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活着
活着
萬晞白也不知道這幾天自己是怎麽度過的,記憶完全是呈碎片化出現在腦海裏,就依稀記得自己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有早起的環衛工人推搡着他的肩膀,他才渾渾噩噩地站起來,雙腿因為長時間卷曲,一時間站不太穩,差點跌了個踉跄。
随後的記憶就像被凍結一樣,他徹底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在酒店躺了不知道幾天,期間發生了什麽都不記得,就好像哆啦A夢拉着消除筆對着他的腦子塗抹過一樣。
萬晞白十分費力的爬了起來,看着周遭亂哄哄的像是經歷過原子彈的轟炸過一般,他才跌跌撞撞奔向洗臉池。
鏡中那人胡子拉碴,臉上還帶着剛睡醒的浮腫,他不敢置信這就是自己。
将自己好好梳洗了一番後,只是身上這套衣服沾滿了灰塵讓他好不習慣。
可他不想回家,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去向何處。
這時萬晞白才想起來自己醒來後不知道手機放哪裏了,開始翻箱倒櫃的尋着,還差點碰到了不知什麽時候吃的泡面,有可能是餓極了下意識吃完的。
終于在床褥的夾角裏,萬晞白找到了如同一塊廢鐵的手機,屏幕不知何時被砸了個稀碎,他只能祈禱還能開機。
像是聽見了他的禱告一樣,那個可以送去報廢站的手機不負他期待亮了。緊接着信息的提醒像轟炸一樣,手機卡了許多才緩過勁來。
萬晞白想打開看看是誰給他發的消息,卻又害怕的将伸出的食指收回。由心而發的逃避與劉玉蘭相關的一切。
他随意的攏好外套,拔了房卡出門。
前臺小妹有些驚訝的望着他,她還記得這人淩晨步履蹒跚的走了進來,眼睛充血的紅像兔子一樣,嗓音沙啞地像破碎的鐘,對着她就是“給我開一個星期的房。”
那時候她正是最困的時候,這人直接給她睡意驚得一絲不剩。
自從那人開了房後,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出門,好幾次保潔都來問過那個房間不用打掃嗎,可她去敲了門,都沒人搭理她。
“刷個卡。” 聲音好多了,前臺心想着順手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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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需要打掃嗎?” 她操作着電腦,餘光瞄着萬晞白。
“要。” 他伸手接過卡,大致看了一眼這個酒店,還行。
宋彧和陳芸芸接連找了好幾個地方,眼看着時間逼近了十點,連在醫院待了一天的趙忻都下班了,他倆還是沒尋到萬晞白的蹤跡。
陳芸芸靜靜地坐在河畔的長椅上,眼神迷離地望着遠方,她和宋彧開車找了好多個地方,甚至萬晞白小時候居住的家屬區也找過,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這是最後一個地方了,他們倆都想不出他還會出現在哪裏。
趙忻開着車,神色倦怠地看着後視鏡,今天病人似乎格外的多,多到她下班時還有好幾個病人來辦理住院。
萬晞白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到離家裏這麽遠的地方,甚至還能找到住處,沒死在路邊。
不知道是下班歸心似箭的原因,趙忻總覺得這個紅燈秒數長的驚人,車內空氣充斥着皮革味悶得心煩她索性将車窗半降,讓新鮮空氣流通一些。
也就這下,她看見了坐在馬路邊的萬晞白,像喪家之犬一樣耷拉着頭扣着手中的圍巾。
還是那天和他們在一起時相同的穿搭,尤其是那副圍巾她記憶深刻。
趙忻顧不得其他,綠燈一到趕緊往前面開找地方調頭,生怕自己晚了一步萬晞白又不見了。
這時陳芸芸的電話像是有感應一樣打了過來,趙忻熟練的點了接聽,沒等女友說話她先行開口:“我找到萬晞白了,在三環這邊,第三個紅綠燈旁邊有公交車站。”
她盡量語言簡潔,讓他們記得清楚。
陳芸芸一瞬間忘記了自己要和她說什麽,猛地站了起來,抓起靠在欄杆上抽煙的宋彧就往車邊跑
“怎麽了。” 宋彧被她抓的踉跄,手中的香煙沒握住掉在了地上被他擡腳踩滅。
“找到了找到了。” 停車場有點遠,陳芸芸此刻恨不得自己有風火輪立馬飛到那裏。
宋彧本來還有幾分詫異,不知道她在幹什麽。聽見這話反倒是比她跑的更快
“你去那邊等我,我開車過來。” 宋彧語氣不容拒絕,帶着焦急。
陳芸芸聽勸,立刻往門口走。
宋彧油門踩死,發動機的轟鳴聲響徹寂靜的長夜,陳芸芸坐在後面和他說着地址,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車不夠快。
趙忻将車停在離萬晞白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她害怕自己突然停在他面前,萬晞白會做出什麽刺激性行為。
