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西王母想要祭司⑧
圃童荏從未想過,看起來沙雕,沉迷廢宅快樂源泉的彼畫,他的記憶會是這樣的。
記憶在化為畫皮的彼畫第一次同張童遇見的那一剎那戛然而止,驚鴻一瞥之下,圃童荏只來得及看見眉頭緊鎖的張童身邊,那個小童的身影已經不是張藥,而是張小童,也就是如今的孟小童了。
彼畫的記憶截止在一片漫天的白雪之中,圃童荏迷茫地站在雪地裏等了一會,突然升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想法,她跌跌撞撞在雪中跑了起來,想在這片白茫茫的世界裏找到彼畫,然後給他一個樹袋熊似的擁抱,能把他抱得緊緊的那種。
現實中,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緊挨在一起的圃童荏和彼畫,蜷縮成一團。彼畫腰後的百鬼幡不知何時落到了地上,一股清氣悄悄從幡內飄了出來,慢慢覆蓋在圃童荏的身體上。
無盡的雪地開始有了變化,圃童荏身體一輕,又一次撞進了一片記憶的世界,不過按照現在這個熟悉的放風筝模式,肯定又是張童的。
張童坐在一處園林的石桌邊,面色冷淡,眼中卻帶着一絲怒火,他的面前站着張藥,正嬉皮笑臉地看着他。
張藥笑嘻嘻地說:“長老又兇巴巴的了,我只是不小心把您的符箓放錯了嘛——”
“放錯?”張童這一次沒有再像以往那般寬容了,“特地入我房中,将所有的符箓都換成失去效用的貓血符,你還敢辯解自己是放錯?”
張童失望地看着企圖蒙混過關的張藥,心中的那一點希望像風中的燭火一般噗嗤一聲熄滅。
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自從張童聽說齊彼畫折在莫城的消息之後,他便一直不敢相信,起卦占蔔之下,齊彼畫的死因竟與自己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他重新趕到已然是屍山屍海的莫城,點燃靈犀火,看到了齊彼畫被殺死的最後半息光景。
被下藥重傷之下,齊彼畫掏出了幾張符箓,正是張童臨別前所贈,符箓配着他請神的劍法,本該能助他逃出莫城,誰能料到,那幾張三清符,卻是用死貓血畫成的。
張藥臉上的笑漸漸收斂了起來,他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滿含怨氣地對張童說:“我想回家。”
就因為前任觀主的一句蔔算,他自小就被迫離開家,離開父母,家中的溫暖他半點也享受不到,原本父母還會時常來看他,可漸漸的,弟弟妹妹一個接一個的出生了,原本的時常見面,變成了偶爾一見,再後來,見面時,他們竟生疏地說不出話了。
他恨,恨那個死了還要害他與家人分離的觀主,恨困住他的這個道觀,恨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他好,卻漸漸舍棄了他的家人。
這是一場報複,原本該倒黴的應該是張童,可最終受害的,卻是齊彼畫這個無辜的池魚。
張藥臉上總是活潑的笑容變得陰仄起來,在那張還稚嫩的臉上顯得格外陰氣沉沉:“竟然連小徐福都被我弄死了,哈哈哈哈,說出去我也大小算是個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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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藥!”張童斷喝。
張藥垂下腦袋,反反複複只有一句:“我想回家。”
張童悲哀地閉上了眼睛:“你……只怕回不去了。”
懂得蔔算之術的人不止他一個,會為了準尋真相點燃靈犀火的人也不止他一個,此刻,齊家的人已經等待在庭院門外,準備好要将這個斷送了他們舉家飛升仙途的小人,好生款待了。
張童的記憶像一片平靜的湖面,慢慢泛起了漣漪。漣漪平複後,眼前的世界又化為了圃童荏才見過的奈何橋邊。
這是一份夾雜在百鬼幡之中,屬于孟小童的記憶。
奈何橋邊,孟小童滿臉無趣地翹着腿,看着面前的亡者一個接着一個過去,突然在其間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因為怨恨,還保持着死時的凄慘模樣:“這……這不是張藥嗎?”
孟小童被張藥那可怖的模樣吓了一跳。
孟婆笑盈盈地給渾渾噩噩的怨鬼盛上孟婆湯:“哎呦,你記得真清楚。這家夥在地獄服刑了六十年,現在可以被放出來投胎去啦。”
孟小童忿忿呸了張藥的鬼魂一口:“活該。”他氣呼呼地看着張藥鬼魂離開的背影,突然扒住孟婆:“你幫我查查,他後面幾世都會投胎成什麽?”
孟婆笑道:“像這般的鬼魂,自然先是地獄道,再是餓鬼道,再然後是畜生道……”
孟小童解恨地哼唧了一會,突然一拍腦袋:“那他千年以後,大概輪到哪一道?”
孟婆捏捏他氣鼓鼓的臉:“你自去問菩薩去。”
孟小童小聲:“那我不敢……”
他不僅是怕地藏王菩薩,而且害怕地藏王菩薩的坐騎,谛聽。每次一見谛聽,他就忍不住老是想上去撸毛,每次心裏一想上去撸毛,谛聽就會轉過身來盯着他看,看得他渾身發僵,滿腦袋冷汗。
谛聽:怎麽還不來給我順毛?過來啊,過來啊,別怕……
孟婆笑他:“就知道同我撒嬌。”她喚來鬼差,讓鬼差替她滿足一下孟小童的好奇心,打發走鬼差之後,問孟小童,“你問這個幹什麽?”
