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她一個人靜靜第枯坐, 周遭一切仿佛沉寂。
杜苗整個人呆呆愣愣，眼前只覺一片混沌，心思與意識昏昏沉沉。
不知過了許久, 她手指不斷摩挲着手中的意識手槍, 杜苗喃喃自語：“遺物, 遺物。”
也許隊友們能留下一絲意識的精神餘韻與遺物？
不良人的資料不入電子數據, 幾名隊友存在過的痕跡可能被依次去除。
而她現在恐怕也無法回到墨家的機關偃人身體中去。
信遠飛遞的小隊駐地也無法回去，自己的蜂巢公寓也沒辦法回去。
“現在過去多久了......”
她猝然起身, 就要脫離小黑屋，下一刻身體凝滞，看向自己的身體。
杜苗深吸一口氣，意識身緩緩變化，再次幻化成了女鬼的模樣。
眼下，只有這份身份在無量海裏是最安全的。也只能以女鬼的身份繼續活動。
凡界她一旦用正常的身份進入就會立刻被AI閻浮發現, 自投羅網。
血紅的衣裙顏色更加濃郁，近乎深紅，杜苗顧不上檢查, 飛快地前往了深淵墟。
“女鬼？你終于回來了。出去這麽久不會受到大戰波及了吧？”夜叉第一次看到如此急匆匆出現的女鬼。
“我找個地方閉關，多久了。”女鬼聲音艱澀, 她不知道自己在小黑屋裏昏睡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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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距離上一次你過來半個月了吧。哎呀，你是不知道，這些天發生多少事！”夜叉拍大腿。
“我就是不知道才着急。”女鬼語氣急促。
夜叉小心看了看周圍，帶着她立刻去了隐蔽之處。
“五通神在現世十三區傳播了大量奇病毒，死了好多普通人。”
“諸神大怒, 五通神已經被抓了，聲勢浩大, 觸怒了不知道多少神祇，聽說是在黑海抓的，乃是一位神二代出手亮相。”
“出手立大功的那位直接晉升了神位，現在是月老廟的高禖神，司掌情愛姻緣子嗣，人稱高禖娘娘。”
“神二代？”女鬼瞬間就抓住了重點。
講到這裏，夜叉期期艾艾的，“這是小道消息。”
女鬼陰恻恻地看着他：“我保證不外傳。”
“聽說是幽冥陰間的上神冥主和一位小神的私生。”夜叉小心地看着周圍。
“幽冥陰間......十三區死了很多人”女鬼心中呢喃。
光怪陸離的夢境充斥着杜苗腦中，回溯着記憶中的一幅幅畫面。
在她結束浮游者生涯的那一天，新都警局門口掠過的警用飛車。
租賃蜂巢公寓之時，吹噓得天花亂墜的仿生掮客，進入幽冥的房東，公寓內齊全的家具，唯獨缺失了的“意識鏈接倉”。
與不良人小隊會面之時，首次在十三區見到的五顯大帝游神，竈王爺巡街......
狗街的瘟疫爆發，公寓樓下哭泣逝去獨子的夫妻，十三區遍布各處的帝諾意識倉廣告，那遍布空中的霓虹燈牌，照耀着大街小巷。
公寓樓下傳播神祇威能的廟祝，巫醫前輩的地下診所暴增的病例，五通神突然的爆發，為月老廟做事的家仙小妖，為完成封神KPI謀害人命送入幽冥界的牽線童子......
記憶中的一個個片段連接在一起，飛速的連點成線。
帝諾意識倉，幽冥，神祇，奇病毒引發的畸變病與瘟疫，它們彼此之間息息相關，互相勾連。
從她踏入十三區的那一刻起，又或者說，在更早的時候，一切都已然發生。
杜苗閉了閉眼，原來一切都早有預兆。
明明有那麽多線索在眼前，她卻從來都沒有聯系在一起過。
百年封神将至，諸神各出奇招。
由帝諾集團制造而出的神橋意識鏈接倉無聲流入十三區的地下市場。
她所住蜂巢公寓的房東是受害者。
十三區狗街的十幾戶人家是受害者。
她在公寓樓下見到那對夫妻也是受害者。
惠民街的科技店鋪是受害者。
巫醫前輩也是受害者。
還有更多，更多的十三區受害者。
奇病毒以意識鏈接倉悄然傳播，卻無人将病因歸咎懷疑到此。
一來因為那是帝諾集團，二來，十三區居民獲得的渠道也不正規，但從沒聽說過意識鏈接倉會傳播病毒的。三來，十三區黑戶太多，大多會揣測是在無量海裏沾染了病毒......
染病者如能在第一時間發現，為了己身便回祈求神明的幫助。
請神祇下凡除疫，請醫聖所前來治療，請藥王顯靈......
