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朱家別院
朱家別院
晨光熹微,魚肚色的天幕染上微微紅暈,點點碎金忽隐忽現。
不過卯時,花鳥雙月洞門架子床上被薄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餘一雙眼睛的素淨小臉緩緩露出來,眼角一點小痣在白淨的臉上分外顯眼。
一聲嘤咛過後,卷翹睫毛倏然顫動,薄薄的眼皮徐徐翻起,琉璃似的眼瞳像是被山雨染上一層水霧,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她失神地盯着架子床頂上雲紗帷幔,有些不知身何處的恍惚感。
醒神片刻,思緒回籠。
一束曦光透棱格窗而入,空氣中的浮塵無可遁逃,似金沙流轉回環。
睫毛上都鍍了一層金粉,再度睜開眸子,水洗潋滟中閃着點點晨光。
亮光刺破迷蒙,她擡眉緊閉兩下眼皮,緩解驟亮帶來的不适。
再次展目,眸光清亮,恢複往日狡黠。
讓人神清氣爽、耳清目明的早晨當然最适合出去走走。
徐姜留戀地抱着薄被打個滾,便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
幹淨的衣裳昨日就備好擱置在屏風旁的杌子上,不得不說,莊白玄倒是個十分心細之人。
不過朱府倒是怪得很,明明丫鬟仆從多不勝數,徐姜進府後除了之前的老管事,竟然沒再看到旁的仆從走動。
現下她想盥洗,也遇上麻煩事。這水誰負責打?
她推開格栅門,水洗過的清新空氣撲面,雖帶着絲絲涼意,卻格外醒神。
碧空如洗,風光霁月。
近處竹林綠意盎然,生意蔥茏。青石假山越發灰白,涓涓溪水猛漲溢上草岸,草翠滴綠。水墨畫中世界一夜間染上俗塵煙火,萬紫千紅,流光溢彩。
眺望遠處,孤零零的八角亭仿佛立群山之巅,霧霭消散,露出本來面目。柔和晨光普照下,竟然真有一點神臨仙抵世外之境的意思。
空林鳥語,溪水擊石,竟然聽不到半句人言。
她無奈,只得沖着空氣呼喊,“有人嗎”
片刻間,從房後疾步走出一名身着黃衣梳着丫髻的小丫鬟。
徐姜看了看小丫鬟,又向她身後的房側打量許久,帶着深究。
黃衣小丫鬟見狀輕笑出聲,耐心解釋,“小姐有所不知,朱府的房屋結構不同于其他府邸。丫鬟依舊住耳房,可二房位置隐蔽,在主屋後面。”
“而且白天師有規定,若是主子沒有吩咐,府裏仆從禁止走動。”
“這是什麽規定?”
“天師說,生而為人自然要自食其力,萬事都該親自動手,不應找他人代勞。”
徐姜聽了呆若木雞,這麽大的別院,仆從數量從百,難道都是養着吃白飯的?
不過以朱慧的財力來說,養幾百個閑人還是小菜一碟。
“那府裏怎麽還有這麽多仆從。”
黃衣丫鬟讪笑,“雖然白天師能夠身體力行,不使喚我們,但是別的主子不行啊。”
“而且今日會有不少貴人前來,我們肯定需要侍奉左右的。”
“哦?”
“聽聞都是淨土教的教衆。”
她眸子閃了閃。
正是探聽消息的好時機。
靈光一閃猛然想起她原本所求的事,不好意思地摩挲着發尾,勾着唇角噙着笑,“你能……幫我打盆水來嗎?”
“是!”黃衣丫鬟福了福身,笑容滿面的領命去準備,仿佛打個水是天大的恩賜一般。
小丫鬟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服侍她盥洗完畢,梳頭的手藝也不錯,惹得她連連誇贊。
“若是哪日你在朱府待不下去,可以來将軍府,我看上你的手藝了,可比我家那個強了百倍。”
莊白玄的吩咐肯定沒錯,真難想象偌大的朱家別院,上百號人總不會一直讓他們閑下去,照此反複,很快就會發賣仆從了,而院中女客少,小丫鬟們被發賣肯定是首當其沖。
哪知她剛說完這句話,小丫鬟上翹的嘴角緩緩下壓,杏眼閃閃,竟然落下淚來。
她哪裏見過當着你面哭天抹淚的小姑娘,手忙腳亂地掏出錦帕就去擦她眼淚,手上也沒個輕重,兩眼擦完周圍皮膚更紅。“你別哭啊!”
“我……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好,竟然“嘭”的聲音直接雙膝着地給徐姜跪下了,“太謝謝姑娘了。我們都是白天師住進來之後……後才被采買的。”
還抽抽噎噎地。
“可到……別院後,白天師就規定,我們不得……靠近他、他的住處。所以除了有女客來,一般……情況我們都整日無所事事,前陣子我就偶……然聽到老管事說,府裏的仆從太多,朱掌事……要節省開支,會發賣一些人。”
她細細地聽着,抓到其中重點,心生疑慮,“朱掌事節省開支?”
