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入教
入教
一捧粉白急速下落,薄衣紗擺和烏黑發絲被柔風托起,陽光隔着紗衣偷瞧人世間,朦胧夢幻。
從天而降的粉白像是人間四月最後一簇飛花,绮麗卻終将凋凋敗零落,碾落成泥。
徐姜緊緊阖上雙眼,眼部肌肉顫抖,延長的眼尾線夾在一起,眼角痣隐藏在細微眼部紋路中,朱唇抿得發白,連鼻尖都吃着力。
恐懼帶走渾身悶熱,刺骨冷意侵入全身,像是跌進寒冬臘月的冰窟窿。
無能為力充滿絕望。
直直墜落的身子和驟然上懸的心,身心分離的感覺讓她腦袋一片空白。
沒有辦法思考。
整個人能清晰感受到心髒在突突震動,仿佛下一秒就要撐裂心室破體而出。
左右不過瞬息之變,“徐姜!”急切地聲音噴湧而出,低沉的嗓音也爆出地動山搖之勢,細聽姜字還帶着顫音。
“砰”,重物落地的聲音。
徐姜雙眼緊死死地閉着,一動不敢動,身子從浮空到落入硬邦邦地石子板路的劇痛卻遲遲未來。
悄咪咪試探性地将緊閉得眼睛微微露出一道縫隙,從天而瀉的天光沖入眼簾,刺得眼睛瞬間又阖上,眼角還灑出一滴淚來。
好像真的沒事。
意識到這時,她身子才敢微微動了動,手掌順着圓潤的石子身上摸去,手腳完好,心中大喜。
手中動作越發快了,急迫地摸摸臉和身子。
完好無缺。
這時思緒才回神。
裴禮接住她了!不知為何想到此處,心中像是吃了塊糖般,甜滋滋的。
她活動活動僵掉的身子,才突然慢半拍地意識到,怎麽身子下面的觸感不太對。
猛然睜開眼睛,正好對上爬到牆頭上的老父親。
只見徐将軍伫立于牆頭,甩着手皺着川字眉來回踱步,嘴中一直在念叨什麽,聽不太清。
見徐姜望過來,張張嘴,欲言又止,眉頭蹙得更深了,擡頭紋都多兩條。
她本就遲鈍的腦子更是迷茫。
什麽意思呀?
好在手下也沒閑着,纖細手掌向身下摸去,柔軟輕薄的布料,堅硬的腿骨,心裏一跳。
恨不得直接蹦起來。
身子底下的是裴禮?!
僵硬的身子只能讓她如蝸牛緩緩挪動着離開身下溫熱的身軀。
使身下的人禁不住悶哼出聲。
“對不住對不住!”
她惶恐得彎起腰擺着手連連後退。
“珠珠,沒事吧?”遲疑聲從牆頭傳來,“要不要叫大夫?”還帶着猶豫。
“爹!我是不用看大夫,”她手臂擺擺,從袖中緩緩伸出手指,指向地上那個。
“他好像不看不行。”
就這樣,裴禮被徐将軍一人扛回裴府,身後還随着一個帶着藥箱的大夫。
而徐姜呢,她被徐将軍勒令回家閉門思過。
懷着對裴禮的歉疚,她之後幾次趁夜深人靜到書房外的牆角找小六幫忙,去主動探望過幾次。
據說裴禮那幾日的飯都多吃了兩碗。
***
再說上次的拜谒,果然不出幾日,朱慧便派人回信。
這次約到了老地方,攬香樓。
攬香樓人來人往是常有之事,門口羅雀卻是罕見場景。
徐姜輕叩緊閉的攬香樓大門,不一會朱紅大門開啓,從中露出個俏麗面龐的腦袋。
見人是徐姜後,也只是将大門開個只能容納一人進出的小縫。
神神秘秘。
她被引着來到大廳,一到晚上就賓客如雲,觀者如織的偌大舞池,此刻只有一張能坐滿三四十人的巨大圓桌。
圓桌主位上,一位黃衣女子一手持賬簿,一手撥算珠,清脆地“噼啪”聲接二連三,不曾停過。
她站在黃衣女子對面許久,那人也不曾察覺。
腿有些酸,便自己從四十個中尋個位子坐下,“朱掌事?”
黃衣女子這才從賬簿中擡起頭,飽滿額頭下一雙鳳眼斜飛,鼻挺唇薄,但型卻精致的很。
見人面含三分笑,“徐小姐來了,有失遠迎。”她合上賬冊,将算盤珠子都撥向一側,整齊擺好。
“我這天天忙得要死,你什麽時候來了都不知道。”
“哪有,朱掌事身為女子卻不比男子差分毫。徐姜萬分欽佩。”
“我們也別說這些虛的浮的。說說你來幹嘛的吧?”
