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除夕（二）
除夕（二）
果然, 當晚上年夜飯時，桑秋端着一大鍋佛跳牆上桌的時候，人人都瘋狂地吸着鼻子, 貪婪地嗅着空氣中飄散着的美妙香氣。
這香味比桑秋以前做過的任何炖湯的味道都要濃，又醇又香，海味、肉味、菌味、筍味，還有最後加入的蔬菜的清香，各種食材的香味彙集在一處, 讓人還沒從上一種香味反應過來, 鼻子裏就又鑽進了新的香味。
而每種極鮮極香的食材, 互相之間竟融合得分外和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将各自的滋味又拔高了一層。
“啓壇葷香飄四鄰, 佛聞棄撣跳牆來”，這句民間傳說中是佛跳牆名字由來的典故，說得還真是不錯。
光有這鍋佛跳牆還不夠, 桑秋另外還準備了好幾道從來沒拿出手過的美食。
冬日裏的天暗得早，日頭早就已經西斜, 天色暗了下來，附近傳來的爆竹鞭炮聲更加多了，除夕夜這便就來了。
宋府的衆人, 包括宋夫人和宋諸在內, 都在庖屋內圍着，美其名曰給桑秋幫忙打下手, 實則是都想第一時間，看看桑秋又做了什麽好吃的, 生怕自己少聞了幾口味兒，就像吃虧了似的。
年夜飯的一大桌子菜，桑秋一個人也确實有些忙不過來，适時将一些活計交了出去，小小的庖屋裏從來沒擠進過這麽多人，将這廚房擠得滿滿當當的。
桑秋當然不會真讓宋夫人幫忙，她給宋夫人倒了杯新做好的飲子，讓她在一旁的躺椅上坐着歇息。
飲子酸酸甜甜的，很是開胃，是桑秋用蘋果、橙子、柚子、甘蔗等新鮮水果，并上七窨茉莉，一同煮成的茉莉果飲，再加上些甜美的蜂蜜，果香花香沁人心脾，暖暖的很是熨帖。
宋夫人很是喜歡這茉莉果飲，要不是顧忌着飲子喝多了，晚上容易吃不下飯，都準備再倒上第三杯了。
除了茉莉果飲，桑秋還準備了香芋牛乳，将蒸熟的芋頭搗爛後，加上些牛乳和糖，細心攪打成軟糯順滑的芋泥，鋪在一節竹筒底部，再倒入煮好的乳香濃郁的牛奶，最後再放上一根用來吸啜的粗蘆管，就可以捧着邊吸邊喝了。
其他人都還是頭一回見着t用蘆管吸着喝的吃法，都感到十分新奇。
而更新奇的是順着蘆管吸上來的芋泥的口感，跟平時吃的芋頭完全不同，雖然一樣是粉粉糯糯的，但打成泥的芋泥更加絲滑細膩，順着蘆管就可以直接吸溜進嘴裏，舌尖輕抿，香甜軟糯的芋泥就化開在嘴裏，偶爾還能吃到些芋頭裏所含的那些纖維的口感，配上醇香濃厚的牛乳，實在好喝。
因為是除夕過年，桑秋還另外準備了幾壺糯米酒，喝起來甜甜的，帶一點酸味，也不醉人，還有糯米特有的清香，燙熱後喝上一杯，很适合小酌。
既然是過年，當然少不了魚。
魚肉是“鮮”字的一半，更是有着“年年有餘”的美好寓意，是年夜飯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肴，桑秋自然也不會落下這重要的魚。
她本想做個松鼠鳜魚，冬天也正好是鳜魚最肥美的時候，奈何桑秋前世也只是個普通的美食愛好者，并沒有專門去學過廚藝，雖然刀工練得不錯，但要做出松鼠鳜魚身上的花刀來，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又怕做不成功，倒是白白浪費了如此肥美的鳜魚，于是便做了個糖醋魚。
糖醋魚身上雖然沒有松鼠鳜魚那般的松鼠花刀，但做出來的一整條魚，魚尾和魚頭微微上翹，呈現跳躍的魚形，也十分生動好看。
鳜魚先是裹上含有蛋液的面糊，煎嫩炸酥，随後澆淋上滿滿的糖醋醬汁，色澤晶瑩紅亮，看着就分外誘人，更別提那酸酸甜甜的醬汁香味，勾着人忍不住去夾上一筷子，來品嘗魚肉的鮮美。
