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肉脯
肉脯
山中書院的條件簡陋，夫子們也皆在食堂用食，只不過是在食堂裏單獨辟了一方專門留給他們的座位，不用跟學生們擠在一處。
不過嘛……
桑秋環顧四周，此時還坐在食堂中吃飯的學生已經寥寥無幾，臉上都是愁眉苦臉的，要不是跟桑秋一樣怕浪費糧食餓肚子，恐怕此時早就已經扔下飯碗跑了。
“你們說，夫子們吃的東西，也跟咱們一樣嗎？”
桑秋聽到隔壁桌有幾位同窗在小聲議論。
“你看看這吃食，連我們都咽不下去，夫子們能吃這些？我看啊，八成是另外給他們開的小竈。”
“林兄言之有理。”
“噓，小點聲，當心讓夫子們給聽見了，罰你抄寫。”
桑秋偷聽着他們的對話，心裏也确實有點好奇，畢竟這書院食堂，比起以前上學時讓同學們都瘋狂吐槽，寧願啃餅幹也不想去吃飯的學生食堂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像以前學校裏，有另外開設教師食堂一樣，那書院裏單獨給夫子們開個小竈，想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而下一瞬，桑秋就看到，食堂的雜役端着一大鍋t跟學生們碗裏一模一樣的亂炖過去，放到夫子們面前，唯一有區別的，就是夫子們桌上的饅頭，看起來比她手裏的這只，要稍稍飽滿上一些，可能是挑了蒸屜裏賣相好的。
“夫子們居然真的也和我們吃的一樣？”
“哎，連夫子都吃得這般差，這麽看來，這書院裏怕是沒有什麽像樣的廚子，做不出什麽好吃的來了！”
桑秋在一片唉聲嘆氣之中，安靜地吃完自己碗裏的食物，端起碗筷往放置用完的餐具的竹筐走去。
路過夫子們的那一桌的時候，桑秋沒忍住朝他們桌上瞥了幾眼，只見桌上的那口盛放了亂炖大雜燴的鍋裏，只有些許筷子動過的痕跡，倒是旁邊配着的幾碟小鹹菜，被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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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到底是夫子，雖然吃着難吃的飯食，但面上都是不露山不露水，鎮定自若地夾着菜，就着饅頭。特別是坐在靠窗位置的一位年輕夫子，雖只能看見側臉，但還是能看出他細嚼慢咽，吃得專心致志。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吃的什麽美味珍馐呢。
桑秋俯身放下手中的碗，正欲起身，忽然感覺到身後有目光注視着她。
這種感覺，有些熟悉，仿佛之前就有感受過一般……
她起身回頭，與一雙眼睛四目相對。
是一雙細長的桃花眼，眼梢微微上挑，如含着一池春水，微風起而水波輕瀾，此時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桑秋心下一驚，這不正是昨日見過的那兩位客人之一嗎？
她想趕緊溜之大吉，以免萬一真被認出來，出現什麽纰漏，但夫子看着她，她也不好直接拔腿跑，只得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來，對着那位夫子行了一禮，見對方微微颔首，這才扭頭快步走出食堂。
但宋諸的目光卻一直沒有收回去，而是跟随着她一直到食堂門口，直到桑秋的身影遠去不見，這才慢悠悠地轉回到碗裏的饅頭上，拿起又咬了一口。
*
桑秋一路小心避開成群結隊的學子們，挑了條僻靜的小路回到齋舍。
今日雖是書院入學之日，但還并未開始正式授課，所以下午及晚上都是自由的時間，可供學子們自行安排，無論是結交同窗，還是讀書練字，亦或是在齋舍休憩，都不作拘束。
剛才她路過其他齋舍的時候，見到許多同窗都在互相串門，甚至還遠遠看到了潘舟，幸好她跑得快，這才沒有被潘舟發現她的行蹤。
雖說等書院開始正式授課之後，免不了會與包括潘舟等人在內的其他同窗接觸往來，但眼下桑秋只想圖個清靜，盡量減少與他人的接觸，至于後面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說不定她不需要太久，就能在書院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呢。
不過這室友嘛，還是少不得要接觸一番，桑秋一邊推開齋舍的門，一邊思索着該如何與她的室友相處，才不至于掉了自己女扮男裝的馬甲。
房門剛被推開，桑秋就一個趔趄，差點被絆倒在門檻上。
不能怪她沒注意腳下，實在是眼前看到的場景着實把她吓了一跳。
只見她的那位未曾謀面的室友，此刻正站在她的書桌前，手裏翻的，不是她的經過僞裝的話本子，還能是什麽！
桑秋還沒來得及反應，她的身體已經先她一步有了動作，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把他手中的話本搶了下來。
