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預演
預演
隋意敏銳地察覺到, 《真假公子傳奇》從上一集的兄弟宅鬥,進化到這一集的仙長鬥法,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她說不清推波助瀾的人都有誰, 有幾個,但她有一個重點懷疑對象——萬寶珠。
上次隋意以二公子與柳苾的大顯影術為由頭, 向萬寶珠提出了“雲夢澤影視公司”的概念。為了促成這樁生意,她還告訴萬寶珠:成功第一步, 把仙長們拉下神壇。
此刻發生在洮漉浦的事情,更像是預演。
凡人之争, 演變為仙長鬥法。雲夢谷的仙子仙君們為此熱議,而洮漉浦的凡人們,更是心心念念, 議論紛紛。
他們都在看戲, 而這一出“戲”,着實精彩。
隋意在日記裏這般寫道:
【十二月二十九日,小雪
其實我曾懷疑過,大通商會的前代當家是否也是一位穿越者?那位令我欽佩的女性,有着無數的奇思妙想和遠超時代的格局。我甚至懷疑她與媽媽是否也有某種關聯。
如今我還沒有定論, 不過,身為她孫女的萬寶珠, 應當是一位土著。
我旁敲側擊過很多次,也因此領略過她的許多想法,最終我發現——或許我也是自傲的。】
寫到這裏,隋意的筆尖頓了頓, 看了眼窗外的純白之雪, 又繼續寫道:
【我自傲于現代人的身份,自傲于镌刻在靈魂深處的自由與平等, 可見識過那麽多的人,看過那麽多風景之後,我突然意識到——我所占據的時代紅利,正是由萬寶珠這樣的人,一代又一代累積起來的。
萬寶珠或許不懂許多現代名詞的含義,但她接受新事物、新觀念的速度令人拍馬難及。她的城府與手段,也絕對配得上她的野心。
以至于我現在開始分不清,到底是我說服了她,促成了影視公司的建立,還是順着她的棋局在走呢?】
看着自己寫下的話,隋意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瞧瞧我這覺悟,不得了啊隋意,吾日三省吾身,吾已超凡脫俗!
【不過這都不重要,棋手也好,棋子也罷,若能真的瞧見她所謂的新世界,也是幸事一樁。到時候,我這小小的飛舟夥計,也能漲薪了吧?
五百不少,一千也不嫌多。
後世的人們,如果你們看到這裏,千萬要記得給我燒紙。自穿越後,我愈發相信地府的存在,看在我寫了那麽多日記為你們留下那麽多八卦的情分上——
我要一個億。】
想了想,隋意又補充道:
【寶鈔容易貶值,記得兌換成金子。拒絕分期付款。】
翌日,洮漉浦到了。
萬寶珠的大業尚遠,可春運卻近在眼前。隋意維持原計劃不變,決定夜探提督府。不過在此之前,她得先走一趟小方山。
衛涼曾在給她的信中,留下過自己的收信地址。若隋意要聯系他,可将信件送往小方山文興廟,讓一位叫做“問心”的小沙彌轉交。
隋意想着,提督府或許卧虎藏龍,她不知道衛涼的具體處境,不好貿然前往,遂先寄了一封信給他。可幾天過去了,他遲遲沒有回應。
那個叫做“問心”的小沙彌收到信了嗎?他轉交了嗎?如果他已經轉交了,衛涼卻沒有回信,是他被絆住了手腳嗎?
隋意去小方山,便是為了确認此事。
她到小方山時,已是午時。冬日的文心廟銀裝素裹,天是冷了,香客卻仍絡繹不絕,比隋意上次來時更加門庭若市。
隋意戴着氈笠子,穿着一身常服混在人群裏,抄着手走得不急不緩,探聽一些八卦。
“……待到明年,我兒便能下場了。菩薩保佑,不求他像那二公子一樣高中狀元,便是考中個進士,也是光宗耀祖了。”
“那二公子不是已經私逃了麽?還是個假的呢。”
“他的身份是假的,可他的功名是真的呀!”
“是極是極,而且這二公子還孝順。”
……
隋意一路走來,驚訝地發現這二公子還真為文興廟帶來了許多香火。有人打着小算盤,想着一個假公子都能考上狀元,那為何自家的兒郎不行?
