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江易要到明年六月份才正式畢業,不過現在已經沒課了,于是今年冬天就提前出來實習。
沒接受任何一位老師的邀請,也沒去父親的公司,江易依舊按照自己的想法,自己找了家實習單位。
本來他還擔心父親會涉入阻攔,可江父目前的心思,卻在另一件事上。
在他看來,無論是江易自己選擇的工作,還是新結交的朋友,不過都是笑話,是兒子一時沖動而已。江易遲早會意識到自身的錯誤,到時肯定會後悔,再一次可憐巴巴地來求他,就如同當年一樣。
這些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江父也對江易說,自己可以包容他,給他一些時間來處理。
江家奶奶從歐洲的風情小鎮度假歸來,由于太久沒見到奶奶,江易很快便去看望。
奶奶似乎也了解到了一些事,但沒有說穿,而是握着江易的手,問:“大易,你一直是奶奶的乖孫,不會騙我的,對吧?”
這話問得江易心頭一緊,他表面點頭回應着“嗯”,說一些“不會讓她操心”之類的話,內心卻承受着煎熬與折磨。
那天見過奶奶,從江家大宅回來後,江易沉着一張臉,顯得心事重重。他再次拿出折疊床,這一回自己睡在了上面,叫唐培藝一個人睡他的大床。
唐培藝有點懵,搖搖頭,想說他明明可以睡別的地方,沙發和地板上也成,江易卻不給他拒絕的餘地,偏偏非要他睡在床鋪上。
兩人分床睡了後,江易再也沒碰過唐培藝,連偶爾的親額頭,單純的擁抱都沒了。
這晚,唐培藝點着臺燈,在書房安靜地寫作業。江易去陽臺那邊接了父親的電話,剛剛結束通話,挂斷後,就又收到了龐晴娅發來的信息。
明天是周六,她又打算約江易出去玩。
江易捏捏眉心,有點頭疼的他并不想回複,可想起父親剛才在電話裏的囑咐,江易無奈,便耐着性子,回了一句——
【這周有事,改天吧。】
江易上樓準備回卧室,路過書房的時候,透過門縫瞧見了唐培藝的側臉。他的眉頭微微蹙起,像是正在思索着什麽難題。
Advertisement
見此,江易敲門進入,喊唐培藝把各科的錯題集拿出來,給他看看。
唐培藝先是一愣,之後依然乖乖照做。重要的語數外三門,唐培藝都準備了錯題集,其中數學錯題集,自然是最厚的,裏面寫滿了各種類型的題目。
江易很快翻看了一下,然後幹脆坐到了唐培藝的對面。他拿出筆,在草稿紙上一題題教唐培藝,一方面講題,另一方面也幫他回憶複習知識點,希望他不要在同一種類型上反複栽跟頭,要學會舉一反三。
和一般男孩子不同,唐培藝在理科方面實在沒啥天賦,就只能勤能補拙,于是頗為認真地記着筆記,其娟秀整齊的字跡,也表明了他的學習态度。
江易聽輔導機構的老師們說,唐培藝的成績前陣子進步明顯,但現在卻退步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态問題?反正近來幾次的模拟考,唐培藝的發揮水平忽好忽壞,很不穩定。
他打工的那家咖啡店的老板,也看出了唐培藝有些精神恍惚,因為連續幾天,他都送錯了東西,被客人投訴罵了。
眼下氣溫持續降低,天氣變冷,江易讓唐培藝多讀書學習,最好在家裏待着。至于咖啡店那邊,周一到周五的晚上,就先別去了。
唐培藝愣了愣,卻沒出聲說什麽。
這周末江易沒出門,一直在幫唐培藝補習。但到了周一晚上,江易打電話對唐培藝說,他下班後跟人有約,可能回來得比較晚,叫唐培藝別等他了。
晚上十一點,江易用鑰匙開了門,他不僅渾身酒氣,衣領上還沾着女人的口紅印,不過意識倒很清晰,并沒有喝醉。
客廳的桌上放着幾盤菜和一碗飯,自然是唐培藝做好,特地留給他的。江易匆匆瞥了一眼,早就飽了的他,根本吃不下了。
江易去了二樓書房,今晚他沒敲門,直接推門進來。
唐培藝吓了一跳,手中的彩色鉛筆也不小心滾落,滾到了江易的腳邊。
江易順勢彎腰撿起,眉頭也瞬間一皺,他走近了唐培藝:“作業做完了嗎? 怎麽又在畫畫?”
酒味撲面而來,有些嗆鼻,今晚喝了酒的江易,看起來也有點兇。
唐培藝顫着聲音,慢吞吞道:“做……做完了。”
垂眸看到了桌上的畫紙,江易便一下子拿起來瞧了瞧:“還是這麽醜!小傻逼,你畫的這是狗,還是豬?”
“呃……是,是一只熊。”
“啊?你為什麽突然畫熊?”