“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有意要看的！”
聽到對方結結巴巴又無比驚慌的道歉聲，桑秋擡起頭，這才看清她這位室友，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身高矮她半個頭，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此刻正漲紅了臉，磕磕絆絆地同桑秋解釋。
“我方才是去關窗的時候，見到你桌上的書被風吹落到地上，想着幫你撿起來，所以才……”
“無妨。”桑秋本是怕對方把她偷帶話本的事捅到夫子面前，惹來麻煩，見他如此害羞腼腆，不知所措的樣子，倒是自己有點不好意思了，“剛才沒吓到你吧？”
“沒，沒有。”室友連連擺手道，“不管怎麽說，都，都……是我有錯在先，我不該擅動你的東西的。”
他撓了撓頭，似乎很是懊悔的樣子：“我只是看到這些話……書本，一時入了迷，這才情不自禁，做了這小人之舉！還請兄臺原諒，如，如果不原諒我，我也絕對不會有怨言！”
“小事而已，只要你不同其人說起此事，咱們就一筆勾銷，如何？”桑秋見這小室友着實有趣，放下了戒心，甚至起了些逗弄他的心思。
“兄臺放心！此事我絕對守口如瓶，絕不辜負你的信任！”他拍了拍胸脯向桑秋保證，“對了，我叫燕承風。”
“桑和。”
“桑兄，多謝你寬宏大量。”燕承風叫桑秋沒有責怪他的意思，連結巴都好了大半，糾結了半晌，猶猶豫豫地往桑秋身旁挪了又挪，最後像是下了什麽重大決心一般，試探着開口問道，“不知道桑兄你，有，有沒有讀完這些書？能不能借我看看？”
桑秋帶的這些話本子，她之前都已經看過，只不過是怕在這書院中，讀那些四書五經讀傻了，所以偷運了這幾本話本進來，想着等以後無聊的時候重溫消遣，現下也沒打算看，借給燕承風看倒是也無妨。
“借你看可以，不過你可得小心些，千萬不能讓其他同窗和夫子發現。”
“桑兄你放心，這點我懂的，我只在這齋舍之中看，絕不會讓旁人發現的！”燕承風小心翼翼地捧過桑秋遞給他的書冊，視若珍寶一般，如饑似渴地翻閱起來。
“你也喜歡看話本嗎？”
桑秋本是想跟她的室友保持一定的距離，繼續營造“高冷少言”的人設，但是她這室友着實有點意思，而且以她活了兩世的經驗來看，這位顯然沒有什麽社會經歷和心機，多聊幾句也沒什麽妨礙，還能拉近些關系。
還沒等燕承風回答她，就忽然聽到安靜的空氣中傳來一聲清晰的“咕嚕”聲。
燕承風趕緊一捂肚子，尴尬地同桑秋對視了一眼，幹笑幾聲。
“沒有去食堂吃晝食嗎？”
“去了，但是……”燕承風沒有接着說下去，但桑秋心下了然，看燕承風的模樣，應當是家境不錯的富家公子，哪裏吃過這種難以下咽的吃食，估計是草草對付兩口就回來了。
桑秋拍拍燕承風的肩膀，以示同情。
她正欲轉身，看看之前吹進來的那陣風還有沒有吹亂她的其他東西，目光看到櫃門縫裏露出的布包的一小截布料，忽然想起了什麽，走到矮櫃前蹲下，從裏面取出包得方方正正的布包來。
“這是何物？”燕承風立刻好奇地湊過來。
“我帶了些肉脯，你嘗嘗？”
桑秋打開層層疊疊的布包，只見裏面包着的，是一塊塊被切成一樣大小的薄片，鮮亮而棕紅，拿起一塊來，隐隐還能透過光，顯出好看的色澤來。薄片表面刷了一層蜂蜜，撒了一層白芝麻，紅白相間的顏色很是好看，要不是聽桑秋說了，完全看不出，這竟是豚肉做出來的。
燕承風本就愛吃肉食，加上剛才在食堂見到那飯食，根本就沒吃幾口，眼下腹中正是餓得慌，見到這豬肉脯，簡直是兩眼放光，要不是還有理智尚存，都要像餓狼那般撲過來了。
“那，我嘗一片？”
桑秋瞧見燕承風那按捺不住的渴望眼神，憋着笑點了點頭。
燕承風于是趕緊伸手拿了一塊，速度快得生怕桑秋反悔似的。
豬肉脯一入口，就是蜂蜜的甘甜和芝麻的醇香，咬起來薄而脆，邊緣微微焦硬，很有嚼勁，整體是鹹鮮口味的，甜味來自抹上的蜂蜜，卻使得其味道層次分明，又意外融合，酥口但不幹柴，肉香濃郁。
“這肉脯也太好吃了吧！桑兄，你是在哪買的？”燕承風觑着桑秋的神色，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忍不住又拿了一片來吃。
“随手在路邊買的，不記得具體了。”桑秋不想暴露自己的廚藝，畢竟“君子遠庖廚”，書院的學子們，那基本是沒有會下廚的，事出反常，容易引起關注。
“哦哦，那真是可惜了，我還想着等旬假的時候，差人去買點來呢。”燕承風顯出濃濃的惋惜神色，不過很快又被新入口的豬肉脯給吸引過去。
比起第一塊的狼吞虎咽來，這次他吃得很慢，細嚼細品，還多嘗出了幾分果味來。
“如果喜歡的話，這些你都拿去也行。”
桑秋的話聽在燕承風的耳邊，不亞于春雷勃發，他猛然擡起頭來，一臉的不可思議：“桑兄，你是說真的？”
“真的。”桑秋把肉脯重新包好，放到桌上，“不過嘛，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