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亂炖
亂炖
常山位于常州東南側,不是什麽名山大岳,山上除了一間破敗的小寺廟,便是這座書院了。
桑秋背着她的行囊,站在書院大門前,擡頭望向正上方懸挂着的匾額,匾額上書遒勁灑脫的“山中書院”四個字。
“山中書院。”桑秋默念着匾額上的榜書,饒有興味地打量着這座書院。
說起來,這座書院倒也是有趣,都沒有起個正式的名字,就喚作“山中書院”,聽起來十分随意,但匾額上的這四個大字,倒像是出自名家之手,下筆大開大合,頗有氣勢。
從門口望去,書院占地不大,隐約可見到裏面的屋舍。
桑秋正探頭探腦地張望着,忽然感覺左邊的肩膀被人拍了拍。她下意識偏過頭去,卻見她左側空無一人,反倒是右耳旁傳來了一聲爽朗的笑。
只見桑秋的右側,不知何時站了個人,方才也正是他逗弄拍了桑秋的肩膀。
桑秋見他的穿着打扮,應當也是來書院報到入學的學生,于是趕緊退後一步,行了一禮。
“哎哎哎,別這麽正經嘛,到了書院裏,有的是文绉绉的時候。”此人手中拿了把折扇,合上扇子在掌心中虛點着,“我們以後就是同窗了,可不要見外。”
“哦對對對,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潘,單名一個舟字,家中排行老四,喊我潘四就行。當然,”潘舟抖開手中的折扇,突然俯身湊到桑秋耳旁,“如果你願意喊我一聲潘兄的話,那兄長我也是很樂意的。”
饒是桑秋是個穿越而來的現代人,也被他這樣的貼近給吓了一跳。
“潘四,你又在調戲誰家的小兄弟了?”好在身後又有兩人湊了過來,顯然與潘舟熟識,替她解了圍。
桑秋悄悄地往旁邊挪了挪,想趁他們幾人敘舊的時候,不動聲色地開溜,哪知道剛邁開一條腿,方才說話的那人就走上前來,向桑秋作了一揖:“在下姜恒。”
“如若方才潘兄有冒犯的地方,我代他賠個不是。”姜恒向桑秋解釋,“潘兄慣愛開玩笑,絕無惡意的。”
“無妨。”桑秋趕緊也回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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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即是有緣,既如此,不如咱們就一道走吧!”潘舟一把摟過桑秋,“今日見你便覺十分親切,對了對了,還不知道你如何稱呼啊?”
桑秋被幾人夾在中間,進退為難,沒有辦法,只得硬着頭皮跟着他們一同邁入了書院大門。
她在書院裏的名字,用的當然不是她的本名,而是借用了她堂兄的名字,桑和。反正他們村子裏并未有其他人來這山中書院,也沒有人會識破她的身份。
潘舟是個話痨,正圍着桑秋問個不停,問題諸如年歲幾何,家中可還有兄弟姊妹,此前師從何方等等。
桑秋怕自己多說多錯,萬一在人前說漏了嘴可不好辦了,于是便盡量含糊地支支吾吾搪塞應付,好在潘舟其實只是想找人唠嗑,倒也不在意桑秋回答了些什麽,t上一個問題還沒問完,就自顧自地又聊起下一個了。
“諸位可都是來入學的學子?請随在下到一旁辦理入學的相關手續,未輪到的學子也請稍安勿躁,在一旁等候。”
一位身着夫子服的中年男子抱着一卷書冊從學堂裏走了出來,身後跟着一名年輕些的,兩人走到前院中的一條長桌前坐定,招呼院中的學生們一一過去核對名單,辦理入學的相關手續,并進行登記造冊。
山中書院招收學生不像那些名門書院那般,需要學生有一定的家世背景,講究一個有教無類,唯一的要求便是需要通過書院每年一次的入學考核,待各科考試合格之後,方能入書院求學。
桑秋想起昨日在山下茶鋪見到的那兩位書院的夫子,忍不住偷偷瞄了瞄坐在桌後的兩位夫子的長相,并不是她所見過的
也是,這書院中少不了會有許多夫子,哪裏會有那麽湊巧,剛好碰上呢。
而且……
桑秋低頭看了看自己今日的打扮,比起在茶鋪裏煙熏火燎,塗得烏漆嘛黑的打扮來,她今日特意換上了新買的衣衫,頭發也束得齊整,就是茶鋪的掌櫃和小二哥他們見了,都不一定能認得出來,更何況只是一面之緣的兩位夫子。
眼看着日頭漸升,時辰不早,學生們都陸陸續續趕到了書院,前院的書桌前排起了長隊。
桑秋來得不算晚,但還是沒能排到前頭,要不是潘舟等人眼疾手快拉着她,她估計還要被擠到更後面。
等隊伍排到她,報上名字的時候,桑秋還是頗有些忐忑,不過兩位夫子顯然已經連軸轉得有些麻木,只例行核對,确認無誤後,很快就将她入學的手續辦妥,分配好了齋舍。
“哎哎哎,大家都是哪間齋舍的?有沒有跟我一間的啊?”