而“鮮”字的另一半，則是羊了。
冬日裏喝上一碗暖呼呼的羊湯，鮮美又滋補，奶白的羊湯醇厚而不油膩，也是桑秋的拿手好菜，不過既然已經有了佛跳牆，桑秋便改改口味，做了個白切羊肉。
大頌的羊肉品質都很好，不膻不腥，做成白切羊肉，最能體現羊肉原汁原味的滋味來，做法也很簡單，只要先用蔥姜蒜八角茴香等香料，對羊肉進行簡單的腌制，随後放入大口鍋中小火慢煮，待到羊肉能夠用筷子輕輕捅入，就可以撈出切片擺盤。
桑秋已經用過好幾次宋府廚房的竈臺，對于火候已經有了很好的把握，煮好的羊肉軟而不爛，酥而不柴，肉色白嫩，肉質緊實，羊味濃郁，卻絲毫不膻，豐腴的羊脂讓人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感。
白切羊肉光是空口吃就香得很，而若是蘸上桑秋特意調配的醬汁，則是另一種風味，醬汁鹹香鮮甜，帶着些辛辣和微酸，一口下去，讓人胃口大開，連吃上好幾片白切羊肉都不會覺得膩，只覺滿嘴羊脂香氣，唇齒留香。
與白切羊肉的原汁原味相對應的，則是極為醬香十足的紅燒肉了。
桑秋選的是肥瘦相間的豬五花，因為豬肉容易有腥味，所以桑秋特意囑咐了采買的夥計，從她熟悉的那家肉鋪去買的五花肉，那家肉鋪的豬從小便劁了，肉質很是鮮嫩，吃起來不會有異味。
而炖五花肉的鍋，桑秋用的是一口大砂鍋，她喜歡用砂鍋來炖煮，受熱更均勻的同時，也能使砂鍋內的食材的滋味得到更好的融合和釋放，特別是用來炖各種肉類，比起鐵鍋炖出來的，要香濃上不少，滋味更是厚重。
而五花肉在入砂鍋之前，桑秋先是将一整條五花肉整塊焯水，再切成大小均勻的小塊，不放一滴油，煸炒出五花肉本身的豐富油脂，再用冰糖炒上漂亮的糖色。
随後再将五花肉都轉移到砂鍋之中，調入料汁，加上适量的清水，另外又加了些米酒進去。
用酒炖出來的紅燒肉，肉質會變得更加細膩酥軟，香味也更濃，味覺層次更加豐富，以前桑秋都是用啤酒來炖的，現在大頌沒有啤酒，桑秋便用些米酒來代替，一樣能夠解膩增香。
砂鍋蓋上蓋，讓豐腴的五花肉在裏頭咕嘟咕嘟小火炖上至少一個時辰，讓肥肉的油脂在砂鍋中慢慢析出，變得晶瑩油潤，達到入口即化的美妙口感。
“哇！”
砂鍋一掀蓋，立刻引起了一片驚嘆，比起佛跳牆那醇厚的鮮香來，紅燒肉的香味要來得更加霸道和撩人，醬香味已經完全融入了每一塊五花肉中，鹹香濃郁又帶點甘甜的香味侵城略地，席卷了每一寸空間，無處不在。
再看紅燒肉的顏色，經過一個多時辰的炖煮，每塊紅燒肉都染上了一層棕紅的色澤，猶如琥珀瑪瑙般晶瑩油潤，看這紅亮的色澤，就可以想象紅燒肉入口的味道，那一定是肥而不膩，入口即化，再淋上一勺醬汁，澆在白米飯上，一口肉一口飯下肚……
嘶溜，嘶溜，吸溜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
有了這幾道大魚大肉，自然也需要些清口的蔬菜來換換口味。
桑秋最先做的蔬菜，便是一道清炒菠菜，菠菜的顏色極為翠綠，而根部又是一抹紅豔的色澤，嘗起來沒有一點澀味或苦味，只有舌尖上那抹滑嫩和清甜之感，尤其是桑秋特意洗淨保留的根部，甜味很是迷人。
除了菠菜，還有與小只的香菇一起炒的青菜，加了肉末勾上芡又加了一大勺辣醬的麻婆豆腐，最後桑秋又往鍋裏倒了油，準備炸藕盒。
在桑秋的記憶裏，過年那必定是要有炸丸子或炸藕盒的，在滋啦滋啦的油炸聲中，仿佛心情也随之冒起熱烈的小泡，為着新年的到來而歡欣鼓舞。
将洗淨去皮的藕段切成中等厚度的藕片，剁好肉餡調好味，在兩片藕片之中夾上一層滿滿的肉餡，稍加擠壓成型。
