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天元4
天元4
薛杏的住所在一處極偏僻的地方, 打從她有資格獨立居住就在這。此地雖在內門,卻也算不得什麽好地方,若不是故意有人來, 怕是若幹年都見不得一個人影。
寧靈桐的到來遠在薛杏的意料之外,在她沒離開宗門之時, 曾與這位天之驕子打過寥寥幾次交道,對她的性情也有幾分了解, 若不是當真有事,她斷斷不能主動跑到這偏僻之處。
仿佛記得不久前她還和好友提及這位師妹與那位林師兄之間的糾葛, 她主動找上門來,也無非與此事有關。薛杏想着, 依着對這位師妹的了解,在自己的地界還能被林忘卿煩得不行,怕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林忘卿還真做了點什麽事。
不過現在既然這位師妹還在糾結, 薛杏便也不與她多話, 畢竟……時機還不到。
她此次出來是為了一件事情, 此刻正要忙着去做,可耽誤不得。
沿着小路一路前往太溪主峰, 周圍逐漸熱鬧起來。除了她之外,近百年來,太溪一脈所有內門弟子基本都住在這裏。
薛杏不理會周圍的眼神與竊竊私語, 穿過內門弟子聚集的幾處院落又離開, 周圍溫度逐漸變得寒冷,空氣也稀薄。她又來到了一處少有人煙的地方, 而此處卻與她的住處天差地別,從正面看去是一座宮殿, 乃是宗門中太溪這一脈之主,亦是薛杏名義上父親的住處。
“請代為通傳,弟子薛杏求見。”她取了傳信的紙鶴,遞到看門弟子面前。那位弟子輕輕動了動眼皮,手一揮,紙鶴便化為一道流光向宮內t飛去,過後不久,這位弟子才出了聲。
“請進。”
薛杏屏住一口氣,由一道青煙引着向宮內走去。太溪一脈弟子都知道,峰主的宮殿從不好進。峰主是劍修,修身亦要修心,這地方表面看似華貴,實則奇寒冷無比,又有高階修士的威勢在,每當進來,連喘口氣都要再三思量。
名義上的父親薛培在後殿見他,身邊還坐着一人,風流倜傥,端的是神仙樣貌。
“弟子薛杏,見過師父,見過元非師叔。”
“師侄啊,一別三年有餘,聽聞你在外面得了機緣,卻不知修為可有進益?”元非輕搖着扇子,笑眯眯道。
薛杏答:“修煉之事,一日不敢怠慢。而弟子天資愚鈍,在外閉關三年,修為稍有增進,卻不敢在師長面前妄言。”
客氣且體面的回答。元非聽後,繼續笑着:“我知你對那樁婚事頗有微詞,可我們這些修道之人,也不是必須得斷絕一切因緣。這樁婚事,固然是宗門所需,可細細看來,那林家小子也算得上是可造之材,倘若用心接觸,說不得也算是一樁緣分?到時候,宗門也不會虧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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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杏凝神屏息,淡聲說:“弟子謹記。”
元非身居高位日久,原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性子,樂意見薛杏一面本自覺是大大給了薛杏面子,可薛杏這樣的态度未免讓他感覺不識擡舉,看她半晌,便覺得無趣。他手一揮,意興闌珊道:“那就好,出去吧。”
在她離去之後,方才一句話沒說的薛培淡淡道:“她心緒不穩,你要做的事恐怕得快些,遲則生變。”。
“本來想着畢竟是你的女兒,事前再讓她見一面父親,倒也算是稍微彌補,現在看是我多情了,你與她都不在乎。”元非懶洋洋地倚在軟墊上,漫不經心道:“兩個小輩,能生出什麽事端。”他往自己嘴裏扔了一個果子,又道:“不過已經過了三年,時間再久,怕那幾個老家夥起疑心,是要快一點了。”
而這一切薛杏并不知道。待她走出那扇宮門,周身寒意頓時一散。她回望這座宮殿,眼中神情晦暗不明。
即便經歷了九重佩的試煉,以她的修為,在那兩人面前過一圈都顯得艱難,她要做的事,當真能做得到?
然而這樣的念頭只出現了一瞬,數息之後,她匆匆轉身,決然離去。然而剛走出不遠,就看見那處站着個眼熟的人,正是林忘卿。
“那日匆忙一見之後,師妹又是閉了半個月的關。今日倒是巧,在峰主這裏撞上了。”
林忘卿端着客氣的笑,薛杏也回以他一個笑。兩人全不提那日發生的事情——林忘卿身邊的人對薛杏的冒犯,以及薛杏毫不留情的反擊。
“确是難得見一次面,師兄想與我聊什麽?”薛杏道。
林忘卿:“太溪峰畢竟是師妹長大的地方,不如請師妹略盡地主之誼,帶我四處轉轉?”
