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黑海區？”
杜苗愣了一下, 已經加入不良人小隊接受各種課程一個月，她對許多專有名詞都并不太陌生。
所謂的非控制海域，就是無量海海平面并不在官方控制的地盤, 許多黑戶們自由橫行的公海, 那裏因為海域形态特殊, 暗流湧動, 別說是普通人，就是長期接受儀式訓練的擒魔衛緝妖司, 亦或是在無量海裏出身長大的智能生命們都可能遇到危險。
非控制海域有很多，黑海又是其中最為危險，混亂，人跡罕至的一個。海水也呈現渾濁近似黑墨一般，故此稱為黑海。
因為無量海中與現實世界相對應的“凡界”，凡是進入基本都會在負責凡界的智能生命閻浮的眼皮子下, 這些黑戶們自然是無法進入的，一旦進入就會被發現帶走，所以他們往往會用非法手段進入官方的非控制海域, 在那裏完成一些交易，無人知, 無人曉。
“按理說，送貨仔就算是個黑戶，登陸無量海的時候也不會選擇黑海吧，還是他意識接口出了問題？”她随口發問，腦子裏在琢磨着今晚要不要跑黑海看一看。
副隊燕于飛聽見這話點了點頭：“據我們的了解，通常黑戶們混跡的非控制海域是亂風帶、連風帶、以及三角區。”
“一般的小妖也不會進入黑海。”
杜苗瞳孔微縮手指輕敲桌面, 擡頭看向副隊t，“那我們要去黑海嗎？”
這些天的訓練裏, 在杜苗快速顯化出自己的意識幻身後，小隊隊友們也帶着她下潛到了無量海的安全海域特訓，但像是黑海區這樣的特殊地方，非控制海域自然是沒有去過的。
燕于飛颔首：“去探查是有必要的。”
他看了眼時間，“夜裏黑海區的暗潮會更加洶湧，現在已經有些晚了，無量海裏也會發生變化，安全起見，明天我們再去黑海探索。”
因為現在的隊裏關押着要犯仙家，目前進行的審訊也僅僅是剛剛開始，之後還有既然和那黃十三拉鋸的功夫，紀然這段時間都要留守在隊裏，杜苗和其他三人将交替組成兩隊住在隊裏負責安保工作。
今晚由副隊和布萊克負責，杜苗看完了紀然的審訊記錄，記下黃十三報上的黑海區坐标，就跟隊友們打了聲招呼下班。
蜂巢公寓的樓下是一處十字路，杜苗回到樓下的時候天色已黑，只街巷間的霓虹招幌明亮依舊，各色紅綠藍彩晃得人腦仁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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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誰家的巡回廣告投影幌子在空中來回飛馳，凡是過路人都要被這巡回廣告投影幌子攔路，好生宣傳一番。
杜苗被這廣告絆住腳，耳邊好似魔音灌耳。
“帝諾集團神橋意識鏈接倉，更快，更強，更炫——”
投影幌子裏是一個人躺在造型酷炫的意識鏈接倉裏，臉上露出無比享受刺激的表情。
她揉了揉太陽穴，忍不住自言自語：“帝諾的廣告什麽時候開始走轟炸路線了。”
這神橋意識鏈接倉之前沒上市的時候廣告就已經是遍布終端投影了，現在上市了又這麽猛，黏着人打，實在是讓人看了就厭煩。
“帝諾的營銷沒這麽低端，這牛皮藓，除了十三區的經銷商，還能是誰幹的？”
突如其來的接話讓杜苗一愣，“TUI——”
這人吐了一口清潔黏膜直接在地上，五顏六色的頭發與半遮半露的短上衣與短裙從杜苗身邊走過。
她腰間環繞的金屬束腰上還配備着紅色電源線制成的鞭子與多色數據線纏繞手铐。這不是高科技裝備，而是單純的情趣用具。
穿過馬路，她走向的地方正是蜂巢公寓，這是一名巢鳳。
杜苗緊随着過路，卻看着蜂巢公寓土地廟附近有着一對改造夫婦面色沉凝，他們坐在地上，嘴裏碎碎念着什麽，眼前是紅藍交織的電子火焰，手指每滑動一下，就有一片虛拟銅錢和金銀元寶落入火盆之中。
這是......電子燒紙？
也不知道這對夫婦的什麽人死了，居然還保留了傳統要用這種情況燒紙。
