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李見素被帶進梨園的那一日,她拒絕用膳,如意在進屋相勸時,靠近她耳旁用那輕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個人的名字——鄭盤。
李見素猛然想起,李深說過那鄭盤是他親自動的手。
可就在鄭盤死的那一晚,李見素是親眼看到李深被如意拉進了梨園,也就是說,他知道有人盯梢的情況下,在同如意演戲,讓人誤以為他與外室一夜春宵,而與此同時,真正的他卻早已離開院子,去尋了鄭盤。
能避開眼線離開院子的唯一方法,便是這院內有密道。
那時躺在床榻上的李見素,朝如意看去,眸中寫滿了匪夷所思。
李深前腳才将她送來梨園,後腳又讓如意來與她暗示這院中有密道?
此時的如意背對窗子,擡眼看着床榻上一臉困惑的李見素,一面溫言相勸,一面做了一個翻書的動作,并朝衣櫃指了指。
這應當是書櫃的意思……
難道她想引她去書房?
李見素當時很快便意識到,如意可能是想告訴她,那密道就在書房。
可李見素還是不敢全然确認,她表面因為猜出如意是李深所養的外室而氣惱,喊她出去。
實則在喊話的時候,她用手指佯裝人的腿腳,不動聲色比劃出了逃走的動作。
意指當真是要帶她“出去”?
如意也是表面嘆氣,退下前卻是對着李見素點了點頭。
在之後,李見素故意讓自己染了風寒,要回了她的藥箱,又故意整日郁郁寡歡,想去書房看書,再到最後,也就是昨日,她故意引得侍衛說話給如意聽,直到如意已經掌握了那侍衛發聲的方式之後,才故作圓場,結束了那場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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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完美的配合,給了她們離開的機會。
随着門外那侍衛腳步聲逐漸遠去,李見素與白芨才敢呼吸。
如意立即回到兩人身側,将那侍衛移到一旁,開始推動書櫃上的機關,很快,書櫃移開,一道門出現在李見素眼前。
這是一個狹長幽暗的密道,尤其是在書櫃合上之後,眼前便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如意對此路極為熟悉,她走在最前面,拉住李見素的手,李見素再拉住白芨。
“李深到底在做什麽?”李見素只到此刻,都還是不能理解李深這樣做的目的,她終是忍不住,在黑暗中低聲問道。
如意道:“待事情結束,世子會将一切告訴公主的。”
又是這樣的話,李見素嘆了口氣,“那他是真的要同李深造反碼?”
“公主見諒,屬下不能說。”如意還是沒有松口。
李見素知道多半是問不出什麽來了,便不再說話。
倒是如意,又主動與她道:“再行一段路我們便能出去,待将公主送去安全的地方後,屬下還有要事要做。”
“你要離開?”李見素道。
白芨也跟着詢問:“那我們怎麽辦?”
如意道:“一會兒去的地方會有人接應我們,他們各個武藝高強,公主不必憂心安危。”
“好。”李見素應聲的同時,卻在白芨手心處撓了兩下,白芨不知這是何意,可顯然反應過來,李見素另有打算。
李見素慢慢将白芨的手松開,白芨害怕摔倒,便只拉住了她寬大的衣袖。
又走了一段路,眼前終是看到了光亮。
可李見素卻不知怎地,忽然腳下一滑,如意連忙去拉,都沒能拉住,便見她摔坐在地,疼得悶哼了一聲。
如意與白芨彎身扶她。
李見素去攬如意肩膀的時候,在她後頸不重不輕按了一下,如意沒有任何感覺,扶起她便朝外走。
然走了兩步,眼看密道愈發明亮,如意腦中卻忽然生出眩暈感,整個身子朝着牆壁的位置靠去。
這次換李見素将她攬住,白芨也立即上前幫忙,兩人将如意緩緩扶坐在地。
“屬下還有要事……耽擱不得……”此時的如意明顯已經反應過來,方才的李見素是在做戲。
李見素寬慰道:“我知道,我沒有将你穴位封死,只是刺了一下風府,待半個時辰之後,你便能恢複。”
她在如意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便起身帶着白芨朝那光亮處走去。
今年的除夕,長安城南北的氛圍極為割裂。
皇城在長安以北,而京中權貴也多居于北側,便是皇帝下令不必避諱,要與百姓同樂,可真正到了除夕這日,但凡身戴官職者,也不敢在外大肆歡慶,合上府門如何,便不得而知。
而城南百姓居多,忙了整整一年,終于在今日與家人團聚,自是要上街好好熱鬧一番。
“我怎麽瞧着今日城南比往年的人多?”一名坊衛巡邏時,看着滿街道烏泱泱的人群,咋舌道。
他身旁另一坊衛,也累得捶着肩頭,抱怨道:“可不是麽,這人一多便容易生事,我這一個早上連口水都顧不上喝!”
