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還不及半臂粗細的槐樹只是堪堪将少年的身影遮擋, 幸而附近雜草錯生,才不至于被人立時發現,而他顯然也在盡力躲藏,抱着兔子的同時屈起雙腿蜷縮在樹後。
姜拂神色平靜地踱步靠近, 對方似乎有所感應, 後背緊繃着,身子微微朝另一側撇去。
她沒有立刻走上前, 而是彎下腰輕輕撣了撣繡鞋上的灰, 借着低頭的瞬間朝圍欄附近的人群迅速瞥了眼。
似乎又一批新的獵物送到, 內侍侍女們正圍着木欄議論着什麽。
姜拂心下一喜, 當即起身朝着槐樹走去,她來不及多做解釋,一邊伸手拉少年起身,一邊快速說道:“快些離開這裏!”
少年明顯被吓了一跳, 但不等他做出反應,便已經連人帶兔子的一起從地上被拉起。
“你,你是何人?!”少年又驚又怕, 可還是不自覺地跟着跑了起來,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姜拂其實并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只能先盡可能跑遠,在內侍們發現丢獵物之前離開這塊地方。
少年顯然也很快察覺到她并不熟悉此地, 牽着跑了一段路後反手将她拉住:“你随我來!”
姜拂猛地被他往西邊一拽,全然沒想到看着清瘦的少年力氣竟這般大,她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而後又不放心地往後一望。
“他們此刻顧不着我們的。”
少年莫名一語, 姜拂回頭,發現他正看着自己。
“可你帶着別人的獵物, 即便這裏的人顧不着我們,別處清點獵物的人也會注意到我們。”
姜拂還記得吉慶說過的話,這偌大林子裏,可不止一處圈着的圍欄,所有的獵物都有相應标記,不管去哪裏,只要被發現都難逃責罰。
“所以我,我帶你去的是,是無人會注意到的地方。”少年跑得氣喘籲籲,原本清越的嗓音也變得粗沉氣短。
姜拂聽出不對,下意識低頭去看,卻見他面色蒼白如紙,連唇色都淡了不少。
“你,你沒事吧?”她不由放慢腳步,也逼着他停下。
少年沒有抗拒,也緩下步子,但他沒有承認自己此刻的不适,只是回頭淡淡一笑:“跑得急了些,無妨。”
姜拂朝四周看了眼,大大小小的槐樹還有花草足以暫時讓他們緩一口氣,遂道:“別跑了,你要去什麽地方,我們走着去。”
少年一頓,搖搖頭:“你說得對,這裏不知什麽時候就會來人,還是快快離開為好。”
“可你到底要去哪兒?”姜拂想到什麽,視線從他懷裏的兔子身上掠過,“還有……你為什麽要偷這只兔子?”
聞言,少年終是停下腳步,也随即松開了握着她的手。
“我這不是偷。”他沒有看向她,但語氣裏卻并沒有心虛的意味,反而帶着點認真。
姜拂雖不知他的身份,但能出現在此地,又身着錦服,顯然不是普通人,偷兔子似乎的确可笑了些。她無奈點點頭,又問:“那你這是在做什麽,聽聞這些獵物最後都會再次清點,以示公正,少了這麽一只兔子,若是影響了最後魁首争奪,怕是會惹上麻煩。”
“奪魁就這般重要嗎?”少年壓低了腦袋,抱着兔子的手也緊了緊,“這只兔子這麽小就要被獵殺,多可憐。”
到底年紀尚小,聽着這稚嫩的語氣,姜拂不由地完了彎唇,問道:“你救下這一只兔子,那別的獵物呢,你也救不過來啊。”
原以為少年會因此被問住,哪想他卻轉過頭,擡眼直直地看向她,說:“能救一只是一只,我只想盡力而為。”
姜拂一怔,忽而笑着誇贊道:“沒想到你瞧着年紀小,卻有這般心志,倒叫我覺得慚愧了。”
少年如白紙般的面上浮現一道紅暈,輕咳了聲轉回腦袋,背對着她道:“你不必慚愧,你瞧見我抱走兔子卻不聲張,反而過來幫我,這功勞你也有份,我得謝你。”
姜拂暗道,這功勞她可不敢領,不過……
“對了,你還沒說要将這兔子送去哪兒,今日宮中圍獵,你若是随意找個地方放生,只怕過一會兒又被人抓住。”她問道。
“我知道,但我們此刻要去的地方幾乎不會有人過去。”
少年這話又讓姜拂意識到什麽,他十分熟悉此地,來的次數定然不少,可他也不過十歲左右,小小年紀便能夠随行圍獵,怕是普通大臣之子難以做到,或許也像華昌那樣是某位皇族的親眷?
