷他:“彙報演出結束等于半只腳邁出校門了,之後大家忙論文找工作試訓,沒一件事是輕松的,今晚不聚之後都不一定聚得齊了。”
說話的人叫許乘,舞蹈編導專業,今晚這場演出中許多舞蹈節目都有他的功勞。
他說着偏過頭看向沈歡言:“歡言,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喝點?”
話音剛落就惹得衆人起哄:“我看你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約我們大舞蹈家就直說,何必把大家都叫上。”
“許乘你這樣可不行,都快畢業了還沒把人追到,再不努力就等着後悔吧。”
沈歡言聽了調侃也不惱,她微微揚了下下巴,笑說:“我回去換身衣服,你們把地址發群裏,我晚點過去。”
許乘忙開口:“下雨了,我送你。”
“不用。”沈歡言擺擺手:“我帶了傘。”
說着她走進化妝間拿了傘,轉身沖進雨裏。
—
大學四年,沈歡言在學校旁租了房子,平時打車不過五分鐘的路,今天因為下雨異常堵。
不算寬的雙車道,引擎聲和喇叭聲在上空嘶吼,車燈與霓虹燈光影閃爍,紅色綠色的光源透過模糊的車窗在車裏流淌。
終于,車在小區門口停下。
雨勢仿佛比剛才更大,沈歡言撐着傘小跑了幾步,腳背被雨水和泥水打濕,連裙擺也沒剩下幾處好的。
她單手撩起裙擺,想着既然已經髒了,步子反倒是不如剛才急切。
到家後沈歡言卸妝洗澡,又将吊帶裙丢進洗衣機裏。
吹完頭發,她從包裏拿出找到了黑色絨布袋子,從裏面拿出了一條手鏈。
碎銀手串上穿了三顆玉珠,還墜了個半塊指甲蓋大小的牌子,上面寫着兩個字,喜樂。
戴上手串,沈歡言裹着浴袍打算找身舒服的衣服出門,可打開衣櫃卻傻了眼。
自己放在衣櫃裏的衣服沒剩下幾件。
她皺了皺眉,随即想到一種可能性。
下一秒就有人打電話進來。
“沈歡言。”
連許乘都知道省掉姓氏喊人會更顯得親密,可作為母親的施華卻全然不在乎這種親密,連名帶姓地喊了她很多年。
“你現在在哪裏?”
沈歡言沉默了兩秒,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道:“我衣櫃裏的東西是不是被你收走了?”
“是。”那頭承認得很快:“催了你兩天,你以為一直拖着就由着你了?”
“還有你那房子我也退租了,明天下午前收拾完東西住過去,不然你這舞就別想再跳下去。”
果然是親媽,連威脅都往人最軟的地方戳。
挂了電話後沈歡言長嘆了口氣,一時間也沒了要出門的心思。
她打開微信打算跟大家說一聲,卻看到許乘的消息說他打算過來接她。
沈歡言和許乘是在大二新年晚會認識的,從那時開始許乘便表達了要追她的意思,明裏暗裏做了許多。
沈歡言拒絕未果,好在他也收斂了些。
這種事上沈歡言不願與他多做拉扯,她趕緊換了身衣服出門,并發消息給許乘說自己已經在路上了。
酒吧名叫“酌午”,沈歡言到的時候駐唱正在秀自己的高音,高亢的男聲在觥籌中嘶吼。
沈歡言擡手揉了揉眉心,找到預定的包廂號進去,果然大家都在等她。
“舞蹈家終于來了,遲到了這麽久,你們說得罰幾杯?”
“起碼三杯打底。”那人說着,直接往杯中倒了杯酒推給沈歡言:“明天是周末,多喝幾杯也沒什麽關系。”
沈歡言爽快拿起酒杯。
剛要喝,聽見一旁響起一道女聲:“剛剛人家許乘哥還說要去接你,你怎麽連句謝謝也沒有?”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沈歡言停下動作看向聲音的來源,只兩秒,她收回目光将杯中的酒喝盡,懶得多說什麽。
一下子冷了場。
那邊的何沫像是沒感受到這尴尬,繼續說道:“一直拿喬也沒意思吧?別人還以為我們系花來者不拒呢。”
沈歡言表情一頓,伸手撈了個酒瓶拖到自己面前又給自己倒了半杯酒。
随後,她看着何沫淡笑說:“你就知道我沒拒絕了?這麽關心我?是想做我肚子裏的蛔蟲還是跟着我搖頭晃尾的狗?”
這話落在何沫耳朵裏的重點是後半句,她一時不知說什麽,在那裏“你你你”了半天也沒個下文。
可在座的其他人關注的都是前半句。
“別人都以為我們系花來者不拒。”
“你就知道我沒拒絕?”
一時間大家的視線都不由得落在許乘身上,眼神也帶上了些許的打量。
好在許乘倒不覺得什麽,臉上依舊帶着淡淡笑意,像是完全置身事外的樣子。
“好了。”過了許久終于有人打圓場:“兩個未來的舞蹈家一見面就吵架,說出去讓別人笑話。”
沈歡言本就沒興趣争,她拿着手機站起身,打算出去透口氣。
樓下舞臺上的駐唱已經換了一個,歌曲也變成了曲調悠揚的民謠。
沈歡言站在二樓過道,靠着圍欄往下看。
頭頂的射燈将整個場子渲染成彩色,斑斓的燈點一塊又一塊,連帶着桌上的酒瓶也閃着各色的光。
不知是不是換了曲風的關系,一樓卡座上的男男女女似乎比剛才安靜了些,隐約還能聽見玻璃杯相撞的清脆響聲。
沈歡言站了會兒就打算回去,剛轉身,卻見許乘站在身後。
“怎麽在這兒?”他問。
“來透口氣。”沈歡言說着眉頭微擰,道歉說:“剛才不好意思啊,沒想讓你難堪的。”
許乘擺擺手:“沒事,本來也沒必要忍着她。”
沈歡言再想說什麽卻被許乘打斷。
他笑說:“換個話題吧,再聊就真覺得難堪了。”
沈歡言抿了下唇,沒再說下去。
倆人聊了幾句今晚彙報演出的節目,再回包廂時何沫已經不在了,氛圍也不如剛才的尴尬。
都是馬上要進入社會的大四學生,知道最簡單的解圍方式就是當作事情從未發生。
在場的人也都默契地踐行這一準則。
不知是不是被畢業論文壓抑太久,一群人到夜深還沒有散場的意思,沈歡言有些困了,打了聲招呼便拿着包從酒吧出來。
大雨不知什麽時候停的,路邊積攢起的水坑一片連着一片,被暖黃的路燈一照,閃着粼粼金光。
沈歡言正緩步向前走着,身後響起汽車疾馳的聲音,又穩穩地在她身側停下。
她偏頭,看到一輛光譜藍的阿斯頓馬丁dbs。
車上的男人一身黑色襯衫,濃眉,高鼻梁,一雙桃花眼深邃有神,眼尾微微上揚。
他懶懶地靠着車椅,一手搭在車門上,額前細碎的黑發被風一吹微微揚起,肆意又慵懶的樣子。
男人開口,聲音帶着淡淡的笑意:“你晚上住哪兒?”
沈歡言看着他,沒回答。
陳放笑意更濃,聽起來有點不懷好意:“你媽早上把你行李打包送我那兒了。”
他頓了頓,又說:“你打算讓它們獨守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