兩人正在閑聊,那邊便傳來幾人争執的聲音,似是因為其中一人踩了另一人的腳,那人還拒不道歉,兩人便扭打起來,卻又不慎撞倒了旁人,到了最後,便成混戰。
今日這種事極多,各處坊衛的人手明顯不夠,南衙那邊連金吾衛都要招架不住,便又從皇城往城南調派人手。
這會兒倒是慶幸今日沒有宮宴,不然宮中再一忙碌,人手定會更加緊張。
戌時三刻,長安的天色已經徹底黑透。
朱雀大街上,百姓齊聚,那足有三層樓閣之高的火樹就在朱雀門外。
守城的侍衛看到那片攢動的人頭,都不免感慨今年除夕怎會這般多人,然更多的還是期待觀看即将綻放的火樹。
延喜門外,停下來一輛馬車。
守城侍衛上前詢問,馬車中遞來一塊令牌,侍衛看了一眼,連忙小跑到城門處,将令牌盛給一名禁軍副率。
見是長公主的令牌,那副率大步朝馬車走來。
按照皇城規矩,便是長公主回宮,也得例行檢查,尤其此時已經天黑,長公主又未得宮中召見,自然不能掉以輕心。
“敢問長公主為何今晚忽然回宮?”那副率行完禮後,便開始尋問。
長公主道:“前些日子聖上染病,本宮便特地求淨玄道長為聖上煉制仙丹,如今仙丹已經煉成,自然要立刻回宮獻上。”
那副率朝侍衛招了招手,便有兩人圍着馬車查驗,他也撩開車簾,舉着火把望着車中那三位身着道袍之人,單看那身材便知,皆是女子,可還是要按照規矩來盤問:“她們為何人?”
長公主道:“這是青山觀的三位道長,今日與我一同入宮,便是要為聖上誦經祈福。”
“為何要在此刻入宮祈福?”那副率又問。
淨玄道長開口道:“今日乃除夕之日,四季輪回,歲之朝,月之朝,日之朝,三朝同天,若能為今上祈福誇過子時,來年自得天人相佑,福壽綿長。”
那副率聽得雲裏霧裏,擰着眉頭似是還有顧慮。
長公主直接擱下車簾,用那頗具威儀的語氣道:“聖上曾說,本宮想何時回宮,便何時回宮,你若不信,差人去問。”
這副率朝那兩個侍衛看,侍衛搖頭表示毫無異樣,猶豫片刻,他最終還是朝後退開,揮手放行。
今晚乃除夕之夜,他也不想給自己添麻煩,反正城門這邊放行也算合乎情理,至于長公主能否見到聖上,還要看宮門那邊的禁軍可願放行。
馬車穿過延喜門的瞬間,朱雀門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響動,頓時火光漫天,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皇城內的侍衛們并無異樣,只道是那火樹燃放發出的光亮,然等了片刻,那火光絲毫未見,且愈發惹眼,将那皇城以南的天都照得通紅。
很快,便有禁軍跑來傳訊。
“皇城戒嚴!皇城戒嚴!”
承天門外,神策軍中尉拉住傳話禁軍詢問緣由,才知是那火樹倒塌,砸在了朱雀門上,頓時火光四濺,許多百姓還有那守城禁軍皆因此而受傷。
城門起火,自然要先滅火,那朱雀大門因此打開,可就在這混亂之際,不知從何處湧來一批人,與那守城禁軍開始厮殺。
那中尉聽至此,一把将人松開,轉身邁步走進承天門,立即下令嚴防死守,随後便派人前去大殿将此事禀報聖上。
長公主的馬車來晚一步,停在承天門外,便是出示令牌,也無人開門。
那不遠處的火光正在蔓延,喊殺聲已然進入皇城。
在這邊耗下去必然危險,長公主當機立斷,朝駕車的道姑吩咐道:“既是不開,便去東宮!”