唐培藝之前畫過人物,被江易嘲笑吐槽過,說很醜,是個靈魂畫手;後來他想着人物比較難畫,那可以先從動物入手。
他也早就留意到了,江易的床頭一直放着灰色的小熊玩偶,應該是對他有着什麽獨特的意義。
“我看哥哥的床頭,放着一只小熊。”
“所以,你就覺得我喜歡熊嗎?”似乎被觸及到了哪根敏感神經,這些時日積攢的煩悶頓時全部湧了上來,江易突然叫道,“唐培藝,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自以為是了!”
“對……對不起,對不起!”
壓根沒料到江易的反應會這麽大,被吓到的唐培藝連忙道歉,想着讓江易消氣,還準備直接撕掉這張畫紙。
江易一把捏住他的手,及時阻止了唐培藝。江易還想說什麽話,可張了張嘴,一時也說不出來。
握着唐培藝的手,江易将他拉出了書房,到了一樓客廳。
江易翻找出了醒酒藥,然後倒水猛灌了自己幾口。吃完醒酒藥,江易仍是有些頭疼胸悶,覺得難受,又吞下了幾顆營養膠囊。
見狀,唐培藝想起江迎新之前過來一趟,将這些藥都替換了,也說江易得過嚴重的抑郁狂躁症,最近有複發的跡象。
唐培藝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江易的後背,替他順氣,也扶着他靠坐在沙發上:“哥哥,你……沒事吧?現在還好嗎?”
江易揉了揉眉心,神色逐漸平靜下來:“唐培藝,別再一直道歉了,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
唐培藝一滞,剛才江易沖他發火時,他內心慌亂無措,還沒意識到委屈,這會兒嗅着江易身上的酒味,也瞥見了他領口上的口紅印,心裏才泛起了一陣酸澀。
“我并不喜歡熊,但我曾經很喜歡那只小熊布偶,因為是我媽送的禮物。”江易平複了心情,提及床頭的那只灰色小熊,開始娓娓道來。
江易十歲那年,江媽媽送了他一只小熊布偶當作生日禮物。和女孩子不同,其實男孩子很少喜歡可愛的玩偶和娃娃之類,但因為是媽媽送的,江易便一直留着,舍不得扔掉。
後來江媽媽堅持與江父離婚,離開了這個家,而這只小熊卻始終留着。一晃眼十幾年過去,江易長大了,小熊也舊了,慢慢褪色,以前身上的顏色偏棕,現在偏灰。
江易把小熊玩偶放在顯眼的地方,每每看到它,都會想起母親。
這只熊上寄托着他對媽媽的牽挂和念想,他也想要回到當年,仍然可以做需要媽媽呵護疼愛的寶貝兒子。可惜物是人非,現在看着小熊,江易分不清是喜悅多一些,還是悲傷痛苦多一些。
了解到那只小熊玩偶背後的故事,唐培藝掏出手機,播放了他媽媽以前唱的童謠。
寂靜的夜裏,響起了幼時令人懷念的童謠,整首歌的曲調柔和舒緩,旋律優美動聽,唐培藝希望用溫柔的女聲來撫慰江易的心靈,因為他曾經無數次地陷入絕望,夜裏噩夢連連,都是靠這些支撐下來的。
一首歌唱完,唐培藝還準備繼續播下一首,江易此時出聲:“可以了,謝謝。”
他倆都相當于失去母親的孩子,難免有些共鳴。父母離異分居的事,始終是江易心裏抹不平的傷口,一旦提起,就觸碰到了他的逆鱗。
但他這時候在想,唐培藝又何嘗不心痛難受,可憐無助呢?
“唐培藝,你媽媽應該沒死。”
江易話音未落,唐培藝就禁不住一顫,瞪大了雙眼。
瞧他目瞪口呆的模樣,江易又接着說,他派人查了三個多月,從夏天到了冬天,在國內的那幾個相關城市調查,也想辦法查了近幾年的出入境記錄。他們找到了一堆與唐媽媽同名同姓的女人,之後對照資料,實地探訪,逐一排除。
各大醫院的病患名單,每年由于意外事故,而身故死亡的人,江易也找人留意着名單,這部分資料太多太雜,但目前還沒發現疑似江媽媽的女人。
另外,唐媽媽的老家,她與兒子唐培藝最後告別的城市,也都有人随時盯着,一旦有唐媽媽出沒的身影,便會聯系江易。
“但她現在人何在處,暫時還查不到,不過我相信遲早會有下落的。”
唐培藝聽罷,不由地抹了抹眼角濕潤,有些泛紅的眼眶。
除了和江易做那種事的時候,他實在抑制不住,流下了生理性的淚水,唐培藝還沒因為其它事,而在江易面前掉眼淚。
他忍住了淚意,反而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哥哥,你是我見過的、全世界對我最好的哥哥了!沒有之一!”
