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捉蟲)
第 3 章(捉蟲)
山上的積雪雖大都已經融化,可積聚深厚的一些地方仍能見到白雪覆蓋,姜拂一路走到草叢前,腳下便咯吱咯吱得響個不停。
這種聲音在空寂的山中顯得格外突兀,加之越往前,血腥味愈重,不免讓人心中忐忑。
最後一段路,姜拂幾乎是屏着氣走近的,而待離得近了,她才發現這受傷的男人衣着委實不凡,雖說沾了血污,可那衣袍上精細的金絲滾邊,繁複的織錦紋飾,還有腰間講究的玉帶……這每一處無一不彰顯着男人身份非同一般。
姜拂慢慢蹲下.身,剛想仔細察看下男人受的傷,視線便不由自主地被他那張臉所吸引。
秀水村裏不乏模樣周正的男子,可從沒有人讓她一瞧見便移不開眼,也從沒有人讓她第一眼便忍不住心生驚嘆,那些話本子裏俊俏得讓娘子一見傾心的公子怕就是如此模樣。
上天實在無比偏寵這人,從眉毛一直到下颌,竟是找不出半點瑕疵之處,郎豔獨絕,世無其二,詩中所言,頭一次親眼得見。
姜拂就這麽盯着看了半晌,直到男人眉宇間擰出一個小結,面上透着痛苦之色,她才匆忙回神。
“公子,公子……”她不敢大聲,只能低下頭,輕輕地在男人頭頂一遍遍喊,“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無人能夠答她。
男人雖因傷痛擰起眉頭,可這似乎只是本能的一種反應。
姜拂又看了眼他腹部中的箭還有他身下流的血跡,沒再猶豫,伸手拉起他的胳膊,慢慢将人從地上扶了起來。
男人身長在八尺以上,本就高大沉重,加之傷處就在腹部,她必須得一再小心,走了好一會兒,轉頭卻發現離方才的草叢不過普通人的幾步路。
這麽大的一個人,姜拂自然不能将他帶回家,不說村裏人瞧見生出議論,光是回村這麽遠的路,她也無法支撐。好在這山後頭有一處地方十分隐秘,除卻她之外,只有鄰家陸二哥知曉,而陸二哥是村中唯一一個不會對她異眼相待之人,将此受傷之人送去那裏,應當不會出錯。
心中有了決定,姜拂便沒再拖延,咬着牙一鼓作氣,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大概走了兩刻鐘,眼前出現一棵光禿禿的老槐樹,這棵槐樹幾乎貼着山壁生長,樹幹足有五人環抱那麽粗,而就在這棵槐樹後,一個約有六尺高的洞穴十分隐秘地躲藏着。
姜拂熟練地走到老槐樹側邊一個角落,用腳踢開雜亂的草堆,慢慢扶着男人走進洞穴之中。
打有記憶開始,這個洞穴她已來了不下百次,從最開始潮濕陰暗的無名洞穴,如今這洞中卻是別有一番天地。
她暢通無阻地一路往裏,雖十分昏暗,可她還是準确無誤地将人扶到了一處坐下,随後她又重新起身,數着步子在洞壁上摸到了什麽。
“嚓”一聲輕響,黑黢黢的洞穴瞬間明亮起來,搖曳的火光一閃一閃。
姜拂将壁上的燭燈點亮,見着火光平靜後才吹滅火折子回到安置男人的地方。
只見那受傷男子坐在一張薄薄的席子上,後背抵靠着洞壁,似乎是不大舒服,一張臉映着橙黃的光卻還是顯得十分蒼白。
姜拂雖曾給人處理過傷口,可那都是小刀劃傷,或是跌倒扭傷這樣極小的傷勢,像眼前這般傷及髒腑的傷她從未接觸過。
就在她糾結該如何處理時,男人的呼吸聲愈漸沉重急促起來,她臉色一變,忙将手搭在他的額間,一碰才發覺他竟不知何時發起了燒。
這下不只是他身上的箭傷,如何盡快退燒便已經十分棘手。
姜拂原本還有些猶豫,想着将他暫時安置,而後自己再去山下尋一個大夫過來,可如今的情況怕是等不得她山上山下來回走一趟了。