就像公寓樓下那出現的神廟司事，病急投醫的人們購買着神祇出品的聖水插件，抗病毒防火牆，大把大把的供奉随喜，祈求神明護佑。
活着的人，大抵被如此收割。
收割信仰，收割金錢。
而感染了病毒的人會畸變，而後死亡。
但沒有人會在意他們。
因為這裏是混亂十三區。
病毒四散，瘟疫傳播，混亂無序，死人？這難道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
他們會在畸變之前被勸告拿出全部身價殺毒致死t，幽冥轉生。
然後，為幽冥陰間的人口增加貢獻一份力量，繼續前往陰間為神祇創造GDP。
幽冥啊，杜苗死死咬牙，她之前怎麽就忽略了這一點呢？
在抓到月老廟牽線童子為了完成KPI在黑海制造冥婚害人時，那起案件的處理被轉手給了緝妖司，那時就給了杜苗一種奇怪的錯覺。
一個小小月老廟最底層的下位神明，是如何打通了幽冥陰間的捷徑？
幽冥陰間給的反饋是漏洞，說是已經堵上了這個漏洞。
但現在看來，那根本就不是漏洞，而是有意為之的安排。
來自幽冥陰間神祇的安排。
死者生魂
牽線童子死亡，月老被貶，正好空出了神位，明明還有半年就要封神，可這神位愣是被空降而來的高禖娘娘。
杜苗只覺可笑，辛辛苦苦一場，所謂真相不過如此。
不良人小隊斬了區區喽啰小神，反而将一個神位親手送上。
而幕後黑手，毫發無損，無所顧忌。
意外發現帝諾秘密的五通神，亦或是稽查中的不良人小隊，不過都是這光天化日神明陽謀下的小小蝼蟻。
他們是注定被犧牲的，被抹殺，被縫住口舌的存在。
神明随手撥動，便是無數凡人的性命隕落。
奇病毒在十三區的肆意傳播，沒有任何一位執掌司藥天醫的神明主動清查。
該說祂們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藥王爺，五顯大帝，妙醫天女......他們借此機會顯耀神威，以獲取凡人信仰，收割随喜功德。
活人被收割，死人轉入陰間，結冥婚，添幽冥人口，從陽間到陰間繼續做着神祇的牛馬。
不過是冥主的安排罷了。
諸神身處神域，于無量海執掌凡間，在封神最後的半年，十三區這塊無信仰，無主神分割的地盤就此群魔亂舞。
一位又一位的插手，攪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收割自己的利益。
一個人，從活人到死人，原本是黑戶更好，從凡間轉入陰間便憑空造出虛賬，更能增加KPI，這一道長長的鏈條上，有多少神祇伸手，拿到屬于自己的那份分紅？
兩百年後，人類就這般淪為神祇手中蟲豸玩物。
出生受神洗，上學拜文昌，吃飯求竈王，就醫問藥王......
死後，再入幽冥一個如現世輪回。
所謂的幽冥轉生輪回，不過是再被幽冥陰間的諸神盤剝一遍。
杜苗的指尖死死紮進自己的掌心，她漆黑的烏發垂在臉前擋住所有的表情。
血紅的裙擺無聲自動，整個人的精神世界蕩起了無邊振動。
“女鬼，女鬼你怎麽了？”夜叉叫着她，女鬼卻毫無回應。
女鬼一步一步地離開深淵墟，她重歸于深層的海水間。
濃密的黑發像是無數數據海藻的集合，流動的海水在她的裙擺邊緣打着旋。
她的意識就這樣徜徉在深淵墟，似乎要被這海底的暗流卷入，歸于沉淵。
兩百年前，她從不信神。
至今也是如此。
所謂神愛世人，不過是虛妄的假象。
從生到死，從死到生。
神從不愛世人。
量子佛祖，電子觀音，圖靈天尊，AI神明。
非人的造物所用有的從不是憐憫衆生的神性。
血紅的裙擺四散蔓延，将她包裹成一個巨大的繭。
杜苗睜着眼睛看着一串串電子數據的流動。
她不屬于這個時代。
她是兩百年前于如今的一道幽魂，一顆見證人民時代的獨苗苗。
她不喜歡現在的這個世界。
這裏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讓她不熟悉到了極致。
唯有堅守特殊規矩的不良人小隊讓她找到一絲過去的痕跡。
這世間不信神的執法者。
“副隊......”她口中喃喃。
不良人，不良人。
對于這個世界的神祇們而言，不敬神明，監察神明的小小凡人本身就是不良。
杜苗在意識的蒙昧中一字一句地誦念起不良人的誓言，一遍又一遍，死死镌刻在心中。
“我自今日而起，願為不良人。”
“我将堅守自我，不奉真神，心懷正義，為了人類文明存續而奮鬥。”
“立億萬衆生前，誓死方休。”
這世道，諸神無道，霍亂世間，蒼天當死，再立新天。
卷一·幽魂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