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高牆上李深面色陰沉,根本不顧棣王的慘叫,擡手便又取來一箭,拉弓要射,棣王卻已被人連拖帶拽拉進馬車。
李深轉移目标,對準為首的茂王,拉弓的力度再次暗暗加大,“安南都護李愔,擅離封地,率兵攻入皇城,意圖謀逆,我等奉旨在此護駕!”
茂王未有半分躲閃,似是對李深的頑固十分失望,他低嘆一聲,擡起手來,掌中的魚符令李深心頭再次一沉。
“吾乃奉今上之命,回京護駕!”
茂王擲地有聲,身後那五百精銳也随之大喝應聲。
茂王此番離開嶺南,為了掩人耳目,只帶了這五百人,且這五百人,還是分成幾批而至。
看到這一幕,李深手中的弓箭終是射出,随後便朗聲大笑道:“我李深還未弱冠,便能站在這長安的至高處,引得身經百戰的王叔親自率兵與我相戰,便是我今日戰死在此,也不枉此生!”
茂王擋掉弓箭,振臂一呼,身後士兵勢如破竹開始朝上攻來。
宮牆上的士兵自也奮力開始死守,李深退至後方,一面指揮,一面還在用言語鼓舞士氣,仿佛他們不止是為了生命而站,更是為了那青史留名的榮譽,不管今日他們是何身份,出于何目的,每一個能站在這宮牆上的人,都合該為自己自豪。
戰況愈發激烈,也愈發混亂。
無人覺察,李深已不知在何時,帶着一隊心腹退下宮牆。
身側一直緊護他的那名随從,不解道:“世子不是要……”
“要戰死?”李深冷嗤一聲,彎身一把從地上托起一個宦臣屍首,拉進一處角落,開始扒衣,餘下心腹也反應過來,開始同他一樣換上宦臣的衣服。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想我步步為營這般多年,沒想到今日被人甕中捉鼈,我是瘋了才會和他硬拼。”李深換好衣服,擡眼朝那屬下道,“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終有一日,他李深還會卷土重來。
Advertisement
便是今日他注定命喪黃泉,也不能便宜了那些人,走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待這一隊人換好衣服,李深擡眼朝東宮通訓門的方向看去,這些人還真當他不知留退路嗎?
東宮右春坊忽然失火,火勢蔓延極快,宮人趕忙撲火,守在麗正殿的那些宦臣疲乏了一整夜,此時天剛擦亮,正是最困乏之時,看到火勢,心裏也皆是一驚,咬牙打起精神,有人進屋詢問可要差人前去幫忙救火。
李濬推開窗戶,朝着右春坊方向看去,右春坊右前方便是東宮與太極宮唯一的宮門通訓門,而後方則是崇文館,館中所藏書籍衆多,若是當真讓火勢蔓延起來,那些書便會化為烏有。
但李濬深知,這場火起得蹊跷。
暗忖片刻,他朝外道:“差一隊人過去幫忙。”
話音落下,趙內侍推着李濬來到鄭太後身側,“得辛苦姑母随我一道離開了。”
鄭太後也知道事情變得更加嚴重,當即點頭應下。
在一隊宦臣的護送下,這一行人暗中擇小路朝着玄德門的方向而去,其餘的宦臣還守在麗正殿外。
西內苑為太極宮以北,內通太極宮與東宮兩處,李濬平日上朝,便會直接從玄德門而出,從太極宮的玄武門或是安禮門而入。
所以李濬這行人此刻來到玄德門,便顯得極具風險。
“殿下,太極宮以被逆賊而占,萬一我等出去之後,被他們的人擒住該如何?”護送李濬的這隊宦臣中,一位副率憂心道。
李濬問他,“承天門剛開戰不久,右春坊便失了火,你如何看?”
那副率略一思忖,便反應過來,“殿下是說,賊人要進東宮?”
