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共議
共議
當紅纓扯着嗓子嚷出那句,裴禮!三日之後申時,攬香樓不見不散!嘹亮的嗓音使得書房房梁上的積塵都震三顫,牆角那顆老楊樹撲撲簌簌地往下掉綠葉,鳥驚魚散。
連對面守在牆角的杵着鋤頭閉目養神的小仆,都在聲音傳到耳內瞬間,渾身一陣哆嗦,夢中雞腿恍然變棒槌,也不知是誰沖着他腦瓜頂就是一棒槌,簡直穿透天靈蓋般直擊腦仁,像有白光在腦中閃過。
美夢變噩夢,他直接被吓醒。
無所适從的大腳踩在鋤刃上,木質鋤柄在空中輕悠地畫個弧,然後驟然砸向他的下巴。使得他本就凸出的下巴腫起老高,更像個上弦月了。
他欲哭無淚。
但好在今日并非無所獲,他被公子派來整理花園已有幾日。明面上說是除草,可實際上是暗中探聽隔壁院子裏動靜。
他知道隔壁是徐将軍府,京都內傳聞,這徐将軍上交虎符是因他被懷疑與敵國暗中往來,怕是有通敵叛國之嫌。公子如今派這麽重要的任務給他,可見對他足夠信任。
這幾日他兢兢業業一邊努力除草松土,一遍伸着耳朵想探聽點有價值的東西。
但一直無所獲。
哪想着今日不過打了個盹,竟然錯過這麽重要的消息。
他恨吶!
思慮再三,将一切計劃在腦中過了一遍之後。
他猶豫着伸出略帶厚繭的手掌做喇叭狀,也學着紅纓用冒着憨氣的嗓子,“你再說一遍!”
紅纓本都準備離開,但突然停住腳步。她黑俏的臉上露出疑惑,這隔壁是難不成把一牆之隔的小院養了小動物?怎麽感覺有有羊叫?
她難忍好奇之心,調整氣息,只見她快步沖刺,連蹬灰牆幾步,紛繁腳步上似有幻影,雙手已抱住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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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環顧小院一周,也沒看見哪裏有動物,只有個下巴長得能犁地的小仆鬼鬼祟祟。
于是便“嘶嘶”出聲,試圖引起小仆注意。
哪知這動靜可吓壞他,他可最怕蛇了!
只見他原本輕松流暢的動作忽然僵住,身子像被定住般,半月形的臉像定格般緩緩向聲音來源轉過去。
明晃晃的白牙閃了他的眼。
是個皮膚黝黑但俊俏的紅衣小姑娘。
提着的心終于安穩落下,沾着泥的手指指着他自己鼻尖,彬彬有禮道,“姑娘是在叫我?”
“嗯。你這剛可有羊叫?”
他倒還真認真思索起來,他在這已半月有餘,從未見過羊啊。思來想去,誠實道,“沒有啊。”
“難不成是我幻聽了?”紅纓有些失望,既然沒有,就準備回去向徐姜複命。
哪知對面的小仆卻不知想到什麽,一臉漲紅地喏嗫,“等下!”
“啊?”這聲音怎麽如此熟悉?
“我剛剛聽到你那邊有聲音,所以說了句,你再說一遍。”臉上像是飛了兩朵紅霞般,說到後面越發紅了。
紅纓才聽懂他的意思,有點尴尬,原來是把這小仆的聲音當做羊了。
她清清嗓子,“我家小姐說,讓你家公子三日後申時,攬香閣相見。”
“哦。”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紅纓,像是有話要說。猶豫片刻後,耳朵也燒起來,“不知姑娘芳名?”
紅纓皺眉,平時大大咧咧慣了,最煩這種咬文嚼字的。
“什麽芳名不芳名,我叫紅纓,紅纓槍上的紅纓。”
說完便潇灑轉身,只留下一道紅色背影。
小仆望着背影眼神中帶着留戀和失望,只聽他癟着嘴口中還不住地喃喃,“你還沒問我名字,我叫小六,名字沒什麽特別,就是玄甲衛排名第六……”
倏然間不知想到什麽,“啪”的一巴掌拍向腦門,腦門頓時桃紅一片。不也管手中的鋤頭,丢掉後就往主院找裴禮。
***
裴禮再見到這個傳說中的玄甲衛時,還是疑惑不解,傳聞中神驚鬼怕的玄甲衛為何會是這般模樣。
只見面前人因為一張娃娃臉難辨年紀,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透着幾分紅暈,額頭也紅了一塊。眼睛不大不小,但極清澈,目光炯炯流露出單純之色。嘴唇不薄不厚,染着淡淡的血色,本是個圓臉卻長了個特別突出的尖下巴,側臉看去,像個月牙般。
看着唇紅齒白,要不是穿着一身灰撲撲的家仆衣服,哪裏是個小仆模樣,倒像個哪家的小公子。
其實長相如何裴禮倒不甚在意,主要是這玄甲衛,說出來的話,做過的事,都透着幾分單純的傻氣。
實在讓人想象不到如此單純好騙的少年,居然是手中人命無數殺人不眨眼的玄甲衛。
玄甲衛是皇上的私衛,只聽從皇上派遣。
而小六則是上次入宮後,皇上派給他的暗衛。因為他當時拒絕了皇上給的官職,并于大理寺卿李XX走得極近,皇帝多疑,派個人來監視他也無可厚非。
小六立于裴禮面前,還像模像樣的哈個腰,喏嗫道,“公子,隔壁将軍府的徐小姐說了,讓你三日後申時攬香樓不見不散。”
“她親自說的?”裴禮心裏納罕,只是見小六心煩,才把他扔去偏院。卻不成想還有點用處。
“派紅纓傳的話。”仍舊是細聲細語,慢聲慢氣,只是耳尖不自然的泛紅。
裴禮也不明白,雖是個秀氣的少年,可說話怎麽讓人聽着想打人呢。
“小六,你在玄甲衛專門負責什麽任務?”