姜拂正暗自思忖着,卻聽得少年輕輕說道:“快,就在那邊。”
她回神一看,只見眼前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陡坡,從幾棵槐樹間延伸出去,翠綠的青草鋪滿一地。
“斜坡後面有一條小溪,将兔子送到小溪對面,它就可以離開了。”少年有些歡喜地說道,大抵是沒再跑動,氣息漸漸穩了下來。
姜拂看了他一眼,不解地問:“雖說有斜坡擋着,可萬一對面有人怎麽辦?”
少年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你這是第一次來?”
姜拂頓了頓,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點點頭道:“是。”
“你是第一次來所以不知,”少年繼續往前走,“春獵頭一日上午,所有人只會在北面林子尋找獵物,而前邊的小溪恰好處在南北之分的位置,将兔子在那邊放生,它就有機會跑到安全的地方。”
“原來如此。”姜拂了然,可擡眼看向陡坡時,面上卻有些欲言又止。
少年察覺到她的異樣,看了她一眼問道:“你怎麽了?”
姜拂也t不想隐瞞,回道:“我們離方才清點獵物的地方越來越遠了,我怕有人會找。”
她同吉慶說只是去小解,可這麽一會兒也該是回去的時候了,只怕吉慶會擔心。
兩個人恰好走到了斜坡前,少年再次停住腳步,默了默,轉頭說:“那你回去吧,我自己把兔子送走。”
依少年對此林熟悉的程度,姜拂本該順勢應下,但看着他仍舊泛白的唇色,她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擔心。
“我……”她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搖搖頭,“我陪你過去吧。”
少年擡頭望着她,在她說話的那一刻,他的眼裏明顯劃過一道喜色。
“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有強迫你。”他開心地說道。
姜拂頗為意外,原來他是希望自己陪着的,她不由覺得有些好笑:“是,是我自願随你一起送這只兔子離開。”
“好,那我們繼續往前走吧。”
少年模樣隽秀幹淨,此刻眉眼笑開更顯出幾分稚嫩之氣,他抱着兔子走在前頭,三不五時還要回頭催一催姜拂,不過他的語氣卻半點不急,仿佛只是為了确認她還跟在身後。
斜坡并不算高,但想繞過去也需一些時間,兩個人大概走了一刻鐘,終于看見了隔開南北林子的小溪。
這條小溪寬不到五尺,深不過成年男子的手掌大小,清可見底,乃是從附近南山一處泉眼流淌而下。
“那邊有石頭可以踩,我們從那兒過去。”少年伸手往左邊一指。
姜拂順着望去,一面點頭,一面又忍不住叮囑:“石面光滑,你小心些。”
少年嗯了一聲,又回頭把這句話送還給她:“你也小心些。”
“好。”
姜拂走在後面,像在家護着弟弟一般,兩手隔空虛扶着少年的後背,一旦對方歪了身子,她好第一時間扶住。不過少年雖看着身子孱弱,腳下卻十分靈活,匆匆幾步,很快便走到了小溪對面。
姜拂松了口氣,在地上站穩後才問:“我們就在這裏将兔子放走?”
少年走到一棵樹旁慢慢蹲下,将懷裏的兔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柔軟的草地上,語氣有些猶豫道:“可它身上還有傷口,也不知道就這麽放走,它能不能順利回家。”
姜拂走上前,沒了少年手臂遮掩,她這才瞧見到兔子的前腿有一邊受了箭傷。
她跟着蹲下.身,湊近望了兩眼後說:“這不是貫穿的傷口,只是輕微的擦傷,你不必太擔心。”
聞言,少年轉頭看向她:“你懂醫術?”
姜拂不敢誇大,只道:“看過一些醫書罷了。”
少年也管不了太多,語調輕揚:“那你說現在我們能幫它做什麽,我身邊也沒帶什麽藥。”
“等拿藥回來,不是我們被人發現就是這兔子因傷染病,”姜拂搖搖頭,“以我們眼下的情況,也只能幫它包紮一下傷口,免得它回家路上再被地上的石子,雜草還有樹枝之類的擦傷。”
“包紮……”少年一頓,想也不想就從懷裏掏出一塊幹淨的絹帕,“用它可以嗎?”
