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豬吃細糠
山豬吃細糠
東方天際漸明,随着太陽升起,天色瞬間大亮。
嚴茗是被食物的香味熏醒的,眼睛都還沒睜開,肚子反倒是先叽裏咕嚕叫了好幾聲。
這搖椅估計是給上了歲數的老人準備的,躺了一夜,他渾身疼的都快散架了,而且一個動作持續的有點久,他整個人完全動彈不得。
耳邊好像是刀叉碰到盤子的聲音。
嚴茗睜開眼,本能起身卻發現,自己被綁在搖椅上了。他身下還是睡時躺的搖椅,但搖椅沒在屋裏,在草屋門外。
此刻太陽已經升起,暖光曬在身上,暖烘烘的。
他掙紮一番,最大幅度扭頭才勉強看到屋裏背對門而坐的一道背影。
男人皮膚略黑,肩寬腰窄的,此刻光着上身,後背的肌肉線條充滿着荷爾蒙,一看就是經常健身才能達到的效果。
看他把腿翹在長板凳上,怡然自得吃着飯,相比就是這個草屋的主人。而自己昨天又未進允許擅闖人家家,做法确實不妥當。
肚子叽裏咕嚕又連着叫了兩聲,嚴茗整個人使力讓搖椅大幅度前後搖起來,腦袋緊貼着靠椅,使勁仰着頭想再多看到點屋裏人的模樣。
他心虛地幹笑了兩聲當做打招呼,又十分陳懇地主動解釋自己誤闖他人草屋。
“首先沒有經過你的允許就進你家是我的不對,我真誠的向你道歉,因為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昨日午後在海邊曬得嗓子生煙,出于人體自救本能,我進了你家避暑!”
生怕自己哪個階段沒解釋清楚讓人産生誤會,嚴茗連忙接着說:“我有敲過門,但是一直沒有人應,我進來的時候每走一步都在說一個對不起。”
“因為沒有人嘛,我又渴的不行了,然後就…”嚴茗越說聲音越小,“就喝了你三瓶礦泉水,還用了一下你草屋外邊晾衣服的繩子,曬了曬褲子。”
“還有就是,我躺了你的搖椅,蓋了你的薄被,別的就都什麽都沒有了。”
既然是坦白,那就裏裏外外全部都坦白了。
畢竟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祝栩寧漫不經心擡眸,朝已經清理幹淨空蕩蕩的床邊看去。
嚴茗一直豎着耳朵在聽裏邊動靜,好像從他開口坦白起,刀叉碰到盤子的聲音就沒再發出。
他稍稍感到些欣慰。
這也不錯,起碼說明對方在聽。
噠——噠——!
是指關節敲打桌面的聲音。
嚴茗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
不會是聾啞人吧?
那合着,他剛才白費口舌了?
不等他嘆氣,身下的搖椅突然停止搖動,一瞬間騰地上升了兩節,底下的搖板立馬變直,接節處一個旋轉加前跨,他連人帶搖椅就跨過門檻到了屋裏。
嚴茗忍不住驚呼,“還可以這樣?這也太厲害了吧!”
類似于輪椅那樣,搖椅一點點移動到木桌前。
餓太久了,以至于嚴茗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奮力搖動椅子想要看到草屋主人的臉、還有就是,眼前木桌上擺放整齊的餐食,實在令他挪不開視線。
男人手邊是一碗雞絲燕窩,他懶懶捏着勺子一邊,看樣子正喝到一半。
嚴茗盡力屏住呼吸,阻止那些香氣四溢鑽進鼻子,但視覺沖擊的力量不相上下的強烈。
他目光不自覺以那碗燕窩為中心,向四周望去。
花雕醉雞、雲吞、椒鹽羊排、糯米藕、脆皮鴨、叉燒以及小豬模樣的奶黃包,和橙子蒸蛋,再就是男人正喝到一半的燕窩。
在他刻板印象中,燕窩一般都是女性用來滋補身體的,男人喝的話,就有點…
男人?
哦!
他光顧着看吃的了,還沒看見這間草屋的主人長什麽樣呢。
于是偏頭,從下往上開始看——男人一條修長的腿随性伸着,看起來光腿長就得有一米三左右,光着的右腳踩在長木板凳子上,五個腳指頭上都沒指甲。
沒指甲?
嚴茗有些震驚。
視線緩緩上移,褲腰散搭在跨上,系在褲腰上的,是一條用草編織的非常細的一根草辮子,用處應該跟皮帶是一回事,但更像是裝飾,感覺一起身褲子就能掉下來。
男人肌膚黝黑,肌肉條紋清晰健碩,莫名有種站在這個身後會很有安全感的錯覺。
但他屋裏的床是用幹草鋪的,凳子也是武俠劇裏,荒郊野嶺的酒家的那種長椅。居住的環境更像是深山野人居住的。
許是他打量的過于沉浸令人不耐煩,男人捏着勺柄的手突然一松,勺柄掉進燕窩蠱,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猛的屏住呼吸,擡頭對上男人黯沉深幽瞳仁。
雖然這麽說有點不太好,但結合眼前的男人加他面前這桌豐盛的餐食,有點像…山豬吃西糠。
男人頂着利落寸頭,滿臉的淤青,在看向他時嘴角動了動,不過是副冰冷模樣。
意外的是,男人臉頰居然比脊背白了不少,漆黑的眼眸深不可測,眸中泛着懶散,卻依舊難以隐藏更深處的陰狠和寒意,四目相對時,男人嘴角動了動,嚴茗不自覺起了一身冷汗。
這感覺,有種要送他上天堂的錯覺。
而且。
“那個,”嚴茗咽了下口水,硬着頭皮道:“還沒自我介紹,我叫嚴茗,是一名幼兒園老師。”
說完他又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勉為其難的沖男人笑笑,小聲補充道:“剛辭職,現在已經不是幼兒園老師了。”
咕嚕——
他肚子又很不争氣的叫了一聲刷存在感。
“餓了?”