提起玄甲衛,小六有點不自然。“就像現在這般。”
“監視朝臣?”
裴禮話說得直白,小六聽後眼神閃躲,遲遲不答。
不用他答,裴禮也看出來了。這不和尚頭上找虱子,明擺着嗎?
玄甲衛居然也養起閑人來了?
不由得問起,“你家裏可還有人?”
“我是孤兒。”
裴禮沉吟片刻,“好,你下去吧。”
小六聽了如蒙大赦,趕緊往外走,生怕裴禮反悔再問東問西。
裴禮早已沒空理會小六,口中反複念着攬香樓,修長大手握着玉扇一下一下敲擊在金絲楠木桌上,真想敲開徐姜的小腦袋瓜好好瞧一瞧,裏面到底裝着什麽……
***
三日後,攬香樓。
徐姜和紅纓仰望着高聳入雲的五層小樓,此刻正大門緊閉。
碩大的攬香樓三個字被精美彩花裝飾,花匾懸挂于二層樓高的簪樁上。蕭索寂靜地連個人氣都感覺不到。
這哪裏是酒樓啊!
她上次在百花宴上,聽人說起攬香樓的酒好,便記了下來。一直以為是有名的酒樓,卻不曾想,竟然是花樓。
哪有人大白天逛花樓吃飯的。
徐姜欲哭無淚,這次真的丢人丢大發了。
不多時,一輛熟悉的馬車出現在視野中。
徐姜緊忙上前,伴随着一陣“籲”聲,馬車精準的停在她面前。
待車廂簾子掀起,裴禮屈身剛露出個頭,她就立即出聲,“裴禮,我發現這家不太行,咱們換一家!”
“怎麽?”裴禮走下馬車,用玉扇拂去身上本就不存在的浮塵。挖苦道,“怕不是飯不好吃,而是沒人開門吧。”
“我聽你說來攬香樓,還納罕許久,徐大小姐怎麽青天白日約我來逛花樓?”
徐姜打着哈哈,抓着他的一點袖角,就把人往對面帶。“我看那家茶館也不錯,走走走。”
裴禮也不反抗,任她拽着,臉上露着無奈,可嘴角卻快要壓不住了。
一個拉着一個,兩人往對面茶館走去。
紅纓打量起駕車的小仆,看着有些眼熟,直到他從蒲笠中亮出側臉,紅纓不由得驚呼出聲,“是你啊!小月牙!”
小六見她認出自己十分開心,臉上紅霞紛飛。嘴角揚到最大,露出白淨的牙齒。
雖然稱呼他不大喜歡,聽起來沒一點男子氣概。
“你小點聲,我是偷偷跟出來的,我家公子不知道。”
紅纓詫異,“我以為你是個打理花園的小仆,不想卻是馬夫,你還偷偷出來?你們家仆人還能違背主子意思,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家裏管家不管事嗎?你這班肆意,一個月月份多少?”
連珠炮似得,問了一堆問題。一句話說完,臉都憋得發紅。
小六笑道,“你別急!我都說與你聽。”
“我是個小仆。不是馬夫。”紅纓驚詫的瞪大眼睛。
“裴府管理還是很嚴格的,但是管家攔不住我。”紅纓的眼睛又大了半分。
“我的月份不多,有五兩銀子。”
這會不止眼睛瞪大放光,嘴巴邊的口水都快淌出來了。她誇張地伸出五只手指,在小六面前晃動着,“五,五兩?”
滿是不可置信。
小六笑着點頭。
“你家還缺人嗎?要不我也去裴府吧!”
小六不好意思地撓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紅纓轉頭望了望身影已經徹底消失的徐姜,連忙跟小六告辭,往茶樓跑去。
茶樓二層。
徐姜纖纖玉手摩挲着白瓷杯。粉圓的指尖與玉般的白瓷放在一起,煞是可愛。
裴禮不由得呆了一瞬。
心裏卻有了決斷,日後家裏的杯子都要換成白玉杯。
“裴禮,你什麽意思?”
只見他嘴邊含笑,只顧盯着茶具。徐姜怒不可遏。
“既然之前說的話已不作數,那公子請便。”說完起身就要走。
“等等,當然作數,即是如此,那姜姑娘嫁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