“小傻逼,你傻麽?我明明剛才還兇了你。”
“有嗎?沒有啊,是哥哥記錯了。”
“我記錯了?”
“嗯,哥哥你喝醉了,說的那些氣話,我才不會往心裏去。太晚了,你趕緊洗洗睡吧。”
轉眼間又過了一個月,到了十二月的中下旬。昨晚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初雪,雪積得很厚,今早唐培藝起床拉開窗簾,就見到了窗戶上凝結的晶瑩雪花,他放眼眺望窗外,更是一個銀裝素裹的白色世界。
他眼中頓時一亮,趴在窗前感嘆着雪景多麽漂亮美麗,漸漸出了神。
“別發呆了!唐培藝,接好!”
這時候,不遠處的江易丢給他一條大紅色的圍巾。
見唐培藝愣了愣,江易又道:“怎麽?不喜歡啊?還是說,你更喜歡我脖子上的這一條?”
說着,他便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黑色圍巾。
兩條圍巾除了顏色不一樣,款式造型都相同,明顯是同一牌子的情侶圍巾。
“非常喜歡!謝謝哥哥!”
唐培藝露齒一笑,立馬将圍巾繞在了脖子上。
沒過幾天,江易又買回來一個紅色的行李箱,還是送唐培藝的禮物。這次唐培藝怔住了,心情并沒有多麽愉悅,隐隐猜到了江易送禮的原因。
唐培藝現在有空時就會習慣整理衣物,擦洗書包,像是随時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只要江易對他說一句,他便二話不說,直接走人。
江易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嘴裏卻始終沒将那個“走” 字說出口。
有天,他實在忍不住,拍了拍唐培藝道:“別收拾了,小傻逼。快去看書做題!現在天冷,等天氣暖和了,你再收拾也不遲,到時候……”
江易瞬間一頓,差點就說漏了嘴 ,可惜唐培藝早已心中了然,只點頭說了聲“好”。
十二月底,到了江易的生日這天。
唐培藝早就把這個日子記在了心裏,也反複琢磨着該送他什麽禮物?
如果江易有特別想要的東西,唐培藝完全願意将他幾個月的打工工資全都花掉,只可惜江易應該什麽都不缺,所以唐培藝覺得重要的還是心意。
前陣子學習之餘,唐培藝也抽空練習畫畫,畫了各種動植物,臨摹風景,還有人物,現在他的畫技雖比不上江易,但至少沒那麽辣眼睛了。
這一次唐培藝買了畫框,把他自己手繪的小熊,還有偷偷畫的卡通江易,這兩張畫紙都放了進去,好好保管着。
他也去了當地最有名的寺廟求神拜佛,還買了一串佛珠手鏈,打算送給江易。希望江易這一生都能平安順遂,也時刻要保持好心态,病情不要複發,動不動就暴躁,遇事要心平氣和,和氣生財。
禮物全都OK了,唐培藝今天特意換了新衣服,脖子上也戴着江易送的紅色圍巾。之後,在他自己做的蛋糕上,弄好了蠟燭,唐培藝搓着小手,滿心期待地等着江易回家。
可是,江易遲遲沒有回來。
江易今天回了他們江家大宅,因為堂哥江迎新,江家奶奶與姑姑,還有其他江家長輩都準備為他慶生,早就籌辦好了生日宴,也邀請了江易的同學朋友。
唐培藝還聽說他父親也從國外回來了,父子倆許久未見,那江易應該挺高興的。
晚上十點多,江易給唐培藝發來了消息,說他今晚可能會遲,讓唐培藝不用等他了,早點休息。
唐培藝卻回複:沒關系,哥哥12點之前回家就行,我等你!
結果一個多小時過去,唐培藝等得快要睡着了,他揉揉疲憊的雙眼,發現居然都十一點五十幾分了。
眼看還剩下不到十分鐘,不能再幹巴巴地等待了,實在心急的唐培藝,便撐着傘,匆忙冒雨出門。
漆黑的冬夜,外面寒風瑟瑟,雨越來越大,還夾着冰珠子,看樣子是又飄起了雪。
唐培藝的臉頰被冰渣子割得一陣陣的生疼,但他咬着發抖的下唇,踩着雪一路出了小區。
到了第一個路口,唐培藝正要右轉,卻在光線昏黃的路燈下,發現了江易的車。
是相當熟悉的車牌號,唐培藝一眼就認出了。沒想到江易的車就停靠在路邊,唐培藝來不及細想原因,就笑着小跑過去。
正當他準備敲打車窗之時,卻隐約瞧見了車內的兩個身影。
一個是江易,另一個看起來高挑纖細,還有一頭茶色的卷發,顯然是女人。
女人紅唇彎彎,忽然閉眼湊近了江易,下一刻就能貼上江易的唇瓣。
唐培藝的心陡然一沉!
剛才他眼底欣喜的光亮全然滅了,手中的傘也掉落在地,他在原地僵了幾秒,然後轉身,瘋了似的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