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酒店裏光線很暗, 床上少年十分有耐心地等待着,表情看不出驚恐或是什麽別的游戲。
“是又不是。”一如既往的答案。
曲墨聽到這話後淡淡地撇了對方一眼,心說這大概确實可以定性為“妖怪”。
雖然說記憶暫時沒有恢複, 但是他直覺認為對方沒有騙他。
因為最近他确實閃過一些奇怪的片段, 大多都是黑色的、灰色的、夾雜着莫名其妙的戲劇聲。
應該是很小的時候。
但是曲墨對此也感到十分的怪異,如果面前的這個“妖怪”除了對自己有非分之想之外, 沒有任何惡意。
如果程家的那些“大師”所言非虛。
如果那些零散的記憶碎片都可以回想起來。
那為什麽爸爸從來不說老家的事?
曲墨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他戶籍并不在臨海,其實是一個異鄉人。
但在有限的童年記憶中, 爸爸從來沒有說過任何關于家鄉的事,并且……
曲墨似乎是沒有任何一個親戚, 父母雙方都沒有。
這也是傅荊南為什麽一直照顧他的原因之一,曲墨唯一能夠得到的親情就是父親。
至于母親, 曲墨很少很少地去想, 這似乎也是出自于一種條件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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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的降生,讓爸爸失去了一生所愛。
當時有好事的鄰居大媽在他跟前說過“你媽就是因為你才死了哦,現在害的你爸這麽辛苦,你還是趕緊給你爸找個後媽吧”諸如此類的話,這導致還什麽都不懂的曲墨産生了巨大的心理障礙。
原來是因為自己,媽媽連同“媽媽”這個名詞才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裏的。
盡管後來曲成霆十分認真地講述“媽媽”的故事, 但是曲墨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媽媽, 只是小小一只坐着發呆。
曲成霆後知後覺, 這或許是一種折磨,無論是對活着的人, 還是死去的人。
從此之後, 曲成霆便只好專注當下,好好工作, 好好生活……偶爾懷念。
畢竟路蜿蜒曲直,總是向前的。
曲墨長大之後,那種濃重的歉疚心理才少了一些,但是每當他想要看媽媽照片的時候。
就找不到了,是真的找不到了。
甚至于曲成霆花了三天的時間去找,動用了所有朋友的力量,也依然沒有找到一張。
像是一晝夜,全部消失了一樣。
曲成霆當時十分頹廢,只是抱着曲墨小聲呢喃道:
“她真的不要我了……如果我能替她去死就好了。”
可是世界沒有如果,時鐘倒轉又逆流,最終走走停停到了現在。
重新停留在這個空間不大的酒店房間內。
“我就知道。”曲墨擡眸看向對方,覺得略有些無聊地松開了對方的袖子。
他重新躺在床上,想着自己以後的路。
在最小的童年生活中,他好歹有父親可以依賴;在出事後的十年中,其實他也算受到了自诩為爸爸好友的照拂,抛卻目的來看。
而現在……
臨海一監,曲墨還是要去一趟的。
爸爸的手稿位置,他們也發現不了,這個不用擔心。
至于淩岐和爸爸……
曲墨翻了個身,額上的劉海垂到枕頭上,眉毛還在輕微地蹙着。
淩岐為什麽來找他?又為什麽十年後才來找他?
爸爸……
曲墨不想是最糟糕的結果。
那種非人東西,到底是想要——
捏緊的拳頭一下子卡殼了,曲墨又一下子坐了起來,宛若仰卧起坐。
側頭看了看旁邊坐着的大號“非人”,嘴唇抿了抿,表情不明。
“咚咚咚——”有節奏的敲門聲傳來。
曲墨瞬間就瞪大了眼睛,一把拽住道渝的衣服角,警惕地探出腦袋來。
來這麽快?
淩岐不是已經被捅壞了個殼子嗎?這麽快還能換個?
“墨墨,我們……”
曲墨打斷道:“等會,先不開門,等他不敲了,我們再行動。”
道渝看着宛若一個小兔子一樣扯着自己衣服當盾牌的人,眉毛輕微地抽了抽,但還是穩住了情緒。
門外的敲門聲肯定不是酒店人員,因為酒店工作人員是肯定會出聲喊得。
像這種不出聲的,即便不是淩岐,也肯定是什麽危險分子。
良久——
“曲墨不是在這住嗎?”外面傳來一個很熟悉的嗓音,雖然有些碎碎念的樣子,但是隔着門還是能夠聽到的。
門被一把拉開,曲墨一臉疑惑道:“程禹?你怎麽摸到這裏來的?”
“我才開房多久啊……”
這聲音屬實不小,但對面那個房間門也打開了,出來了一個尴尬的中年人。
默默地走開了。
曲墨覺得怪怪的。
“……”
“你先進來。”程禹被一把拽了進來。
*
房間內。
曲墨站在一旁,看着坐在床邊的程禹,一臉莫名其妙。
對方眼睛都不敢擡起來,只是把手放在褲子上,用手指不斷地抓。
“你緊張什麽啊?”曲墨不是很能理解,這大少爺不是他綁架綁來的吧,是他自己摸過來的吧?