杜苗明明記得，自己這個死去的房東都可以在幽冥陰間收到人間的轉賬冥幣呢。
杜苗并不認識這對夫婦，但看着這個地理位置，很可能就是蜂巢公寓附近的住戶，瞥了兩眼這兩百年後的賽博燒紙，她就自顧自地往公寓走去，還沒走到公寓門口突然想起來沒去土地爺這裏拜拜。
蜂巢公寓的這一處土地名叫太平，土地廟裏沒有任何标志或是告示，碑文，之所以知道了這土地爺的姓名還是因為土地爺發來了送貨仔的蹤跡時在小隊的記錄裏知曉的。
今晚她準備先進入黑海探探，土地神大概率不管用，但多少來求個心安。
等到杜苗走進土地廟時才發現今天與往日有些不同，平日裏門庭冷落的太平土地廟裏此刻居然有着好幾位香客。
太平土地身前的香爐裏香煙袅袅，顯然這幾位都是特地來上了香的，杜苗心中嘆了句稀奇。
十信用點，三炷香，深鞠一躬，她默默完成了今日的求神拜佛，再轉頭一看，那幾人都趴在土地廟的門口，看着方向是朝着那對正在賽博燒香的夫婦嘆氣。
“哎，你也是我們公寓的？有點眼生啊。”其中一個打着鼻環的卷毛小青年沖着杜苗開口，他緊緊夾着自己的夾克。
一手插兜站在門口的還有位女醫生，她的一只眼是改造後的高科技義眼，冰藍色的眼瞳朝着杜苗看來點了點頭，插兜的機械手伸出示意打了個招呼。
蹲坐在地上唉聲嘆氣的是個禿頭的胖子，“我的土地爺啊，只有您保佑我不得病，咱天天過來給你上香。”
“得病？什麽病？他們是我們公寓的？”杜苗揚了揚下巴示意那對夫婦，也算是回了鼻環小青年的話。
“畸變病啊，你這是剛搬來啊。”小青年說着。
小青年喋喋不休起來，“今年可真是奇了怪了，好好的人怎麽突然染上病毒，發了畸變病了。孫哥夫婦就這麽一個孩子，要什麽給什麽，沒上市的意識倉都給弄過來，結果這才多少日子，這孫寶兒就死了。”
“早就說我們公寓也得湊個份子請了藥王或是五顯大帝下凡除疫，不然像狗街那邊十幾家一起中病毒，那可藥丸！”
“那除疫一回才能管多久。”禿頭胖子沒好氣。
“上回1998這死了也沒幾天，孫寶兒也中了病毒。”
“哎，新來的那個，你住幾號？”卷發小青年問杜苗。
杜苗面色古怪：“你們剛才說，1998是中病毒死的？”
“對啊，死了......我算算，差不多兩個半月了吧，不過他還算好的，中毒不深，又請了醫聖所的神官過來，還沒有畸變，殺掉病毒之後被勸死進入幽冥了。”小青年嘚吧嘚，一股腦說出了許多杜苗不清楚的信息。
“我就住1998。”杜苗此刻有些磨刀霍霍，那坑爹的仿生掮客，還是坑了她！
她仔細回憶起當初的對話，當時怎麽說的來着，仿生掮客說那房子空了一個半月，算算自己現在住了一個月，可不正正好好是兩個半月！跟着小青年說的都對上了。
杜苗的回答讓三人集體陷入了沉默。
“那個，應該沒什麽事兒，當初1998都殺完毒了，但是感染過奇病毒容易複發，所以幹脆意識轉生去陰間了，幽冥陰間沒病毒，死了比活着更安心。”小青年狀似安慰她一句，實則腳步已經默默跟杜苗拉開了距離，整個身體緊繃地觀察她。
杜苗嘴角抽搐，“你離我近一點這句話會更有說服力。”
“他說的倒不是假話。”此時她見那女醫生也開口，聲音涼涼。
“1998的原住民意識中過奇病毒，花大價錢請醫聖所殺毒，原本的意識鏈接倉被銷毀處理公寓都有公示，這種容易引發群體病毒畸變的事件就算是仇人也會達成共識。”
“1998原房主雖然往生幽冥，但并非是畸變後，而是治療完成後自主選擇，所以你那房子也算不上事故房，又經過消毒殺菌，安全性倒是比我們更高。”
杜苗默默聽着，這意思是說，她無法去按隐瞞事故房去找那仿生掮客算賬......但被隐瞞了這一趴總歸是不舒服，杜苗不禁磨了磨牙。
“我們公寓中病毒的多嗎？”她問着幾個原住民。
禿頭胖子費力地伸出手指：“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我住了三年，第一年沒遇上，第二年有四個，今年是第三年，這才開年幾個月，已經算上孫寶兒已經有七個了。”
“不只是我們公寓，其他的街區多多少少都有，害，誰讓我們沒本事呢，十三區以外的地方一年也就幾例，有了病例病毒防治所都是要出來謝罪的，我們沒人管吶。”