從通訊們處進東宮最為快捷,一把火既可以擾亂視線,又可以調開一部分宦臣,如此便能預估出,此次宮變即将要蔓延至東宮,李濬在留于東宮,顯然更加危險,在不知道太極宮內具體形勢的情況下,李濬只能冒險選擇從玄德門處離開,且越快越好。
玄德門從昨晚一直緊閉,此刻李濬的到來,才讓門慢慢推開一道縫隙。
外面有隊宦臣,看到門被推開,便急色匆匆上前朝李濬行禮,“吾等乃北司宦臣,特被派來支援東宮。”
說着,便遞上令牌,确認無誤後,李濬便問起西內苑的情況,此人回道:“約摸一個時辰前,白渠折沖都尉帶人從禁苑攻入西內苑,直朝玄武門而去。”
“李濬?”李濬回頭看向李見素,她昨晚已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幾乎全部都告訴了李濬,依照她所述,李濬與李深應當是達成了某種共識,昨晚的宮變李濬也會參與其中,可李見素始終還是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李濬問她何處不對,李見素說不出來,只覺得他既然要将自己送給李深,為何最後關頭要讓如意将她帶出來。
李濬卻道:“放不下你,不代表他沒有謀逆之心。”
為了安撫李深,李濬送出她以表誠意,可當宮變真正來臨時,便又用計将她帶走。
“這般看來,李濬比李深想得還要深遠。”李濬說完,李見素雖無言以對,但心底那種異樣感還是未曾消散。
然到了此刻,得知李濬已經帶人攻入了玄武門,李見素似乎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為他開脫了。
他只有兩百人,卻敢在宮變時入宮,除了支援李深以外,幾乎沒有別的任何可能性了。
李濬看出李見素神情中的失落,他終還是擡起手,擱着衣袖拉住了她的手腕,似是在寬慰着她,随後又問那宦臣,“安禮門處如何?”
這宦臣又道:“從昨晚到現在,大門緊閉,不知內中情況。”
李濬略微沉吟,便又吩咐守門這隊宦臣,全部護在最前,而他一路帶出的這隊宦臣護在身側,直接沖出西內苑。
可就在為首的宦臣走出玄德門時,李濬忽然下令關門。
那一直護着他的副率,首當其沖,卻被剛踏出玄德門的宦臣直接反身一刀刺入胸膛。
大門即将合上時,外間的那隊宦臣,硬生生全部又殺了進來,他們人數雖不算多,卻各個兇悍,護在李濬身側的宦臣,根本不是對手。
随着一刀銀光落在李濬面前,一位守門的宦臣笑着擡起臉來,“太子果真心思缜密,這麽快就看出了端倪?”
李深這行人在換裝時,特地是連同鞋靴和佩刀都全部換成了宦臣的,卻沒想到,只片刻工夫,便被李濬識出。
可即便再快,也為時已晚,李深的人很快便将這行人圍住。
方才為了不被覺察,李深一直低着頭,站在最後端,此刻他上前才看到李見素就在李濬身後。
李深臉上神情微頓,但很快便笑容更深。
李深沒有管鄭太後和那幾個道姑,直接大步上前,一把将李見素從李濬身後拽了出來。
李濬想要反抗,面前的刀卻是将他逼退。
“所以我說,你我是有緣分的。”李深用力鉗住她的手腕,朝随從遞去一個眼色,那随從手起刀落,最後一個護在李濬身側的宦臣,就倒在李見素面前。
他身上的血也飛濺在她的裙擺上。
感覺到李見素猛然一顫,李深将她拉至身前,溫聲與她道:“對不起,吓到你了。”
說罷,李深又對鄭太後道:“姑母本就不是局中人,便不該入局。”
他朝随從遞了個眼色,随從用刀柄将鄭太後與那幾個道姑全部敲暈,随後便推着李濬跟在李深身後,一并離開了玄德門,一行人又朝含光殿的方向走去。
“你知道我會從此處離開?”李濬問道。
李深笑道:“你要是個膽小愚笨的,看到火光也不敢輕舉妄動,定是死死待在你的麗正殿中,可你是李濬,你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也就是說,李深預判到了李濬的想法。
那火是李深放的,他猜出李濬會從西內苑逃走,所以早早就候在此處,只等着他自己送到眼前。
李濬嘆道:“你如此聰敏,便是不走此路,日後也前途無量,為何非要……”
“你的腿已廢,舌頭可是也不想要了?”李深回頭看向李濬,嗤笑一聲,“廢腿再加斷舌,史書上你李濬的筆墨又會多添兩筆,倒也不乏是件好事。”
李濬不再言語,李見素也始終不敢出聲。
西內苑外便是禁苑,此為皇家狩獵之地,地形寬闊且樹木衆多,還時有猛獸出沒,的确适合隐蔽行蹤,李濬便也是看中此處,才會帶着人往這邊逃,卻沒想被李深先一步劫持到了。
一行人在林中穿梭,鳥雀驚飛,不知走了多久,李深忽然停步,眉宇蹙起的瞬間,拉着李見素便躲在一顆樹木後,與此同時,一支箭從他發間擦過,若方才他晚上半步,此刻那箭便會穩穩地射進他頭顱中。
随着李深的躲避,身後随從紛紛躲了起來,行動稍慢的兩人,已經被箭射中,倒在了地上。
李濬被其中一人推到樹後,那随從朝後大喊,“太子在我們手中!”