程禹只好勉強地擡起視線去看曲墨,但還沒堅持幾秒,就移開了眼睛。
“沒緊張,我來找你有事。”這話說的僵硬無比。
曲墨靜靜地觀察了一會,然後扭頭看了一下,沒有人。
道渝一般這種時候不會在的,沒道理程禹看到了他。
曲墨扭頭過來的一瞬間,程禹擡眼看了過去,依舊一臉緊張。
“……”
應該是被吓到了?
曲墨只好先去給人倒了一杯水,遞了過去,眼神示意喝了。
面前的男生其實相貌不錯,身材也極為高大,但是不知道坐在床邊後就像個蜷縮的小雞仔,氣場甚至不如曲墨。
甚至臉色都有些蒼白了。
“好點沒有。”
“再來一杯。”誠懇的語氣。
“……”
曲墨只好又去旁邊燒開的水壺裏重新倒了一杯溫水,面上有點隐隐的擔憂之意。
“喝吧。”曲墨遞過去,直起身子看着人,目光莫名帶着點憐愛。
程禹喝完水之後,深呼一口氣,然後環顧了一下四周,沒忍住開口說道:
“傅荊南讓你住這個破地方?”
曲墨皺了皺眉頭,不解道:“我和他又沒關系,他為什麽管我住哪裏?”
程禹聞言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一直認為舅舅應該是曲墨的“監護人”。
但現在看來,對方應該不太想要這個假爹。
“……”
可都這麽多年了,他舅舅還念念不忘嗎?
“哦,好吧。”程禹重新低下了腦袋,心裏對自己舅舅情種的認知再度加深。
人都不在了,還要守着人的兒子。
曲墨微微蹙了下眉,他總覺得程禹在想什麽奇怪的事,但是現在要緊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曲墨很和善地問道,他不記得自己告訴過別人自己來的地方。
并且他昨晚才問過傅荊南定位的事,沒道理他這麽快就透露給別人。
“我昨天不是在醫院叫你了嗎?你最後走了。”程禹伸開雙手比劃着,試圖喚醒曲墨的記憶,“我實在是想快點找到你,于是就讓李小可去跟着你和我舅舅了。”
程禹想了想,又補充道:“李小可是你上次來程家的那個司機。”
曲墨依舊是面無表情,只是繼續凝視着程禹。
“好吧,我就是故意讓人跟着你的……”程禹把頭撇到一旁,磕磕巴巴地接着說,“可我沒辦法啊,我爸平常是不管我的,但是這次他看的好嚴,我是從醫院跑出來的。”
曲墨擡手扶了扶額,他覺得這個事有點複雜,并且這大少爺明顯語言溝通能力有所退化。
“你找我有事?”他放平語氣,認真問道。
有事說事,說完他就要把這座大佛給送走。
程禹擡起頭來,視線先飄忽了幾下,随後又很快地低頭了。
“是有事。”
曲墨覺得實在奇怪,擰着眉頭往後去看了,沉住氣問道:“到底有什麽?你再斜眼看我,我就一拳把你腦袋扶正。”
“……”
“好吧,我不太想回家。”
曲墨一挑眉,覺得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對。
“我想先跟着你。”
“哈?”曲墨簡直要氣笑了,這人叫來的魂是他自己的嗎?怎麽說的話他每個字都認識,組合起來他就聽不懂了呢?
暫且不說自己身邊一堆事情沒有處理好,就光這破酒店自己也容不下這金貴的大少爺——
“這我的卡,有錢的。”
一張黑色的卡遞了過來,曲墨一時間有些石化。
程家人真的全有毛病。
*
程禹極其怕對方不答應,于是立馬表忠心地站了起來,認真地說道:“教學樓的事情一時半會解決不了的,我待會跟你說。”
“我家那裏……陰森的要死,我不是很想去住。我媽讓我換個房子住,但是我一個人住必定見鬼。”
“但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
曲墨好整以暇地等着下面的話,但沒想到對面的人拿出來一張照片。
照片已經有些舊了,但還是能夠看到意氣風發的四個人。
沒錯,是四個人。
“那是你父母嗎?”程禹小心翼翼地問,觀察着曲墨的臉色。
照片上的四個青年人正微笑地看向鏡頭,都身着簡單的襯衫與布藝裙子,臉上充斥着青春的氣息。
曲墨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爸爸,以及……身邊的……
他看的很入神。
程禹以為自己偷過來的照片是太舊了,于是就十分好心地靠了過來指了指:“這是我爸我媽,你見過的。”
“這一對,應該就是——”
曲墨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只是愣愣地打斷道:“我知道。”
“我只是好久沒有見過他們了。”
尤其是……
照片上的女生眉眼彎彎,眼睛盛滿了笑意,他們迎光而站,意氣風發。
正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