要炸出形狀完好的藕盒，裹在藕盒外的那層面糊很是關鍵，太稠或太稀，都會影響炸藕盒，不過桑秋早就成竹在胸，随手就往面粉裏磕入雞蛋，加入清水和鹽，又略加了一丢丢澱粉，調成面糊狀，将每一只藕盒都放在裏頭裹上一層，下入鍋中。
藕盒在一鍋油中翻滾撲騰着，發出悅耳動聽的油炸聲響，很快就浮在了油面上，桑秋手持一雙長筷子，眼疾手快地浮上來的藕盒挨個兒翻面，将它們炸到兩面金黃。
炸好的藕盒用笊籬撈起瀝了瀝油，又重新倒入油鍋中複炸，桑秋在心中默數十個數後，就快速将笊籬中的藕盒撈起。
剛炸完出鍋的藕盒還滋滋冒着小油泡，熱騰騰的香氣撲鼻而來。
“大家快嘗嘗！”藕盒就得趁熱才最是好吃。
金黃焦酥的藕盒着實誘人，便有人迫不及待，還沒等取來筷子，就忍不住伸手直接拿了一塊，然後就被滾燙的藕盒給燙到了手。
饒是如此，他也舍不得放下手中的藕盒，兩只手來回交替倒騰，狠狠地咬了一口。
剛一咬開，藕盒中的汁水便爆了出來，蓮藕的清甜加上肉餡的鮮美，好吃得令人咋舌，當然，也很燙口。
“好，好好吃！”
外面裹着的面糊被炸得酥脆，牙齒一碰就能聽到酥裂聲，而內裏卻是鮮嫩酥軟的，油溫将蓮藕與豬肉相連在一起，咬下一口，滾燙得在舌尖打轉，卻完全舍不得吐掉，嚼吧嚼吧趕緊咽下去。
桑秋笑着看大家争搶藕盒，同時也忍不住出聲提醒：“吃一兩只嘗嘗味就行了，否則可吃不下別的菜了！”
她用的面糊裏加了雞蛋，若是提前炸好，外面面衣就很容易回軟。藕盒她做得足夠，現在只是先煎了些分給大家嘗嘗，等到開飯以後，她再将剩餘的藕盒都炸了，吃上個新鮮熱乎。
“好吃嗎？”
桑秋先是夾了兩只給坐在一旁的宋夫人，正準備再夾兩只給宋諸，卻見到宋諸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擠進人群裏，自己搶了一只在吃了。
她忍俊不禁，于是将原先準備給宋諸的那兩只藕盒送進了自己的嘴裏。
嗯，外酥裏嫩，蓮藕清新，豬肉豐腴，一咬爆汁，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味兒！
若是再起鍋燒點糖醋汁，澆在藕盒上，做成酸甜味的糖醋藕盒，或者是用魚香汁調個魚香味的，應當也都很不錯。
吃着藕盒，桑秋笑眯眯的，又往屋外看了看天色。
天際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而鬧騰了一天的爆竹聲也漸漸變小了，萬家燈火初上，也是時候吃年夜飯了。
宋夫人吃完藕盒，也和桑秋想到了一處：“不如吃飯吧！”
宋夫人發了話，仆從婢女們立刻行動起來，将各色菜肴都端到了前頭的花廳裏。
花廳裏擺着三張桌子，一張是宋夫人宋諸和桑秋吃的，另兩張則是給府裏那些仆從和婢女們的，今日是除夕，宋夫人發過話，府上不拘大小，大家過年同樂，更熱鬧t些。
雖然府中的下人們倒也不會真的對宋夫人他們沒大沒小，但至少今日能松快許多，連吃飯都在同一間屋裏，吃的菜色俱是一模一樣的。
桑秋看那些婢女們臉上笑盈盈，并不拘謹的樣子，便知道宋夫人這話不是臨時起意，應當是每年都是這樣的習慣。
“讓一讓咯！”最後的這一大鍋佛跳牆，是桑秋自己端上桌的。
一路的香氣飄啊飄的，衆人紛紛給桑秋讓出了一條路，同時都忍不住往鍋中張望着：這鍋裏到底有些什麽，怎麽能這麽香！
等到所有的菜都上齊，所有人的杯中都斟滿了飲子或酒，宋夫人先是說了幾句吉祥話和祝語，最後将手中的杯子一揚：“開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