李深同他做了個手勢,那随從便用刀架在李濬脖頸處,試探性将他朝外推出,然那射箭之人,卻毫無顧忌,飛箭而出,李濬當即躲閃,卻還是被射中右肩。
他吃痛悶哼,那随從也是心中一慌,趕忙又将李濬拉了回去。
連太子都不顧,那追來之人的身份便不會是宦臣。
李深屏氣凝神,聽到不遠處似有腳步聲逐漸靠近,便知不敢再去耽擱,他朝前方吹了一聲哨響。
一匹矯健的駿馬,長嘶一聲,朝着林中疾馳而來。
而李深身後的追兵,也在此刻終于現身。
李深趁亂拉着李見素來到李濬身側,方才那位随從便也抽刀加入了後方的激戰。
此刻樹後只李深與李濬還有李見素三人在。
李濬的右肩還在滲血,李見素下意識上前想要幫李濬止血,卻被李深再次拉回身側。
“你留着她沒有用處,反而還會是你的累贅。”李濬想讓李深放了李見素。
李深本就不待見李濬,對他而言,李濬只是一個稍微聰明些的廢人,根本不配做儲君,如今在看到李見素關心他的那副神情,便更加心中來氣,想要當場就将李濬了解,這般想着,李深便也打算這般做。
“既然來者不是宦臣,那你便對我無用了。”
李深說着,一把将李濬右肩上的箭直接拔出,李濬疼得臉色慘白,又是一聲悶哼,李見素想要阻攔,卻被李深直接攬在身前,他力道極大,李見素根本無法掙脫,索性朝着面前他粗粝的手上便用力咬下。
鮮血落在唇瓣上,李深吃痛蹙眉,卻并未将她松開,而是直接将她按在樹上,質問道:“你便這樣舍不得他?”
李見素雙唇被血跡染得通紅,眼淚也順着臉頰而落,她用那乞求的眼神對李深道:“看在我救過你的份上,放過他,好不好?”
“你……你知道是我?”李深當即愣住,但随後便反應過來,“是李濬告訴你的?”
李見素搖頭道:“不是,是我自己看出來的。”
李見素自幼行醫至今,尤其擅長施針,對人的身形與體态極為敏銳,早在鄭太後壽辰那日,她與李濬站在太液池的船上,便看到了蓬萊殿外的李深與德王世子。
那時李見素原本并未在意,只覺得那人的身形有些眼熟,直到她與李濬落座後,李深拿着酒來到他們面前,盤膝而坐的那個瞬間,李見素看到他彎身時腰間不自然地朝另一側偏了幾分,似是知道自己腰上有傷,便特意避開一樣。
正常人不會如此。
如果說身形相似只是巧合,那連腰上受傷的位置也是巧合嗎?
再到第二次宮外偶遇,他想求她捎他一程,她看着他跳上馬車,再一次下意識避開腰側的傷,用了另一側的力,李見素更加篤定了心中的猜想,只是那時李見素不知,李深可否認出了她。
直到看見那盒價值連城的紅珊瑚首飾時,李見素才隐約覺出,李深興許也認出了她。
“一命還一命,可好?”見李深有所動容,李見素便再次乞求。
李深沒有說話,只冷冷朝一旁李濬看去。
林中馬蹄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李深身後。
李深一把扔掉箭羽,拉着李見素轉身上馬,可就在此時,輪椅上的李濬卻搖晃着站起身來。
七年了,他頭一次不用人攙扶,徑自起身。
李見素回頭看到的瞬間,心跳都跟着慢下,仿佛周圍一切都放慢了速度。
原她沒有騙他,她說他腿疾已經恢複,說他可以試着學習走路,說他不再殘廢……
這些話不是在安撫,也不是在寬慰,他當真可以站起來了。
“素素……”他輕喚出聲,唇角溢出鮮血,一步又一步,蹒跚着朝她走來。
可最後,馬蹄揚起,她的身影逐漸遠去,他重重地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