薛杏思索片刻,問:“我久居偏遠之處,知有一處人跡罕至卻風景極好,不如師兄一同前去?”
林忘卿道:“都聽師妹的。”
。
如此又過了半個月,薛杏帶着林忘卿轉了個遍。林忘卿始終态度妥帖,偶爾卻露出些許急切。
薛杏有時懶得應付他,跑到盛蘭那裏躲清閑。盛蘭手邊放着一摞書,說:“要不是你提起來,我都不知道咱們宗門中竟有這麽多有意思的地方。”
“只可惜都不是林忘卿要找的。”薛杏指尖撫着九重佩,緩聲說道。
這段時間,她從九重佩提供的線索中,尋找出一些可能的地方,再由盛蘭從書閣中找尋線索。宗門中有座書閣,收錄的并非功法,而是一些有關宗門的閑言雜記,時間一久,書籍便浩如煙海,平時也沒人去看。要不是盛蘭天資聰穎,還真不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找出這樣多的線索。
“不是有幾處還沒去嗎?”盛蘭說着,又想起來什麽:“那地方你怕是不好去。”
“這也難怪他非纏着寧靈桐不放。”薛杏也想到了。那是寧靈桐一脈的地盤,林忘卿是太溪峰的客人,自是不好總往別人家的地方跑。要是寧靈桐聽他的,說不定還輪不到薛杏在這,只可惜,寧靈桐煩他煩的要命。
薛杏若有所思:“這樣說來,我倒是可能有個辦法。”
畢竟寧靈桐已經跟着她很長時間了,薛杏早已料到這姑娘可能會有用處,到最後還真用上了。
這一回,再遇見寧靈桐,遙遙看見那人影,薛杏主動迎上前,問:“可是有事找我?”
“你……你那位林師兄……”見了薛杏,寧靈桐滿臉都是糾結,似有些話要與她說,又有些說不好,最後整個人都洩了氣,“我上次在人後說了不好聽的,你別放在心上,只是這人實非良配,你可要當心才好。”
薛杏被這話着實是有些驚到了,她知曉寧靈桐與她說的話應該和林忘卿有關,但實在沒想要,這一貫驕縱的少女,竟真心實意為她考慮。
看見薛杏的神情,寧靈桐煩悶道:“那日我說的話原也不是為了針對你。我原先的家庭乃是凡間的公侯之家,我之上還有兩個姐姐,嫁了人,遇見什麽事我都懶得說,我素來對這事厭惡至極,竟沒想到修了仙也能碰上……你且當那日的話我是說我自己吧。”
薛杏靜靜聽完,唇邊有了一個帶了真心實意的笑,反問道:“其實……你就不好奇嗎,林忘卿此人,在宗門中為何能留三年之久?”
三年,對修道之人來說,說短不過是一場閉關,說長也足夠人出去游歷一陣子了,比如薛杏。
“他留下,首先是因為他想留,你是說,他故意留下,是另有所圖?”寧靈桐凝眉思索,又說:“其次,是有人應允他留下,那就是有人故意放縱?可這人雖說天資尚可,但放在偌大的宗門中并不能算起眼。”
“誰知道呢。”薛杏收回了笑,話裏含着些若有似無的意思:“留下他,是師長的意思,我可不敢妄加揣測。”
聽了這話,寧靈桐像是想到了什麽,道別之後匆忙離去。盛蘭從後面出來,問她:“你一直讓我幫你做這些,我好想現在都沒細問過你究竟要做什麽。”
薛杏:“做一件大逆不道之事。”
“……”盛蘭:“算了,你總是有理。”
薛杏的游說似乎有了結果,總之在那日見過寧靈桐之後,林忘卿好長一段時間沒來找過她,反而一反常态與寧靈桐走得近了。周圍議論紛紛,薛杏卻沒什麽反應。但倘若有人接近她的居所,定會發現,薛杏手中的靈石消耗的極快,宛如流水一般全投入了一枚玉佩之中。
自以為計謀得逞的林忘卿最近混得風生水起,不但覺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唾手可得,甚至一貫高傲的天之驕子寧師妹竟也對他有了些好感。自然與寧師妹的交往并不耽誤他做他以為的正事,他甚至還會偶爾惦念薛杏,想到最近薛杏沒來找他,心中頗有三分悵然。
修真之人本無所謂日夜,但夜幕之下,總是便于行動。在一個晚上,林忘卿悄悄溜了出來,來到先前寧靈桐所帶他來的一處山谷。此地本來在宗門中沒什麽稀奇,只生長着一種不值錢的淺紫色靈花,偶爾有人因貪戀風景駐足于此。
