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飯後宋彧開車送萬晞白回家,順道将那條圍巾給了他。
“你戴着比我好看。”
就在萬晞白下車準備将圍巾物歸原主時,宋彧壓制住了他解圍巾的手。
“東西要遇上合适的人,才能将它的用處發揮到極致。”
“上去吧。”
宋彧不容他拒絕,食指扣着車門鎖,啪嗒一聲打開。
萬晞白拗不過他,只是将腦袋埋的更深一些,努力汲取着圍巾裏宋彧的味道。
不過這次宋彧并沒有目送他上電梯,等他一下車就調頭開走了。
萬晞白神色平靜地望着那輛黑色轎車,離自己愈來愈遠,直至看不見。他才伸出手将圍巾死死地與自己臉龐貼合,恨不得揉進自己骨血裏。
他害怕宋彧,卻已經離不開宋彧,腦海裏确實有遠離他的想法,可肢體并不受控制,想要與他接近,甚至是幻想着肌膚相親。
萬晞白腦海裏已然是一團漿糊,雖然宋彧不在自己身邊,可他覺得自己周身已經沾染上了他的味道,竟從心裏生出一絲‘我是宋彧的’錯覺。
不過,現實總是這樣。
在你覺得一切生活開始變得美好,世界無比光明時,它總會打碎你幻想的鏡子,将你最不想面對的事物,赤裸裸的顯露出來。
幸福?幸福不存在。
萬晞白打開門,看着燈火通明的客廳一時間竟沒有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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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的閉了閉眼,企圖将坐在沙發上那人從腦海裏抛之而去。
就算如此,那人還是依舊直挺挺的坐在沙發上,頭發依然是萬晞白記憶最深處的短發,只是與記憶不同,有些許白發穿插在裏面,提醒着他,這人的确是上了年紀。
“你來幹什麽。”
萬晞白的手還緊緊攥在門把手上,有任何風吹草動他就會打開門跑開。這是他唯一能做得到事。
“過來。”
劉玉蘭做了這麽多年老師,說話間依舊是那份做派。
萬晞白聽得出她語氣中壓着怒,只是他不知道劉玉蘭在氣什麽。
“怎麽了。”
萬晞白不依她,門把手是他最後的浮木,他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你站在那裏,是想讓全世界都聽見嗎?”
劉玉蘭轉過頭來,神色平靜的看着他,可是越平靜就越可怖,萬晞白甚至希望她打罵自己,也好過現在這副樣子。
“你要是不過來,那我就過去,我們去走廊,去樓梯間,去樓下廣場說。”
劉玉蘭說着就要付出行動,雙手撐着沙發要站起來。
萬晞白不敢想象那個場景,他只能認命的松開了緊握着門把的手,手心已經沁滿了汗。
他尋了一個離劉玉蘭最遠的位置,這是他心中的安全距離。
“你這幾天去哪裏了。”
劉玉蘭自從那次砸了他的煙灰缸後,在心裏就憋着一股氣,一直憋着,憋到今天晚上她想着兒子應該下班了,結果開門發現家裏并沒有人。
只有一個黑漆漆的行李箱,沾染了些泥水印,看得出是剛回家。
這時候劉玉蘭還想着他是不是剛出差回家。
接着,她又做出萬晞白最痛恨,最惡心的一件事。
劉玉蘭推開了那扇緊閉的房門
翻開了萬晞白藏在桌下的帆布包,甚至連任何縫隙都沒有放過。
翻到了夾層裏宋彧送他的竹葉書簽,已經被她丢在一邊,還有那封辭職文書。
“沒去哪。”
萬晞白不想看她,低着頭自顧自扣着手指,這是他在這麽多年高壓生活下唯一尋找到的纾解情緒方式、
“是麽?”
劉玉蘭嗓音聽不出喜樂,她擡手丢了一個編制的歪歪扭扭手繩出來,砸到萬晞白的面前。
“這是什麽?”
萬晞白牙關幾乎咬碎,他就知道!就知道劉玉蘭會翻自己東西。
他屈身将手繩撿起,死死攥住。
這是他在小鎮上玩時看見有一個專門編制的店,裏面人不算多,他一直在思考給宋彧帶什麽禮物,實在是想不到,便跟店主讨教,編了這麽個小玩意。
他想過幾天送給宋彧,只是已經被他媽扯得有些變形了。
“與你無關。”
萬晞白想離開這裏,他不能和劉玉蘭再多說一句話,多說一句他就會瘋。
“這就是你辭職的原因?你要出去跑?去瘋?”
劉玉蘭站起身來,惡狠狠地将他的辭職文書砸到萬晞白臉上,下了十足的勁。
萬晞白幾乎被扇偏了臉,眼鏡也歪到一邊。太熟悉了這種感覺,生不如死的感覺。
“我想辭職就辭職。”
他依舊坐着,頭垂的很低,與他小時候一樣,好像臣服在劉玉蘭腳下。
“你有什麽資格和我這麽說話?”
劉玉蘭感覺現在的萬晞白很是陌生,她像是第一次見這個兒子一樣:“你現在開始叛逆了?我養你這麽大你就這麽報答我的?”