胖子陰陽怪氣一番，杜苗陷入思索，準備明天去隊裏查詢一下相關的資料。
十三區的黑戶太多，進入無量海裏染上病毒也不奇怪，發現快的趕緊請了神祇神官治療自然沒事，拖得晚了或者病毒有潛藏期，一旦纏繞意識産生畸變，那可真是神仙都救不回了。
畢竟事關到自己住的公寓，即便自己意識強大，杜苗也不敢保證她不會染上病毒，還是多留個心眼比較好。
離開土地廟之前，她跟這三位公寓鄰居互相加了終端的通訊，拉入蜂巢公寓的大群裏，一旦公寓有什麽事兒好第一時間知道。
回家的路上多了這兩件小事，杜苗記在心裏，凡事要有先後，今晚她的第一要務就是去黑海區看個究竟。
杜苗意識接入無量海，她這個人倒不是心急，但相比于自己的隊友們，黑海區情況不知，小隊出動也可能陷入危險。
杜苗自己則是懷揣秘密，有着“小黑屋”的信道坐标在，即便是遇到危險，只要意識激活就能瞬息轉移，今晚來探一探，總好過明日小隊一頭霧水，免得撞入了什麽危險地界。
無t量海裏湧動着無數的暗流，潮起潮湧之間，風浪拍打重重。而從海中的一處抵達另一處，最方便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找到漩渦。
海中有漩渦，有的并不受控制，驟然出現能将人卷到海底不知處。有的則極為穩定，甚至形成了長久的漩渦通道，在沒有大規模的海底變化情況下能夠從漩渦的一段通往另一處固定的地點。
而在齊山君的記憶裏，杜苗恰恰知道這樣一條可以從深淵帶前往黑海的漩渦。
杜苗今日沒有去深淵墟，先召喚信道坐标傳送到了小黑屋，确認小黑屋裏剩餘的山君數據遺骸沒有問題，随後就前往了穿梭漩渦。
海量的數據泡泡在眼前湧動，豔紅色的裙擺瞬間卷入螺旋水渦，杜苗的眼前是無數螺旋的代碼，大量的信息冗餘宛如走馬燈出現在視野之內，沉重的水壓讓意識喘不過氣來。
在這漩渦的光速穿梭之間，杜苗甚至看到了水渦兩側湧動的數據流，不知是積壓了多少年的陳舊數據，零星閃過的圖片太過快速，她并沒有看得清楚。
等到杜苗被水渦噴出，在海平面上露出腦袋時，整個人大口深呼吸了一下，周遭的海流呈墨色，她伸出來攬起一汪海水，與其他海域截然不同。
“這就是黑海區......”杜苗心中呢喃。
她看到不遠處有着百年冗餘形成一片片大塊數據礁石，心念一動，整個女鬼身體就朝着那個方向游了過去。
像是那送貨仔的個人意識必然無法在這黑海海平面久呆，必然是爬上了礁石，浮島一類的地方才能和黃十三遇上。
杜苗爬上礁石，這一處大大小小的足以是個珊瑚礁群，大大小小的珊瑚放大看去內裏是無數的螺旋代碼，看一眼普通人腦子就有些承受不住。
遠處的暗潮已經湧來，杜苗靠在礁石背後聽着驚濤拍岸，她收斂着自己意識幻身的裙擺，看着無量海中的月爬上夜空。
是自己來的這處黑海區坐标不對嗎？畢竟這是齊山君快二十年前記錄的漩渦了。
還是說這片區域沒有什麽人來？
杜苗正思索着，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她陡然擡頭，随後一怔。
她看到兩只妖身正費力地從海裏擡出了一具意識人身，那泡腫了的意識身體表明這個人的意識似乎是溺水了的，不知是不是已經死亡。
這是在救人？還是在打撈屍體？
那個死去的意識人身，是進入黑海區的黑戶？還是在其他海域溺水而死被搬過來的？普通人的意識進入無量海裏，即便是先溺水，很快也會別絞碎無痕，消失不見，這兩個妖怪是救人晚了？杜苗的腦海中頓時萦繞了許多的小問號。
杜苗摸不準，卻不敢妄動，她竭力不發出一點聲音，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妖身好生眼熟，一個是黃鼬，一個是灰鼠身軀。
同樣是“五仙家”，但杜苗沒有看見正臉，她在深淵墟裏的能夠認出的五仙家也不太多。
“今天最後一具了吧？”
“對，快點吧，太晚了，這個人的狀态可以了吧？”