“是這樣的,我十分崇拜白天師,自從上次聽完白天師講道後,便夜不能寐,想進入淨土教離天師更近一些。”
話音一頓,“可天師卻跟我說,淨土教是你所創,掌事人也是你。”
“所以我才不得不……幾次打擾。”
朱慧手中摩挲冰涼的算盤珠子,“天師說的不錯,淨土教确實是我所創,但我只是代為掌事,真正話事人還是白天師。”
“天師既然要你問你,他那邊就是同意了。天師都同意了,我又怎麽會說不呢?”
“那真是太好了!”她猛地拍手,從椅子上直接彈起來,帶起桌邊流蘇搖搖灑灑。起身之後才方覺不妥,嘴角牽動兩下,又緩緩坐下。
朱慧倒是見多識廣,見她如此倒覺得稀松平常。畢竟淨土教可不是那麽好進的。哪個不是利用手中人脈錢財才建立重重聯系,最後集中到她這裏,擇優而入。
所以現在的淨土教彙集各個行當的領頭人物。
那些抱頭痛哭,聲淚俱下的也不在少數,徐姜的反應還算是平常的。
徐姜看初步目的達成,自然就想着下一步。
套話。
“朱掌事,您入淨土教多久了?”
“自從白天師入京,我便跟在他身邊侍奉。”
“朱掌事竟然慧眼識珠,這麽早就追随白天師了。”她眼珠子一轉,“朱掌事為何如此信任白天師呀?”
“我現在雖然對白天師深信不疑,可起初時,也是有所半信半疑。”
“哪有人一上來就堅信不疑,”她喉嚨中溢出幾聲笑,鳳眼自然上挑,顯出無邊媚色,“你看我現在臉色什麽樣?”
她認真的盯着朱慧的臉看了好久,皮膚光滑細膩不見毛孔,面色帶粉,唇紅齒白,眉眼動人,是個絕色佳人。
“美人!”
“再細瞧瞧。”
朱慧還特意探過身子,予她方便。
她又上下左右細細打量,粉色極貼合皮膚,像是從白色中透出來的。皮膚上雖然沒有毛孔,卻能看到微微的絨毛和淺褐色的細小斑點。
她沒敷粉!
姑娘家天生愛美,徐姜見她素面朝天就有如此氣色,當下眼睛瞪得圓溜溜,噙着讨好的笑,想繼續追問。
“朱掌事,你的氣色難不成還和白天師有關?”
她大膽猜測。
朱慧聞言點點下颌。
“想不到白天師還有這樣的本事。我還以為他只會講經說道。”
她用手梳理耳邊碎發,眼神輕瞟,心中納罕,裴禮明明說朱慧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為何氣色如此好,那白瓷瓶中究竟是什麽靈丹妙藥。
“你如今剛入教,對天師還不大熟悉,等過幾日淨土教将會齊聚一堂聽白天師講道。屆時,我再與你詳細解釋。”
“那自然好,我期待已久。”
“朱掌事,我最近不知道為什麽總是失眠,睡夢中驟然驚醒。”
“看過大夫了?”
“嗯,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讓我吃些安神藥物。”
她食指請撥玉色算盤珠,噼、啪兩下,清脆聲倏停,擡眼視線投來。
“徐小姐先按上大夫的醫囑吃上幾幅,若是還沒有效果,等過幾日你再和我說。”
徐姜得保證答複,心滿意足。
是時候離開了。
嘴上說着今日太過打擾,眼睛還忍不住這那亂飛,或許攬香樓還會有線索?
用視線将整棟樓掃一遍,也沒發現有什麽異常。
倒是再往二樓瞥的時候,目光正與立于欄杆旁的清宴撞個正着。
她眼睛倏然一亮,是見到老友的歡喜。
可對面那人卻像沒看見她般,面無波瀾,雙手抱臂後退一步就再看不見了。
怪人!
眼皮一翻收回目光,投向面前黃衣女子,笑意盈盈,“那就先告辭了。”
朱慧也笑笑,差人送她出去。
她人剛離開,在二樓消失不見的清宴悄無聲息地坐在大廳圓桌上,單腿踩上圓凳。
吊兒郎當地撥着玉色算盤珠,朱慧頭也不擡,專心筆下賬本中的數字。
可清宴卻不老實,見朱慧不理他,直接将秀氣小巧約手掌大小的算盤舉起,上下輕搖,玉珠嘩嘩作響,引人心煩。
朱慧氣定神閑地寫完最後一撇,才施施然将手中毛筆放下。
托住下巴,像欣賞珍寶般看着他,“喜歡?”
算盤搖的更響。
朱慧不可置否拂過耳垂,“你以為我沒看見嗎?從那丫頭來了多久,你就在二樓站了多久。你那對眼珠子都要長她身上了。”
“姐。”
斜睨他一眼,無聲詢問。
“我……可以喜歡她嗎?”
笑顏如花的素淨臉上登時色變,眼中噙着惡毒,面上淨是嘲諷,“你的好姐姐都要死了,你還想着喜歡別人?”
“你配嗎?”
“朱清宴,我告訴你,從我娘親死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是要和我一起下地獄的。”
“你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乞丐,整日跟在人屁股後面搖尾乞憐也就算了,居然還妄想要幸福。”
“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