男人懶懶朝桌上揚了揚下巴。
嚴茗點頭,“人家上刑場前一天晚上還給吃頓好的呢。”
男人嘴角一勾,擡手抽了其中一根繩頭,綁着他兩只手的繩子瞬間松開收回進木椅隔層裏。
嚴茗雙手抱拳,朝男人道:“感謝大俠救命之恩!”
祝栩寧掃了眼這個叫嚴什麽來着的腿腳,他肚子以下還被繩子綁着,救命之恩就已經說了。
他不禁笑了聲,聲音很輕很短暫,狼吞虎咽的嚴茗根本就沒注意到。
但嚴茗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只吃那盤離自己最近的脆皮鴨。
吃了幾口也有勁了,鴨肉啃在嘴裏,嚴茗卻不嚼,心裏一陣委屈,眼眶也驀地變得紅通通。
見狀,祝栩寧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這人怎麽還哭起來了?
他嘴角動了動,擡手把橘子蒸蛋推到那個叫嚴什麽的手邊。
“謝謝。”嚴茗頭也沒擡,放下脆皮鴨,拿起橘子湊到嘴邊,微微撅着嘴巴吸了一口蒸蛋,香甜軟糯的,他吸了吸鼻,“真好吃,我都沒吃過。”
“只有一個。”祝栩寧說。
嚴茗眼裏含着淚花沖祝栩寧笑笑,“一個就夠了。”
祝栩寧微微颔首,“嗯。”
“你們這裏是什麽地方啊?”
吃飽喝足,嚴茗用手指扣綁着他腰往下半身的繩子,一臉茫然懵愣。
祝栩寧把右腳從凳子上拿下去,随即翹在坐腿上,“那你怎麽到這的?”
聯想到自己剛才聽見敲桌子的聲音,就推測人家是聾啞人,嚴茗輕笑了下,男人平靜的看着他。他趕緊解釋,“剛才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
跑題沒撒了歡的茫跑,岔開了一句就回到正題上,嚴茗雙手疊放在桌上,側眸望着淡淡注視他的男人。
“我說了你肯定不信,到這裏的前一天,我工作不順辭職了,晚上回家的時候喝了兩罐啤酒,”嚴茗不好意思的把臉埋在臂膀之間,“我一杯就倒,但那天晚上連喝了兩瓶都還能穩穩的走到洗手間上廁所。”
祝栩寧眉心難以置信的皺了一下。
感覺這個嚴什麽的,他要再随口說一句今天太陽真熱,這人估計能從後羿射日開始說起。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身邊有個叽叽喳喳說個不停的人。
“……我頸椎病嘛,新買了一對兒枕頭,睡得第一個晚上醒來就到這兒了。”
說完,嚴茗沉沉嘆了一口氣,又側着臉趴在桌上,“幼師真不是人幹的活,我才就職沒多久,就檢查出來了頸椎出了問題。”
聽到“枕頭”二字,祝栩寧松懈下來的心再次緊繃起來。
但吃了幾口脆皮鴨就趴在桌上好像醉了的那位,好像只是在平緩正常的做陳述,并未從他眼裏看出除苦惱之外的其他情緒。
祝栩寧起身打算去床上躺着恢複精神。
男人站起來的瞬間,臉龐立馬超出嚴茗視線之內,他跟着坐起來,才發現仰頭看人脖子有點發酸。
“你吃什麽長大的啊?真高,有一米九吧?”
見男人躺下,嚴茗想跟他商量一下,能不能先給他松綁,才發現自己還不知道他叫什麽,“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
祝栩寧剛閉上眼睛又睜開,幹脆盤腿坐在幹草鋪上。
嚴茗這才注意到床邊,他一路走過來時撿的那幾件衣服不見了,下意識伸手指着床邊,“床邊那些衣服呢?”
他還打算留着,等晚上海上氣溫降低,那件羽絨服可保他不被凍死丢去喂魚。
祝栩寧玩味似的捏着自己下巴,眼底盡是戲谑,反問道:“看起來髒兮兮的,怎麽?是你的?”
“所以你扔了?!”
嚴茗不禁提高嗓音。
看起來髒兮兮的。
所以就扔了。
潛臺詞是這個吧?
嚴茗有些失落,腦袋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蔫了吧唧的,“我路上撿的,而且看着也不髒,那條披肩上還有淡淡的香味呢,就是那條男士褲子上好像帶點潮濕發黴的味,昨天下午太陽好,我曬了一下午就沒味了。”
确定救了他的人就是這位脆皮男人,祝栩寧從床上下來,打算給他松綁。
不管怎麽說,這也算是他歪打正着的救命恩人。
嚴茗還陷在自己低落的情緒裏,又是搖頭又是嘆氣,“算了,說這些也沒用,反正你已經扔了。”命裏無時莫強求。
祝栩寧眼底閃過一絲笑:沒扔,拼湊成活生生一個人了。
現在就站在你面前。
一雙光腳站在他跟前,嚴茗驀地擡頭,“繞了一圈,你還是沒說你叫什麽。”
“祝爺——!祝爺——!”
叫喊聲由遠漸進沖進草屋,一個同樣看起來是一米八一米九高的胖壯男子,氣喘籲籲進來報信,“漁村那四個老頭過來了,說是有事要找您。”
祝栩寧慢悠悠用手解開捆在嚴茗右腳上的最後一根繩子,頭都沒擡,“急什麽?報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