姜拂瞥了眼,點頭道:“可以。”
“那你幫我替它包紮,好嗎?”
少年清澈的目光裏帶着些許請求,姜拂本就樂意相幫,見他這幅神情更是沒有半點猶豫:“好。”
少年一喜,趕忙将帕子交到了她的手中。
姜拂示意他抱好兔子,左手小心翼翼地托起了兔子受傷的前腿。
這種傷勢處理不算難,前後不到半刻鐘,兔子的傷處就被順利包紮好。
“這樣就好了嗎?”少年問道。
“是,不過還是要等一會兒看看情況。”姜拂說完,又見自己手上沾了些許血跡,猶豫後道:“你在這裏等等,我去溪邊淨手。”
少年只顧着照看兔子,沒有擡頭就應了聲。
姜拂起身往溪邊走去,剛走兩步路,頭頂上方就傳來窸窣聲響,她微微一頓,只覺這聲音有些熟悉,然而不等她擡頭去看,身後便傳來一道尖利的叫聲——
“蛇!”
姜拂頭皮一麻,忙轉身去看,就見少年抱着兔子狼狽地往邊上一摔,而在他眼前的不遠處,也即是他方才所在的位置,兩條吐着鮮紅信子的蛇正蓄勢待發地朝他晃動身子。
“不要動,千萬不要動!”姜拂壓低聲音對着少年迅速說道,背上已經開始冒汗。
“我,我害怕……”
少年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在顫抖,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将懷裏受傷的兔子松開。
“它不會輕易攻擊人,你千萬不要動,我,我想辦法将它趕走。”
姜拂一字一頓地說着,不敢将自己的慌張洩露出來,若是連她也慌亂無措,少年只會更害怕。
“姐,姐姐,救我……”
打顫得幾乎不成聲的一語從少年口中洩出,姜拂心下一緊,“姐姐”二字讓她更無法幹等下去,她必須做什麽,将少年解救下來。
她環視四周,想要打退毒蛇,必須借助別的東西。
姜拂并沒有尋找太久,這林中最不缺的就是斷了的枝條,距離她兩步的位置恰好就有一根。
她不敢亂動,只能慢慢彎下.身,借着腰上的力緩緩伸出手。
好在離得不遠,姜拂終是将枝條拾到。
“待會兒我會拿枝條打跑這兩條蛇,你要趁這個時間站起身跑遠,可以嗎?”她轉過頭,盡可能維持着冷靜地對着少年說道。
“可,可是那你呢?”少年一張臉又一次沒了血色,但這一次他更多是不放心她,也是害怕她會遇到危險。
“我有枝條在手上,它們不敢惹我,你只要能保證自己可以跑開。”姜拂捏緊了手裏的枝條,“我再問你,你可以嗎?”
少年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氣道:“我可以。”
“好,我數三下,你就起身跑走。”
姜拂咬着牙,耳邊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與心跳聲。
“一……”她開始數數。
“二……”嘭嘭嘭,心跳再一次加快。
“三……”心跳有一瞬間停止,“跑——”
姜拂大聲喊出,右手握着枝條同時朝蛇身上打去,餘光裏月白色的身影迅速起了身……
“啪——”
第一下,正好打在了蛇身上,那條蛇當即就縮了身子。
姜拂勉強緩了口氣,然而不等她打出第二下,另一條蛇卻壓根沒有因為同伴被打而後退,反而被激怒一般直朝她蹿來。
“姐姐!”少年失聲喊道。
姜拂吓得根本挪不動雙腳,她本能地再次揮出右手,可害怕已經讓她反應變慢,不過是瞬間,那條蛇赫然來到了她跟前,她甚至感覺自己和它對上了眼……
難道她今日是躲不過去了,沒被賀蘭燚整死,而是被毒蛇咬死……
心裏可笑的念頭還沒落下,耳邊忽然劃過一陣淩厲的風,緊接着“噗嗤”一聲,一支黑色的箭直直從蛇的七寸一穿而過。
“大哥!”
少年又驚又喜的呼喊從身後傳來,姜拂隐約聽見馬蹄聲,她下意識回頭,便見賀蘭燚披着玄色鬥篷,單手持弓,從陡坡處策馬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