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曲墨聽到這話的一瞬間, 整個人立馬呆住了。
什麽意思?
“你在說什麽——”
傅荊南的背微微離開椅子,往前傾了傾,一字一句道:“低頭看記錄。”
曲墨立馬垂頭去看, 上面的頁碼仍舊是那天晚上看到的樣子, 但是上面的名字記錄……
——曲墨?
“這不對!”曲墨幾乎是條件本能地反駁道。
他分明在那天看到的是不一樣的!
傅荊南對曲墨的反應有些意外,震驚并不奇怪, 但是為什麽說“不對”。
那對的是什麽?
“你看過這個檔案?”傅荊南十分敏銳地問。
但曲墨很快就冷靜下來了, 很直截了當的說:“當然沒有,我是說我根本就沒有出任何事, 這上面肯定寫的不對。”
“你怎麽知道上面寫的不對,你還記得你四歲多的事?”傅荊南表情冷淡地問, 順便看了一下曲墨。
人還是那個不聽話的人,但是這段時日莫名有些看不透了。
曲墨聞言沒有說話, 只是一直在腦海中回溯自己的記憶。
真的出了差錯?他為什麽記不得四歲往後的事情, 道渝他——
曲墨回頭看了一下,果不其然發現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似乎暫時消失了。
“這個記錄沒有問題,你之前跟我說的情況是怎麽回事?你爸爸分明就沒有在這裏辦過葬禮,下次不要聽風就是雨,有些村民自己都記不住了。”傅荊南垂眸把檔案袋收拾起來了, 順便教訓了下曲墨。
曲墨這才回想起來他當時并沒有和傅荊南直接說自己看到了檔案什麽的, 是用什麽雜七雜八的借口的, 但是沒想到對方真的替他查了。
可是那夜看的東西分明沒錯。
并且——
“你為什麽不震驚?這上面寫我有場葬禮,這不荒謬嗎?”曲墨側頭看了過來, 面色有些緊繃。
傅荊南擡眼看了他一下:“不驚訝, 當然是因為它确實是事實。”
*
十三年前。
曲成霆抱着已經奄奄一息的孩子,面色有些空洞, 他的頭發已經快要蓋住了眼睛了。
整個人憔悴不堪。
要怎麽做呢?
還是就答應。
“爸爸……”懷裏的孩子根本就沒有長大多點,甚至還消瘦了不少,整日裏似乎都是病恹恹的模樣。
曲成霆懷疑周遭是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因為孩子總是捂住自己的眼睛,嘴裏喃喃着“有東西要挖我的眼睛”之類的話。
房間周遭挂着紅繩,紅繩上有銅錢,偶爾會發出叮鈴鈴的聲音。
曲成霆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他難道還要去上山一趟嗎。
那個交易,他不想答應。
但是孩子……又确實一天比一天意識困難。
最終,層層疊疊的紅繩被剪刀剪開了,人走了出去。
不知道多久之後。
曲家辦了兩場潦草的葬禮,人言可畏,但奇怪的是參與的人都沒有怎麽說話。
靜悄悄地辦完了事,好似什麽也沒發生。
而曲家的宅基地,似乎也在後來的年歲裏變成了空地。
似乎一直如此。
*
“我印象裏是你确實生過一場大病,我初見你爸爸的時候你就不怎麽會說話,當時你幾歲了?都快五歲了吧?”傅荊南回憶着,給曲墨解釋。
“那時候的确不聰明,所以你爸爸才天天帶着你吧,工作也帶。”
“你爸本來說的就是你在老家發過高燒,估計就是這地方,至于為什麽辦葬禮。興許是你們老家得一些風俗?但總之你爸爸是帶你去過大醫院的,這點毋庸置疑。”傅荊南凝視着曲墨,順帶用手敲了敲對方的胳膊,示意他醒過來神。
曲墨擡眼看了過去,緩緩地說:“所以,你想告訴我……”
傅荊南聞言直接說道:“我想問你什麽時候回去,你父親的事還沒有終結,淩岐你不關心了嗎?”
“他的個人檔案你看過麽?”
傅荊南适時地挑出話頭,順便擡眼觀察了下曲墨的反應,繼續補充了句:
“你考不上大學,你爸爸是不會開心的。淩岐既然沒有死,那你爸爸應該也沒什麽大的事情,這是我的個人……”
曲墨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眼睛裏有着濃重的情緒:
“我今天就跟你回去。”
傅荊南見目的達到,轉了轉手裏的筆,點了點頭。
“好。”
*
曲墨直接就出了村委大院,準備往村口那裏走,但是走到一個路口的時候。
耳邊突然傳來幼犬的吠叫聲,很是稚嫩,不由得讓人腳步停下。
曲墨轉身看了過去。
那是一條白色的狗,但毛色很髒,似乎也不是幼犬,好像是體格本來就小。
曲墨只是冷眼看了過去,那狗就以為自己得到了關注,非但沒有意識到人類身上散發的淡漠情緒,反而一個勁地往這邊撲。
毛不僅髒,還打結。
曲墨覺得自己大腦宛若宕機了一樣,分明他現在應該做的事是快速回到臨海,而不是現在和一只野狗打交道。
這狗很是熱情地蹭曲墨的褲腿,嘴裏發出咕咕哝哝的聲音,似乎是見到了很是親密的朋友似的。
曲墨看着眼前的一幕場景,似乎時間倒流,好像在十多年前……
灰白色的記憶洪流中。
曲墨站在同一個位置,沖着一只差不多的流浪狗喊道:“過來小狗,過來!”