“就是這?”林忘卿取出一枚靈符,喃喃自語道。
令牌的震顫給了他回應,他伸手結印打出一道靈符:“待我将這道門打開……”
無邊無際的淺紫色花海之中,驟然閃過一縷銀色的光輝,林忘卿抑制着眼中的喜色,正準備走出去,卻駭然發現,他無論如何都走不動了。
一個人出現在了他的眼前,是平日他見都沒資格見的一脈之主元非。元非仍是那副風流不羁的公子哥樣貌,對他說:“你遠不如你這靈符的主人,三年才尋到他當年所埋下的陣眼嗎?若不是怕這東西察覺到我的氣息就會失效,哪還輪得到你?也罷,既然門已經開了,那你便退下吧。”
林忘卿駭然,心中念頭急轉,忽然大聲道:“只怕不止如此吧,若是只怕您的氣息讓靈符失效,派個人把這東西從我手裏搶走,再慢慢尋找不就是了,您莫不是擔憂走漏風聲,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元非被他說中了,一時啞然。此時旁邊又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不論當時如何考慮,此時找到了t,就是好的。”
竟是薛培,一劍刺穿了林忘卿的心脈。林忘卿睜大眼睛,極為不甘的倒下去,臨終前只聽薛培冷漠的聲音:“就你話多,跟他啰嗦什麽?”
元非讪讪,瞟見眼前的銀色光芒,又忍不住心動,正欲伸出手,二人忽的又被後面的動靜所驚動。一個老者從後面走出來:“沒想到,當年叛逆所盜取的重寶,竟藏在我這一脈的地盤上,兩位師弟不與我通氣就想直接帶走,不合适吧。”
這老者正是寧靈桐的師父。此時笑呵呵的:“薛師弟素來不通世務,元師弟你看似機關算盡,實則漏洞百出,殊不知你的計策全暴露在薛師弟門下那個小丫頭眼中了,才讓我撿了便宜。”
老者見兩人心中不甘,摸了摸胡子:“據我所查,這靈符開啓的只是一處秘境,不如咱們三人一同前往,各憑本事,如何?”
秘境就在眼前,三人對視一眼,總算是達成了共識,不在秘境之前再行争執,又讓哪個第四人撿了便宜。銀光吞噬了三人的影子,随後緩慢消失了。
這一道銀色的銀子,之于整個宗門來說,微弱,幾乎不可察覺。但在它消失之後,一陣劇烈的波動卻使得整個宗門震顫。
“哪裏傳來的動靜?”
“薛師叔的寝宮?”
在那所宮殿中心,薛杏靜靜地站着,她掌心一寸之上,懸着一枚碧綠的玉佩。這整個寝宮本由靈石鑄成,雖重重疊疊加了許多陣法,但那些陣法,在玉佩面前卻如同無物,只能任由玉佩抽幹了所有的靈氣,去彌補那一道裂口。
“何人敢在我天元放肆?”
一聲厲聲呵斥,驚動了陣法中央的薛杏。她似是催促一般動了動指尖,碧綠的玉佩随即加快了吸收靈氣的速度,在那驚天徹地的一擊到來之前,薛杏和她手中的玉佩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原本屹立在無數人心中的靈宮,被抽幹靈氣之後,轟然倒塌。
居住于偏僻幽谷中的盛蘭,本也如許許多多人一樣,遙望着那個方向,但很快,她卻被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薛杏驚到了。
薛杏蒼白着臉色,忽的吐出了一口血。
“你……”盛蘭問道:“到底怎麽一回事?那是你幹的?”
薛杏擺了擺手中的玉佩。即使有着恢複了許多的九重佩保護,她仍在那一擊中留下了不輕的傷。
“這就是我的機緣。沒什麽用,一能讓人做夢,二能編些故事。正是它告訴我,林忘卿的機緣就在此處,他利用我找到了宗門中遺失的重寶,從此平步青雲。我麽,又反過來利用這個故事,支走了薛培,填滿了一半的九重佩。”
“你……”盛蘭被驚得說不出話來:“你當真是幹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