見潘舟想要來看桑秋手中木牌上的齋舍房間號,桑秋趕緊找了個內急的借口開溜。
等到了僻靜處,桑秋才停下來,仔細看了看手中的木牌。
這木牌上一面寫着她的名字,另一面則是她的齋舍房號,平時上課時要佩戴在身上,将寫有姓名的一面朝外,桑秋覺得就跟現代校園裏的學生證似的,最大的區別可能就是這裏的木牌沒法去食堂刷卡了。
說到齋舍和食堂,其實大頌很多書院都是沒有安排的,城裏的書院,學生上完課都歸家去,朝食暮食也都在附近食肆或家中食用。
但是山中書院是在山中,附近沒有食肆飯館,學生們也不可能日日下山歸家,更別提那些外鄉的學生們,所以這山中書院,就自然有了齋舍和食堂。
所以除了給先生們的束脩之外,學生們還需要另外交一筆宿膳的費用。
這宿膳中,膳都是食堂的大鍋飯,皆是同樣的費用,但這宿嘛,就有不同的齋舍區分了,最多的是六人一間,接着便是四人一間,人數最少的,則是兩人一間,宿費也是其中最貴的。
按照桑秋的條件,住兩人間确實有些奢侈,但是因為她女扮男裝,與她同住的人越少越好,于是還是忍痛咬牙,斥巨資交了兩人齋舍的宿費。
她按着發放的木牌,找到了自己的齋舍。齋舍在書院的最裏,而兩人間的齋舍則又在齋舍的最後,甚是僻靜,桑秋在門外站了站,覺得很是滿意。
齋舍中的陳列不多,僅床榻、書桌、衣櫃等所必需的家具,桌上的筆墨紙硯倒是備了不少,另外還在床頭整整齊齊地疊放了一套衣物,是書院給學生們準備的院服。
桑秋見她的那位舍友還沒到,趕緊先去把衣服給換上,以免等會兩人同處時,更換衣物不便。
換完衣服,桑秋把她行囊裏的随身物品取出,一一擺放好,又從包裹最底下,掏出一疊書冊來。
書冊的封皮包得很仔細,上面的名字都是些四書五經之類的,但翻開來才知道裏面另藏了乾坤——是桑秋将一些話本子偷偷扒了封面,玩了一手偷梁換柱,才成功把這些話本掩人耳目地帶了進來。
桑秋把話本冊子在書桌上放好,她本想藏在枕頭下,但轉念一想,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書桌上放着的正經書籍,這裏人人都有,誰會特別關注到她的呢?
反倒是藏藏掖掖的,更容易引人注目。
桑秋聽到齋舍外頭傳來隐隐約約的交談聲,聽起來像是隔壁齋舍的同窗結伴出了門,言語間依稀能聽到“食堂”之類的字眼。
她這才恍然驚覺,不知不覺間,已過了一上午,眼下已經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了。
書院的食堂離齋舍不遠,桑秋沒走出幾步,就看到食堂廚房的那根大煙囪裏,飄出的縷縷白煙。
只是……
這明明應該是食堂飯香味最濃的時候,桑秋鼻子動了動,仔細嗅了嗅空氣中飄蕩着的味道,非但不是她想象中的食材與調料碰撞激發而迸發出的那種香氣,反而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又奇怪又難聞的味道,還夾雜着燒糊的焦味。
走進食堂,這味兒就更加濃重,不少坐在桌前的學生愁眉苦臉地,看着面前碗裏的吃食,躊躇着遲遲不敢下筷。
桑秋定睛一瞧,這才看清今天食堂的晝食,就是一碗大雜燴。
說是大雜燴,其實也不太對,準确來說,應該算是一鍋大亂炖。桑秋跟着其他人一起,上前領了自己的那一份晝食。
領到的有兩個大碗,其中一個碗裏,是兩只饅頭,看起來硬邦邦的,表面有些凹凸不平,粗粗糙糙的,明顯就是沒有發酵好面團;另一個碗裏,就是桑秋一進門就看到的那鍋亂炖。
桑秋端着飯碗找了空位坐下,拿了筷子在碗中輕輕撥弄。碗裏面的食材倒是不算少,有白菜,蘿蔔和蓮藕,切得有大有小,歪歪扭扭的,底下還有些小塊的豬肉。
一股蔬菜炖煮到爛和豬肉未焯水的腥臊味随着湯汁的熱氣撲面而來,桑秋自認為是不挑食的人,也忍不住皺起了眉。
她先夾了一塊豬肉放到嘴裏,果不其然,這豬肉被煮得又老又硬,還帶着些許異味。蔬菜軟得一夾就碎,與湯汁混合在一處,黏黏糊糊的,除了鹽以外又沒加別的調味,還染着一層燒糊的焦氣,嘗起來就是兩個字:難吃。
可是這深山之中,既無食攤也無飯館,如果不吃食堂裏的飯菜的話,就得餓肚子,桑秋咬了咬牙,心一橫,眼一閉,還是拿了只饅頭,伸筷夾了菜。
哎,真真是浪費了食材,要是把這些東西給她做的話,她定是要做上一桌糖醋裏脊,紅燒蘿蔔,酸辣白菜,香酥藕夾……哪怕就是饅頭,她做出來的
桑秋艱難地就着梆梆硬的饅頭,吃了幾口鹽水煮的菜,實在是有點難以下咽,于是往四處看了看,想找點白開水來順順。
這一瞧,她就瞧見在食堂東側靠牆的一張小桌上,放着一些瓶瓶罐罐,最重要的是,上面還挂了一塊小木牌,寫着“醬料”二字。
她不由地起身往那處走去,掀開蓋子一瞧,只見裏面都是些各色醬料,有紅的黃的棕的黑的,聞着味道不盡相同,鹹的鮮的辣的酸的,倒是香濃開胃。
桑秋端了碗過來,用小勺挖了一點紅色的醬料擱到碗裏,攪開後再一嘗,辣椒的火辣頓時舞上舌尖,将爛糊的蔬菜味掩蓋了過去。
雖不及她自己做的辣椒醬那般好吃,但也很是不錯了,特別是在饅頭和炖湯的襯托下,更顯得生動可愛又活潑。
桑秋暗自思忖,這做醬的師傅,怕是跟做晝食的,不是同一位吧?
她正嚼着饅頭,忽然聽到周圍起了一陣騷動,她回頭看去,只見是書院的夫子們忙完學生們入學的事,也來食堂用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