她蹑手蹑腳地走向萬晞白身邊,那人太沉浸自己的世界,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身邊來人。
“萬晞白……” 趙忻不知道自己該和他說什麽,她并不清楚這人經歷了什麽,才會失聯這麽多天。
萬晞白這才擡起頭望向身旁的趙忻,她透過黑框眼鏡看到了一雙空洞無神的黑眸,眉頭不受控制的皺了皺。
“你怎麽在這裏。” 萬晞白不清楚為什麽在這麽遠的地方也能碰見認識的人。
“你忘了醫院在這邊嗎?” 趙忻将圍巾往臉上提了些,寒風吹得她實在是不好受。
“這幾天你去哪裏了?芸芸他們很擔心你。”
趙忻想到今天陳芸芸給自己打電話時哭喊的嗓音,自從那件事過後她就沒聽過陳芸芸這種哭聲,今日聽後讓她久久難以進入工作氛圍。
“哪裏也沒去。” 萬晞白不想和她多說,對于他而言現在沒有人能救他,他本來想着今天過完最後一天,明天就去死。
卻沒想到碰到了趙忻。
一陣急剎車聲打破了這倆人尴尬的氛圍,宋彧就像一陣狂風竄到萬晞白的面前,死死地盯着他。
突然他伸手攥住萬晞白的手腕,力氣大到硬生生将他從地面拔起,聲音發緊的問道
“你去哪裏了。” 語氣卻是極力壓抑的平靜。
陳芸芸直接癱倒在趙忻懷裏,嚎啕大哭起來,她真的太害怕了,她不知道萬晞白是不是不辭而別。
她今天一直撐着最後一口氣随着宋彧找着萬晞白,直到見到了他本人,那口氣才被吐出,她終于可以放心了。
“在酒店裏。”
萬晞白盯着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手背上是他記憶無法磨滅的黑痣,而手掌下是被劉玉蘭摳出來的血痕,宋彧溫熱的體溫覆蓋在上面,本來已經愈合的傷口,卻突然開始感到疼痛,痛到萬晞白現在想流淚。
“一直都在酒店嗎?”
宋彧眼睛一眨不眨,企圖從他臉上看到不一樣的表情,可萬晞白除了被他握住手腕那一瞬的怔愣,現在又恢複到了那副死氣沉沉模樣。
“嗯。” 萬晞白突然很想掙脫他的禁锢,因為劉玉蘭的話一直在他耳邊穿梭
‘沒有人會愛你。沒有人。’
尖銳,刺耳。
可宋彧用了十足的力氣,萬晞白昏睡了這幾天的身子哪裏拗得過他。
出乎他意料的是,宋彧猛地将自己拉進他的懷裏,力道逐漸加重,像是要将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溫熱的掌心,十分生疏地撫上他的背脊,一下又一下輕拍着,萬晞白的耳邊全是宋彧厚重壓抑的呼吸聲,順着耳道傳進心底,萬晞白覺得自己的心跳和他的呼吸聲統一。
“辛苦了。” 宋彧伏在他耳邊,用氣聲小聲地說着,語氣中帶着安撫,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頓。
“嗯?” 萬晞白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宋彧覺得自己心裏難受得不行,他有些無法呼吸,只能将腦袋埋在萬晞白的頸窩,他帶着沐浴露清香的味道傳入自己鼻尖,咽喉像是堵了什麽東西一樣,酸澀又刺痛,他緩了很久,才開口,聲音帶着幾分哽咽
“長這麽大,辛苦你了萬晞白。”
幾乎是瞬間,萬晞白一直憋着的情緒,此時此刻再也憋不住了,眼眶瞬間變得通紅,他伸出手環住了宋彧的腰間,起初只是小聲的抽噎,那雙在宋彧身後交握的因為極力隐忍爆出了青筋。
也許是宋彧太過溫柔,所有的情緒都在一瞬間迸發出來,整條寂靜的馬路只能聽見他如同受傷的小獸一樣的哀鳴,一聲比一聲巨大,像是将自己二十多年來的委屈全部哭個幹淨。
陳芸芸本來收好的情緒,也因為他這麽悲涼的哭聲,眼淚又跟着掉了下來。
宋彧将臉頰輕貼在萬晞白的耳邊,厮磨着,安慰着。他不知道如何勸說他,只能一下又一下輕拍着他的後背,告訴他自己還在。
過了很久,久到萬晞白雙腳站得麻木,他才從宋彧懷裏掙脫出來,他的眼淚大片大片的沾染在他的胸口,像一幅新生的畫。
“抱歉。” 萬晞白擡手重新戴好眼鏡,遮住了自己紅腫的眼睛,像是這樣自己的脆弱就不複存在了。
趙忻嫌外面冷,拖着哭得幾乎暈厥過去的陳芸芸回了車上,等待着這倆人。
宋彧不在意胸口的痕跡,在他看來萬晞白就是需要将情緒釋放,如果沒有一個契機,他一定會做出讓人完全接受不了的事。
“今天你先跟我回去。” 宋彧抓着他的手腕不容他拒絕。
“我訂了酒店的。” 萬晞白還是記得劉玉蘭的話,在他看來酒店是自己花錢的,住着有安全感。
“我和你去退房,你和我回家。” 宋彧現在不敢讓萬晞白離開自己半步,好不容易尋回來的人又怎麽好放手。
萬晞白又想拒絕,可宋彧并沒有給他機會,先是将他塞進副駕駛,轉而向另一輛車走去。他隔着車窗看着宋彧不知道與趙忻說了什麽,只看見讓她先走的手勢。
宋彧回到車上看着萬晞白又是那副呆愣愣的樣子,雖然不想打擾他的沉思,卻還是驟然開口道
“人是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我希望你為自己而活。”
“聽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