馬車調轉車頭,又朝嘉福門駛去。
李濬今晚不知怎地,總覺得心緒不寧,他一早躺在榻上想要休息,卻遲遲無法入睡,起身拿起一本游記,坐于燈下消磨時光。
忽地外間傳來響動,趙內侍喘着粗氣小跑入內。
“殿下,朱雀門出事了!”
趙內侍正與他說着,便又有侍者慌忙入內,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長公主今晚入宮,說要為聖上祈福,卻被攔在了太極宮外,如今又要進東宮,請殿下明示,可要放行?”
“皇姑母?”李濬對長公主也算了解,她向來不喜回宮,往年便是宮宴,也不會回來參加,今晚為何突然回宮,顯然不同尋常,他蹙眉道,“可驗了令牌?”
侍者将令牌呈上,“除長公主,還有四位道姑。”
李濬接過令牌,只看一眼便能确認無誤,“去望臺!”
很快,李濬便被推上望臺,長公主與那四位道姑皆站在宮牆之下,便是此時天色已暗,李濬還是一眼認出了那道身影,“快開宮門!”
與此同時,安福門,景風門,乃至重玄門,皆已遭到暗襲,喊殺聲已從皇城以南,擴散至各個方位。
甘露殿內,明黃色的床帳裏傳來一陣沙啞的低咳,“來人……”
腳步聲由遠及近,馬常侍俯身上前,“陛下。”
床帳裏皇帝啞着聲道:“朕怎麽聽得那外間似有吵鬧聲?”
馬常侍道:“回陛下,許是今日除夕,各處都在歡慶。”
“咳咳……”皇帝感慨道,“好啊,百姓興,天下興,聽到他們歡慶,朕才無愧于心。”
皇帝話音剛落,便聽殿外傳來王中尉的聲音,“啓禀陛下,皇城告急!”
“什麽?”皇帝一聲震怒,重重拍在那龍榻之上,還未開口,便是一陣急咳,那沙啞撕裂的咳嗽聲,讓外間的王中尉聽見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朱雀門上,李深望着城外的火光,英朗的面容上終是露出了深藏已久的欲望。
他回過頭,手臂一揮,斬下一名禁軍頭顱,扔進火海。
他一面望着太極宮的方向,一面舔舐着唇角飛濺而來的血跡,“關城門——”
随着他一聲震吼,腳下的城門被重重合上。
今日南衙調派了不少人手去各個坊間巡邏,此時皇城內的禁軍俨然不是李深率領的這批精銳的對手,且那些禁軍當中,竟還有人叛變。
至子剛過,李深便攻至太極宮外。
他坐在馬上,朝那宮牆上的神策軍中尉喊道:“我等得了密訊,奉旨入宮救駕,爾等還不速速開門?”
“李深!”那中尉朝他啐了一口,“聖上好端端在宮中休息,何來救駕一詞?”
兩人喊話當中,一批人馬從安福門的方向奔來,竟是那武宗三子李岐,他勒馬停下,也朝上方喊道:“聖上遭北司宦臣軟禁于甘露殿,我等今晚前來救駕,凡此刻聽令者,日後皆暗救駕之功論賞!”
“爾等亂臣賊子,休要胡言亂語!”那中尉厲聲喝道。
很快,又有一批人馬殺來,那中尉看清領頭之人時,當場愣住。
牆下的李峻眯眼望着這熟悉的宮牆,什麽也沒說,只那眸中泛着滲人的寒光。
甘露殿內,馬常侍擱着床帳,對皇帝轉述到武宗長子李峻也在今晚謀逆之人當中時,皇帝氣得又是一掌拍在榻上,“朕念他年少,一直叫人好生将他照看,他倒是好啊,什麽時候與李深勾在一處……咳咳……竟然也動了謀逆之心!”
他急咳兩聲後,沉沉道:“朕倒是要看看,朕這一衆兄弟孫侄裏,還有誰在盼着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