“朱掌事累積的財富還用節省開支嗎?”
“聽老管事說,朱娘子開山買地建教花了不少錢,”
竟然人盡皆知了。
“真的很難想象,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竟然心甘情願傾其所有為他人做嫁衣。”
“那可是白天師!”
得!有一個被洗腦的。
“我可是親眼見過,天師能通神!”小丫鬟說的信誓旦旦。
她與莊白玄交過幾次,感覺他挺正常的,怎麽就和神啊仙啊的扯上關系了?
徐姜是地地道道的無神論者,她可不信那些神通顯靈,幼時在鹿城見過跳大神的老婦,還親手拆穿她招搖撞騙之術。
按她說,神佛可以求保平安當做寄托,但要真把一切都孤注一擲地壓神鬼這些虛無缥缈之事上,是傻子才做的事。
大概是徐姜的表情太過不屑,以至于小丫鬟對于他不信之事頗具微詞,但礙于身份又不敢多說。
只能喏喏地說一句,“姑娘要是不信,可以等今日那些貴人們來了,你一看便知。”
“好好好!”她無奈應聲道。
***
既然是淨土教的活動,她肯定要留下參加。
昨日就不曾回家報信,今早想起立馬去找馬夫送信回家。
可才得知,天一亮莊白玄就已經差人去将軍府報信了,馬夫仍在朱府,等到淨土教活動結束再送她回。
這人細致入微,對人關懷備至,一直散發友好信號,很難讓她把挑唆世家給父親使絆子的行為跟他挂在一起。
不過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人更可惡!
待看清今日前來的這些淨土教徒,連她這個來京都不過幾月的外鄉人,都能掰起手指頭上叫幾個名字的程度。
像正在和莊白玄寒暄的,不是別人,正是許久未見的宋國舅,他姐姐宋皇後這月才誕下小公主,皇上為此大赦天下,看得出是真的喜歡這個剛出世的小公主。
宋家在朝中地位更是無人能及,不過宋國舅纨绔名聲在外在朝中堪堪兼個虛職。
他能進這淨土教,徐姜到時毫不意外。
再看幾次想要側身插入兩人中間,試圖加入話題其中的男人,谄笑脅肩,曲意奉承的谄媚樣子,真是令人直擰眉頭。
這人她到不認識。
不過正踱步向他們走去的,她可實在太熟了。不是裴禮是誰?
他怎麽混進來的?
淨土教成員非富即貴,都成了丈量財力和權利的标尺了。
徐姜一拍腦門,瞧她這記性,怎麽就忘了裴禮現在可不是白丁身份。
人家是今年殿試第一的狀元郎。
兩人視線對上,裴禮手中執扇惬意環臂,扇子一下一下輕點着自己的胸口。
這是想提醒她上次把他肋骨砸斷了的事?
她上次從榕樹上掉下來之後,就被她爹禁足,尤其禁止去探望裴禮。
說是因為她都拒絕人家了,更應該減少往來,男女間還是不要走得太近。
至于裴禮的傷勢,她爹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兩句不重,就是斷了根肋骨,就搪塞過去,還想再問,就因一個豎眼斜睨打了退堂鼓。
可千萬不要說她徐姜不講義氣。
畢竟她在牆邊躊躇好幾天,整天“喵喵喵”的喊小六,想去探望一下病患。可野貓都招來幾只,就是不見個大活人。
可真不能怪她。
再看裴禮,該說裴禮的身體素質太好,還是他為了事業太拼。
這才半月不到,就行動自如了?
她剛想上前打招呼,話都到嘴邊,那厮卻收回視線轉身扭頭一氣呵成,去和莊白玄打招呼了。
徐姜不得不把嘴邊的話給吞咽回去。長呼一口氣,念兩句清新訣。
啊,吸一口新鮮潮濕的雨後空氣,緩緩呼出不由得嘆謂景色真美吶!
喉嚨中那口惡氣才終于被壓制回去。
不願再搭理這厮,四處閑晃時,因為園子太大,走得腳累。就想找個沒人的角落歇歇腳。
正沒正形地癱在回廊長椅上,倏然間聽到一陣“叮叮玲玲”的玉石撞擊聲,聞聲電光火石間調整坐姿,乖巧坐好。
出門在外,她還是很注意形象的,畢竟她在京都的名聲可太不好。
只能靠實際行動來糾正刻板印象。
一名梳着婦人頭,珠光寶氣、華冠麗服的女人徐徐走來,腰上禁步一走一晃,叮當聲就是出自于此。
徐姜看到她的臉,抑制不住勾起唇角,眼角小痣都顫了顫,亮晶晶的大眼睛喜出望外地盯着她。
心裏驟然輕松,還好她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