一灰一晃正在交談。
這裏似乎平時也沒有人，所以它們毫無顧忌地說着話。
杜苗敏銳地從它們的話語中捕捉信息，“今天最後一具”，足以說明這兩只妖怪不是第一天幹這件事，而且是從白天就開始幹的。
“狀态？”狀态又是什麽意思。
“可以了。”那灰鼠說。
“我們開始做意識複蘇。”
灰鼠指揮着黃鼬兩人一起将那溺水的意識女捶打擠壓，從她口中突出一串串湧動的數據流來。
心肺複蘇？她是不是應該上去幫忙？杜苗心中猶疑，那灰鼠顯然是做過很多遍的，動作無比熟練。
“估計要醒了，你按住她。”灰鼠立刻松手，杜苗見它搖身一變，身上就多了鎏金冠子與彩繪神袍，手持纏繞着紅線的團子。
杜苗看到這一幕，她愈發小心，整個人背過身去不敢再看，只支着耳朵聽着動靜。
那灰鼠換了一身神炮，看似無品階，但一般的旁人可是認不出來的。
“女士，你醒了。”她聽着那鳥槍換炮的灰鼠拖着嗓子，竭力以悲憫的語氣開口。
“咳咳咳——”接連的咳嗽聲，緊接着大喘氣，杜苗聽見了那女子的沙啞的聲音。
“這是，你們是？”
“你溺水了，吾乃紅線童子座下最新晉升的小仙，牽線大仙，正路過黑海區碰到這小妖費力把你救起。”
經過這灰鼠這麽一說，那女子努力拍了拍腦子似乎在回憶。
“我不太記得了，這次接入無量海運氣不太好，好像是被暗流卷住腿了。”她看着那灰鼠的裝扮，幾乎沒什麽疑問就信了。
神祇座下的小仙，一身神炮，依然保留着妖身本相是很正常的。
“你現在确實不太好。”灰鼠的語氣驟然間變得嚴厲起來。
“如果不是碰上了我們，你恐怕已經意識消散在無量海裏，誰給你的膽子進入非控制海域。”它官方性的話語讓整個鼠看起來都更有權威性。
那女子自知黑戶理虧沒有說話，就聽那灰鼠繼續開口：“你的意識已經嚴重溺水，雖然經過搶救，但如果回歸本體恐怕會對本身造成嚴重的數據沖刷，輕則腦癱，重則死亡。”
“牽線大仙，你是誰，我不能退出無量海了？回不了現實了？”女子急切問詢。
灰鼠看了一眼女子繼續開口：“按照你吞入黑海區數據流的程度，小仙我不敢打包票，但大概率會損傷人腦。”
女子本就沒有多少力氣的意識身更加癱軟，“就沒有什麽辦法嗎？大仙，大仙，我在現實還有信用點的，我可以信奉您，您是紅線童子座下，那是......月老殿，我去月老殿捐功德，求求您了。”
牽線大仙搖了搖頭，“不是我不幫，你的意識受損到了這個程度，小仙我已經好言相勸，回去即死，實在是做不到幫助您回歸現實。依我看，您現在還不如徹底轉入幽冥陰間。”
“大仙，可我，我都來了黑海區了。”女子頓時又哭又笑起來。
“我如果是正經戶籍，怎麽會在黑海區溺死。黑戶是進不了陰間的。”
牽線大仙此時陷入了沉吟，像是在思考什麽又有些猶豫的樣子。
女子頓時抓住機會開口，一把撲倒了灰鼠的腳下磕頭：“大仙，您是不是有什麽辦法？只要我還能活着，哪怕是去幽冥界活着也行。”
“我在現實的東西都不要了，您神通廣大，可以請信徒幫忙都捐給月老廟。”
“不用你捐什麽。”灰鼠張口就是拒絕。
“我這雖然有個法子，可你估計是不願意的。”杜苗聽那灰鼠嘆了口氣。
“不不不，什麽法子都行，我能活着就行。”女子急忙開口。
灰鼠又是嘆了好長一口氣，“你也說了，你是黑戶，要想把你意識轉到幽冥陰間，必須有個建檔。你現在死了就屬于孤魂野鬼，進不去幽冥陰間。但如果你在幽冥陰間有個人願意接收你，為你提供容身之地，一個保證人，哪怕你是孤魂野鬼到了幽冥陰間可以直接建立新的檔案，不記生簿，直接進入死簿。”
“我們月老廟，不光做現實的牽線，你要是非要去這幽冥，我給你簽個紅線，湊個姻緣，這樣就有了保證人，你也能進入幽冥了。”
這一番話說完，杜苗的腦海裏之冒出幾個大字。
圖窮而匕現。
先是打個巴掌，一次次推翻否決，最後給出一個有種明顯弊端的方案，但在那黑戶女的眼裏看來已經是偌大甜棗。
可眼下這灰鼠提出的方案不就是賽博版本的“冥婚”？
這才是它的真實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