萬晞白沒有搭話,反正他已經辭職了,劉玉蘭拿他沒有辦法。
“萬晞白,我供你讀書,供你上班,你連現在住這個房子都是我的,你有什麽資格辭職?你一沒本事,二沒朋友,你能在這個社會存活下來?”
“你不看看你這副樣子,誰會喜歡你?簡直讓人覺得惡心。”
劉玉蘭夾着尖細的嗓子,一字一句,字字誅心。
“還學人辭職,你這個一事無成的人,根本沒有人會愛你,你就和你那個早死鬼的爹一樣,你就應該去死,你不應該活着。”
劉玉蘭要氣瘋了,這個從前明明很聽話的兒子,現在簡直無法無天,甚至辭職這種大事都不和自己商量。
“你現在和我去找你領導,你去複職!”
劉玉蘭拽着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指甲狠狠地嵌進肉裏,萬晞白望着自己被掐出血的手臂,心中竟裏生出了一絲不如就這樣死掉就好的想法。
可他也只是被拽動了幾分,也不知道從哪裏尋回了自己的力氣,把那只被劉玉蘭死死拽住的手扯了回來,身子因為後坐力不由得往後退了幾個踉跄。
“我辭職,不都是因為你嗎?”
萬晞白站在餐桌前,低着頭望着眼前的劉玉蘭,燈光從他頭頂打下,配合他臉上剛剛不小心蹭上的鮮血,更像是從地獄歸來的惡鬼,眼中沒有任何情緒,連說話語調都是平平的,他已經被劉玉蘭磨碎了整個自己。
“我?你敢說因為我?!”
劉玉蘭簡直不敢置信,這個外人說來乖巧懂事的兒子,竟然說自己害得他離職?
“不然呢。”
手臂上的傷口經過摩擦現在開始發癢,不過這樣能讓萬晞白的腦子更清醒一些。
劉玉蘭徹底瘋了,她想不通自己到底害了他什麽?可以鬧到連工作都不想要了的這份田地上。
“你說我害你?我哪件事不是為了你好?!”
她尖叫着咆哮,與萬晞白多數時間裏記憶中的一樣,甚至還在抓着自己頭發瘋狂撕扯着,萬晞白覺得他媽此刻才是真的瘋了。
“需要我一件一件說嗎?”
萬晞白眼神裏全是空洞,胸口像是有千斤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
所以在劉玉蘭看來,她對他幾乎滿分的好是嗎?劉玉蘭就從來沒有反思過自己嗎。
萬晞白只覺得可悲,自己可悲,劉玉蘭更可悲。
“我小時候寫字寫不好,你拿起縫衣服的針就紮我,這是對我好嗎?”
“我帶了一只小狗回家你把它丢下樓,最後骨折,死掉了也是好嗎?”
“我考得不好,你拿着剛剝完的毛豆杆子就往我身上抽就是好嗎?你知道毛豆杆子打在身上是什麽感覺嗎?那些細小的硬茬的毛會順着我的傷口就這麽直愣愣的進去,傷口癢的撓心你知道嗎?”
“還是我上了初中後,你每天都會翻我的書包,翻我的房間,我甚至不能有一點私人場合,這也是好嗎?”
“媽媽,你告訴我,什麽叫好啊?”
萬晞白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嚎出來的,那本就沙啞的嗓音,已經不成人樣,像一只困久的巨獸,急于宣洩自己的情緒,這個沉悶了二十多年的爐子,在今夜徹底炸開。
“還是說,我都工作了,我還要每天打一個電話向你彙報?”
他雙眼呆滞,宛如已經枯竭的河塘,毫無生氣可言。
劉玉蘭沒想到自己兒子記得全是這些,自己難道不都是為了他好嗎?這樣子她反倒是成了一個惡人?
她凝望着萬晞白,眼眸中絲絲縷縷的滿是失望。
她的教育是失敗的,在今日她徹底意識到了這件事。
萬晞白不想與她多言,在這個家裏他多待一秒鐘就會瘋掉,徹底瘋掉。
他跌跌撞撞地穿着鞋推門而出,絲毫沒注意到隔壁半開的門,透出那一縷光線。
他現在只想跑,跑的越遠越好,跑到全世界沒有一個人認識他的地方,然後他就去死,他應該去死。
他意識到了劉玉蘭從未覺得自己有錯,只是他一個人終其一生被困在那個不完美的童年,走不出來。
留在那裏的只有他自己。
他走不出來。
他治愈不了自己。
深夜的街邊已經沒有任何人經過,萬晞白倚在樹幹旁嚎啕大哭,他不在意會不會被人看到這副模樣,他現在心裏難受得快要死掉了,他不明白為什麽劉玉蘭要這麽對待自己,他有被劉玉蘭像人一樣對待嗎。
劉玉蘭有愛過他嗎?
“媽媽啊,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我也是人,我會痛啊媽媽。”
萬晞白的腦袋不停地砸向旁邊的樹幹,一下比一下重,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夠将他心中的郁結發洩出一分。
可還有九分呢,誰能幫幫他。
還是說,誰會真正的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