幸而她曾在醫書中讀過該如何處理箭傷,雖說有些紙上談兵,但卻也是唯一的法子。
她将洞中僅剩的幹柴攏到一處生起火堆,又到洞外尋來一抔雪煮沸,一切準備就緒,她才來到男人跟前。
處理箭傷的要訣是絕不能直接将箭拔.出,須得先将箭杆折斷,而後再慢慢将箭頭拔.出,若是為了取箭再穩妥些,那便應該先割開傷處。
姜拂自認沒有那般醫術,她只能用最笨拙的辦法,一點點将箭頭拔.出,而這也需萬般的耐心與仔細,否則一旦出血過多,即便拔.出了箭,也難保性命。
大冷的天,姜拂卻不停冒着汗,她咬着牙,生怕手一抖,加重了男人的傷勢。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到生起的火開始明明滅滅,安靜的洞穴中忽地“噗嗤”一聲輕響,斷箭……終于拔了出來。但随着箭頭拔.出,男人腹部的傷口毫不意外地汩汩冒出血來,姜拂連忙将準備好的布條堵上,用了好大的勁才暫時将血止住。
這麽一番折騰,令姜拂驚訝的是男人竟一直沒有清醒過來。
原本想着等他稍微清醒,她便叮囑幾句,自己下山去取些藥回來,可他一直不轉醒,自己要是就這麽走了,難保傷勢不會忽然加重。
但眼下他急需湯藥救命,再則她出來許久,若不回去一次,怕是爹娘小魚也會擔心牽挂。
姜拂略微猶豫,最後還是将火堆熄滅,拿起帷帽離開了洞穴。只要快去快回,按着這人昏睡的情況應該不會那麽快醒來。
她立刻下了山,回到家中報過平安,又借口有東西落在山上,這才出門去藥鋪取藥趕回山中。
回來時,洞中一片寂靜,男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原處,壓根沒有醒來的跡象。
姜拂先是松了口氣,可又不免擔心,她忙走上前去觸碰男人的額頭,見着熱度稍稍退去一些才勉強放下心來。
她重新将火堆點起,用雪水将藥煎好,而後才将人扶起靠在洞壁上。
家中爹娘忙碌,幼弟若是有個小病小痛,多是姜拂這個阿姐照料,因此在喂藥這件事上,她算得上是熟悉。不過她顯然忘了,以往即便小魚生病撒嬌,那也是能夠主動張開嘴将藥喝下去的,而眼前這人,雙唇緊閉,壓根沒辦法将藥送進去。
姜拂看看手裏的藥,又看看男人沒有多少血色的臉,不由地有些發愁:“這可怎麽辦,難不成直接扒開嘴巴喂進去……”
她喃喃地念着,目光恰好從男人那張俊美無俦的臉上掃過,一時間頓覺那般粗魯的舉動不該出現在他身上。
糾結片刻,姜拂最終還是選擇了一個折中的法子,她将藥碗放下,低低說了句“失禮了”,然後伸手捏住了男人的下巴兩側。
明明是臘月的天,大雪剛過,可姜拂的掌心卻滲出了一層薄汗,她也不知自己為何緊張,或許是從未與陌生男子這般接觸,又或許是擔心對方的傷勢,這盛着藥湯的勺子已經抵在男子微啓的唇邊,可還是遲遲沒能喂進他的口中。
姜拂垂下眼默默吸了口氣,想着抛開所有顧慮與雜念替他喂藥,結果一擡眸,竟直接對上了一道深沉又帶着戒備的目光。
“啪嗒——”
姜拂的手一抖,木勺子直接掉在了男人的腿上,褐色的藥湯在衣袍上瞬間暈開。
男人眼皮一落,視線在那狼藉之處淡淡一掃。
明明沒有說一個字,甚至連表情都沒有,可姜拂卻莫名打了個冷顫,她忙回過神,迅速将勺子拾起,磕絆道:“抱、抱歉……”
她一邊道着歉,人也本能地往後挪去。
本以為這莫名透着危險的男人會恩将仇報地怪罪指責她笨手笨腳,誰想就在他再次擡眸看過來時,那雙原本深邃複雜的眼睛竟忽然變得無比清澈柔軟。
“是姑娘……救了在下?”他彎着唇角,嗓音溫潤帶着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