孟小童掰着指頭算:“我想看看這家夥是不是也在我蔔算的卦象裏面,總覺得有點關系啊……”
鬼差行動迅速,不及多時便趕了回來:“只有此人七世輪回的記載。”
孟小童眨眼:“七世以後就沒有了?那他……是變成植物了?”植物是不屬于六道輪回的。
鬼差應答道:“菩薩知你心中意,讓我直接告訴你,此人七世皆有好生之德,世世補償罪孽,七世後超脫輪回,投身為彼岸之花,入昆侖境,補償最後一份孽業,當自名為花藥。”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圃童荏從孟小童的記憶中驚醒,月亮還高高挂在天空上,彼畫被她一動也給弄醒了,迷迷糊糊坐起來之後,低着頭看了手機半晌,竟是開始精神了,興致勃勃拉了下圃童荏:“來玩吃雞嗎!我現在甩狙賊溜!”
圃童荏才從那些沉重的記憶中醒來,看着彼畫現在這幅透着沙雕和歡樂氣息的表情,竟覺得有些不适應,還有些想哭,心裏墜墜的,不舒服。
她有心想将自己夢到的——或者看到的一切講給彼畫聽,但看到彼畫已經亢奮地點開了吃雞界面,催促她快些開游戲了,這些話又重新吞回她口中。
彼畫催了半天,還沒看見圃童荏有動靜,急躁地看向一動不動的圃童荏:“快點快點,你在發什麽呆……”
圃童荏的眸子,在星光下無比明亮,漾着似是溫柔的光,皎潔的月光将她的眸子映照成淺蜜色,她深深地凝視着彼畫,長發垂落在肩,安靜注視他的模樣,看起來像是月光下的仙子。
吃雞游戲的背景聲依舊在熱情的響着,彼畫卻覺得耳邊仿佛一片安寧,他聒噪的催促生戛然停住了,兩尊雕像似的與圃童荏互相對視了許久,随後像被蠱惑一般,忘卻了手中的游戲,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圃童荏,臉上的紅霞愈見濃郁,渲染出旖旎的風情。
“天靈靈,地靈靈,人神仙鬼求消停……”
手機鈴驟然劃破這一室的暧昧。
彼畫:“……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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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這電話打來的正不是時候,非常影響感情的萌芽。然而圃童荏不得不接,因為這是她老板發來的,她甚至連句抱怨都不敢講,畢竟他們才當着老板的面保下了甘木,并不敢再逆老板的毛摸。
張青鴉的聲音帶着點深夜未眠的疲倦,隐隐還有一絲暴躁:“童荏?”
圃童荏點頭哈腰:“诶,老板好,老板晚上好,老板您有什麽吩咐嗎?”
只要不是宰了她炖湯,把甘木煮出來就好……
電話那端沉默了片刻,張青鴉:“我的金魚不見了。”
圃童荏:“……對不起,我好像聽岔了,您說什麽,是不是您的金庫不見了?”
張青鴉耐心的重複:“不,就是金魚。先前你和彼畫應該見過,就是放在我房間裏的那一條。”
只不過那不是一條普通的金魚,而是一條有身世,而且大有來頭的金魚。
圃童荏絞盡腦汁地回憶,終于在她目前被各種外來記憶攪得有點混亂的腦海裏記起了那條神奇的金魚,小小的嘴,能吞的下大大的夢想,一條魚吞下了好幾顆金丹的那個。
張青鴉簡潔地道:“大士現在也已經在觀裏了,你帶着彼畫盡快趕過來,詳細情況等你們到了再說。”
青玄觀在祖羽的幫助下,已經重新竣工了,還有了祖羽親自動手、水香木雕鑿而成的精美藻井,配上張青鴉一絲不茍布下的重重陣法,結實又防火,這下就算是再來十個大勢鬼,也沒法把青玄觀撞塌了。
圃童荏倒抽一口涼氣,頭暈目眩:大士——哪個大士——就是她想的那一位嗎?
張老板已經殘忍地挂上電話了,并沒有給小助理一點懷疑的時間。
圃童荏從地毯上一躍而起:“快——”她慌亂地在家中團團轉,試圖帶點什麽東西作為見面禮,亂翻了半天又轉念一想,覺得觀音大士應當不會像凡人一樣講究這種東西,而且說句實話,現在她眼下能看見的,不是快充接口,就是彼畫的肥宅零食包,肥宅快樂水,以及各種雜志,竟找不出一樣有深度、拿得出手的東西,能帶着去拜見大士的。
彼畫被她轉的頭暈:“你在找什麽?”
圃童荏捉急:“你沒聽到剛剛的電話嗎,大士啊,那可是——”圃童荏敬畏地向着南方看了一眼,這段時間以來,衆多神話人物已經在她面前崩塌了形象,但大士的形象卻一直高大着,而且還随着大勢鬼以及行海之事,愈發的佛光普照起來。
彼畫沉思:“大士都已經進青玄觀了,我想應該也不會非常挑剔這件事……”他伸手把圃童荏因為過于慌亂落在沙發上的手機遞給她,“帶好手機就行了。”
彼畫一臉篤定地說:“多捐香油錢總是沒錯的。”
圃童荏:“………………”
圃童荏:“……大士還支持微信支付寶轉賬服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