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結局
結局
薛杏與盛蘭第一次認識, 是在她七歲那一年。
年幼的薛杏被人從村落中發現，于是被領回了宗門。跟在師姐身後，一步步走上陡峭的臺階, 從外門到內門，再到這太溪一脈主峰, 巍峨的宮殿之內，坐着她的血親。
那人高高在上, 瞥了又瘦又小的女童一眼，淡聲道：“她母親是銀杏, 便取一個杏字為名吧。”
從此，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凡間女童, 似乎就有了高貴的身份。但這身份又有哪裏不對勁，着實起不到什麽作用，人妖殊途四字, 已經足以使她受人白眼, 不光彩的出身, 又在她身上蒙上厚厚一層陰影。
薛杏總是奇怪, 分明從始至終她什麽都沒有做過，為何那些人要将這一切強加在她的頭上, 而她不能多說一個字。
在這世上第一大的宗門之內，長幼有序，階級森嚴。端坐于衆人之上的人怎麽會錯？更何況那是她的父親。
年幼的薛杏懵懵懂懂的開始發覺, 她有的這一切, 不過是被人随意施舍，若要收回, 也不過動動指頭的事。
與她完全相反的例子是盛蘭。盛蘭是凡人出身，卻是難得的天才, 從入門起就引人注目。她曾與薛杏一道修行，練劍時被分為對手。彼時的薛杏初初入門，又被人輕視，修行全靠自身，自然敵不過她。望見薛杏那雙盛滿了盛滿了不甘的眼睛，盛蘭滿不在乎，冷聲道：
“技不如人，多加修煉便是。若你足夠優秀自然會被看見，何苦自怨自艾。”
薛杏默然，細想之後覺得她說得頗有道理，便愈加勤學苦練。只是要她通過強大自身換取‘被人看見’這條路仿佛沒什麽用，那些聲音總萦繞在她身邊，說什麽人妖混血，薛杏又在奇怪，這不光彩不體面的始作俑者分明就在那裏坐着，卻從不見他們提一個字。
于是薛杏悟出一個道理，就是這世上原沒有什麽道理可講。
好在盛蘭從不與她講這些。盛蘭從來甚少管別人的事，只管做自己的，所以與薛杏關系也還好。薛杏大了些，不耐煩聽那些人喋喋不休的重複幾十年前的老黃歷，便時常出去游歷，只一次回來，忽然聽說盛蘭出了大事，在一處秘境中，因要保護一位師弟，被妖獸傷了肺腑，從此修為再難有寸進。
薛杏提了東西去看她，見她那靈氣萦繞的住所之中，因為沒人打理生出了許多雜草。薛杏進屋，坐在盛蘭對面，聽她沉默許久之後，忽然說：“抱歉。”
薛杏起初還不理解，盛蘭在抱歉什麽，不久之後，聽她輕聲道：“被人冠以各種名頭，竟是這種滋味麽。我當初那樣說你，是我的不對。”
耐心開導別人這事，薛杏實在是不在行，只好幹巴巴的說：“由他們說去，你不聽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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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她這窘迫着安慰人的樣子哪裏好笑，盛蘭蒼白的臉上綻出一個笑，精神也好了一些。
不久後，盛蘭就從主峰中靈氣最好的地方搬到了一個偏僻的幽谷。旁人只道她因傷勢不願見人，便也不多打擾。久而久之，當年的一代天才落幕，新人輩出，盛蘭的居所也只有薛杏偶爾前來。
薛杏總不願在宗門中停留，用九重佩帶着她去的小世界裏的話說，宗門中人人都覺得，薛杏這人生來帶有原罪，需要做些什麽來贖罪，方能解了他們心頭之恨。薛杏從來不明白這些人在恨什麽，更不愛跟他們掰扯，能打服了最好，打不服不聽就是了。
然而直到某次回來，卻被一位長老召見，說了婚配之事。依舊是那遙不可及的高臺，坐在其上的人，淡淡飲了一口茶，道：“你出身不好，此時能為宗門所用，也算是還了恩情。”
薛杏低下頭，掩住眼中的郁氣，指腹在本命靈劍上滑動，終究道了聲是。
那一日其實是盛蘭安撫了她。盛蘭勸她離去。
漫長的獨居生活把她高傲的性子磨得平和，她溫聲勸薛杏：“我記得你勸我，不要因旁人的看法傷了自己。你若今日做了傻事，這不也是因旁人的眼光做出的違心之舉嗎？”
薛杏聽了她的勸。
與養大長大卻視她如污點的宗門決裂，本在數年之前就已經發生。那時的她一人奔向江湖，卻從不知要往何處去，只待宗門發出消息，将她逐出門去，從此在所有人眼中，她便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叛逆，自此隐姓埋名，活在天元宗的光輝之下，不敢露半分聲息。
而她卻有了奇遇，碰見了九重佩，經歷一番波折之後，又回來了，回來做了一件大事，自此把叛逆之名坐實。只等到過上幾日，待到被查出端倪，迎接她的就是鋪天蓋地的追殺。
好在她還留了後手，有了恢複了大半且已經完全掌握在她手中的九重佩，足夠她與那些人周旋一段時間。
只是……
薛杏擡眼，看着盛蘭，笑：“你就不問問麽？我要是走了，你怎麽辦？”
盛蘭：“我不過是個廢人，誰會在我身上費功夫。”
薛杏把九重佩抛給了她。迎着盛蘭驚訝的眼神，薛杏說：“這東西留給你吧——它這器靈腦子有點問題，卻有一點好，能帶着神魂突破空間壁障。這個世界治不了你的病，讓它帶你去別的小世界看看。”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盛蘭看着薛杏的眼神裏不無擔憂。
薛杏輕笑：“讓九重佩帶着咱們，先走就是了，我又不是傻的。t辛辛苦苦搞出來這一出，難道當真是為了與他們同歸于盡麽？”
這一夜，威震滄瀾的名門大派不知丢了多少面子。據說數月之後，某位薛姓仙君從秘境出來，發現自己的寝宮被人拆了個徹底，發了好大的火，更是親自出山，踏出門去尋找薛杏的蹤跡。
聽說他那半人半妖的女兒最終脫去了人的血統，徹底做了妖修，把他氣得不輕，這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盛蘭被九重佩帶着穿越去了，薛杏選了一處好地方，紮下根來。
某日不知名的某處，銀杏林中，踏進了一個少女。一片樹葉緩緩掉落，化身為一個清冷女子，笑盈盈看着她。
“看來這次收獲頗豐。”
盛蘭問道：“想不想去玩玩？”
“懶得動彈。”
“修道之人，在哪裏不是證道？”
“也好。”薛杏說話慢悠悠的。自從做了樹，性格也變得憊懶起來。薛杏想着，九重佩現下被教育好了，總算認識到，它的主人是棵樹，走到哪裏總要自己紮下根來，不必做什麽賢妻良母，或是圍着誰轉的反派。這樣的生活，是要比原來有意思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