“汪汪……嗚汪!”
他彼時還只是個孩子,沒有比那只狗直立起來高多少,因而直接被撲到在地了。
濕噠噠的舌頭在亂舔,小狗在不合時宜地表示友好的情緒。
當時他在說什麽?
“布布不要亂舔啦!你再舔我要回家告訴爸爸了!”
曲墨空洞的眼神突然有所變化,布布,是在這裏嗎?
不對,當時就已經是二代布布了,山上的小狗懷孕了,村子裏的是它的孩子……
他不由得環視四周,四五歲的他站在土路中間,十七歲的他站在柏油路中間,那時候的房子全是紅磚水泥,現在的變成白牆人文畫。
一切好像都一樣,一切好像都不一樣。
曲墨突然明白了怪異之處在哪裏了,不是古遙村怪,是他自己這個人就怪。
為什麽不記得這裏發生過的事,是真的不記得了?
不是。
過去的事永遠不會再次更改,但人類主體的記憶卻可以不斷地修改。
為什麽道渝讓自己看四歲以前的事呢,那四歲以後的呢?
古遙村到去臨海市的這段空檔期呢?
曲墨面色微微發白,失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段記憶。
爸爸從來不跟他提中囷的事,并且也不希望他說一些村裏的事情,尤其是再提及什麽特殊的人之類的。
forever是為什麽設計出來的。
是為了讓他玩耍。
對,是為了讓自己有所陪伴。
曲墨站在原地微微發愣,似乎那些年如潮水的記憶全部都湧了過來。
似乎是直覺所致,曲墨轉身看了過去。
那人長發如墨,面色平靜地站在他面前。
“你和我爸爸達成了什麽協定?”
發絲紛飛,看起來張牙舞爪。
*
“你把我帶到這裏做什麽?”曲墨聲調都有些歪了,臉上的頭發被風吹的哪裏都是。
他是直接被扛上來的,整個人呼吸都有些急促。
山頂的風很是淩冽,曲墨站在上面有些不穩當,眼前黑乎乎一片。
道渝把人給扶正了,順帶彎腰看了看人的眼睛,用指腹抵了上去。
一股溫暖的熱流湧了上來。
曲墨暫時沒有那麽眩暈了。
“墨墨,你不是好奇為什麽沒有靈山寺嗎?”道渝彎腰問道。
曲墨仰頭看了過來,臉頰被冷風吹得有些涼,但神思卻十分清醒。
“是。”
為什麽只有道觀,不對,爸爸分明是帶他求過的。
靈山寺呢?
“在你背後。”很是平靜的嗓音。
曲墨回頭看去,風吹動發絲翻飛,他瞳孔裏映射出一座樓宇。
是寺,确實是寺,但是卻是空中高閣。
裏面活動的人影都是一群黑色的物質,似乎全力在構造幻象。
“這裏是西山,靈山原本就有兩座,東山與西山,你以為你小時候待在哪裏呢?東邊根本就不是,那和尚自己昏了道還不知道。”道渝揮了揮手,面前的景色又頓時消失。
似乎是時間到了。
“你不是好奇你父親跟我達成了什麽約定嗎?”
曲墨聞言頓時扭過頭來,迎着風聲看了過去,眼睛似乎是剛被吹進了風沙,莫名有些泛紅。
“我說了他把你抵給我了,你信與不信呢?”道渝面色平靜地看着人,緩緩地說出了口。
山頂風聲很大,似乎吹得人難受,冷白的掌心捏了個訣。
曲墨亂飛的發絲終于停了下來了,他現在還處在一個很難以置信的階段。
但是上面這段話——
“我不信,你騙我。”曲墨往後退了兩步,情緒有些湧動。
“我爸爸憑什麽答應這個?他沒有理由。”
道渝看到對方這個樣子,突然覺得不開心,憑什麽這麽相信一個人。
親情關系強大到這種地步嗎?憑什麽?
“可他的确這麽說了,不然你以為我——”道渝似乎是有些氣急,但還是硬生生地斷掉了應該說的話。
曲墨整個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亂糟糟的,中囷只是過去,沒有出路。
“以為什麽?”曲墨問道。
道渝似乎是覺得沒什麽好說的,側臉看向了一旁的樹,停頓片刻,突然把人拉了過來。
面前的少年踉踉跄跄,一下子撞到了對方的懷裏。
“人都是冷心冷肺的,只看重同類,這點我清楚。但我跟墨墨早就約定好的事,不能作廢,你爸爸想搪塞過去的約定,他現如今……”冷淡的話語停頓了一下,但也只是一兩秒,“失蹤了,我怪不得他。但你不可以反悔。”
“是我的就是我的。”
曲墨覺得後脖頸被捏的生疼。
“那塊獨山玉你以為從哪裏求的?我親自給的。”
冷風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