也有人陰陽怪氣一聲“孝順?”,再輔以洞察世事的微笑,但求神拜佛的動作卻也不慢。
真是有趣。
隋意随大流,也去廟裏拜了拜。上完香,她再到處溜達着找問心,問了幾個廟裏的和尚,一路找到了客舍,瞧見有個大約十四五歲的小沙彌背對着她在掃雪,想着這應該就是問心了吧,便上前搭話。
“小師父,請問你是……卧槽!”隋意看到小沙彌轉過來的臉,兩只眼睛都要瞪出來了,“你怎麽在這裏???”
“施主此話怎講?”
“說人話。”
小沙彌雙手合十,語重心長,“阿珍吶,人生便是如此,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也永遠不知道會在什麽場合與舊友重逢。”
隋意滿頭黑線。她想不通,晏雪這老家夥,修行數十載終于築基,也算苦盡甘來。前段時間還重返青春了,正是人生一片大好的時候,這怎麽又來出家了?
“又是這世道逼你出的家?”隋意問。
“非也。”晏雪緩緩搖頭,“這只是在下入世修行的一部分。上次與小友在鳳鳴城外分別後,我去了一趟無量宗。無量宗的苦無大師說,在下還有一情劫未過。”
無量宗?隋意知道這個門派,那位據說比蓬山真君還要天才的、不世出的菩提子,便是無量宗的傳人。這個宗門聽起來像是佛門,但又與傳統佛門不同。
仙門中人并無特定的宗教崇拜,都要自己成仙了,還求什麽佛呢?無量宗也不過是因為祖師爺曾經是個和尚,後來自創了功法,又吸引了其他半路修仙的和尚前來拜師罷了。因此無量宗內和尚濃度不高,十個裏大概能有一個是禿頭。
“所以你為了躲避情劫,跑來當和尚?”隋意很不理解。你來當和尚,情劫就不會到來了嗎?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還是說……他在尋求某種不為外人道的刺激?
眼看隋意的神情越來越古怪,晏雪就知道她肯定又在想些不着調的東西,反問道:“施主,你可曾看透我年輕的容顏,窺見我的真實年紀?”
隋意眨巴眨巴眼,随即陷入沉默。
是哦,晏雪是實打實随着時間變老的,而非像其他仙君那樣,在少年或壯年時便能永葆青春。身體的變化帶來心态的變化,而這種變化,并非一個重回青春的法術便可逆轉。
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紀,讓他去過情劫?黃昏戀啊?
若他這個時候去跟一位年輕姑娘談戀愛……咦。
“不是老夫不願,而是老夫力不從心啊。”晏雪無奈,遂另辟蹊徑,“文興寺求姻緣也很靈驗,每日都有許多年輕人前來許願、求簽、解惑,我當了和尚,也能參詳一二。苦無大師只說我有一個情劫未過,卻未說這情劫的主人公,必定是我啊。”
隋意悟了。為他人的愛情所累,那不也是情劫麽?不愧是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家,這世面見得多,思路就是廣闊啊。
“那你悟出點什麽了嗎?”隋意問。
“年輕人的故事單調、乏味,比不上山下猴頭村鳏夫、媒婆和老光棍的愛恨情仇。”晏雪目光平淡,甚至有點發直,也不知是被這猴頭村愛情故事折磨過多少回了。
隋意忍俊不禁。她對這個愛情故事也很好奇,但她好歹還記得正事,忙清了清嗓子,又問:“猴頭村的事暫且放在一邊,你先告訴我,問心在哪裏?”
“問心?你找他作甚?”晏雪道。
“我有一位友人與他相識,留了點東西在他那兒。”隋意不好将衛涼的事情和盤托出,便幹脆不說。她這借口粗糙,想必晏雪也能看出來,以晏雪的心智,不會故意戳破。
果然,晏雪點了點頭,什麽也沒多問,便道:“那你随我來吧,我帶你去找他。”
隋意跟着晏雪一路行至客舍深處,那兒有片竹林,竹林裏藏着溫泉。隋意感嘆着文興寺裏還有這樣的好地方,晏雪便道:“這是專門給貴客享用的。”
“此前提督府二公子在寺中養病,他可算貴客?”隋意問。
“當然。若不是這溫泉,他也不會來寺中養病了。”晏雪語氣淡然,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在隋意心裏掀起波濤。
好你個衛涼,在山上過得都是什麽神仙日子?
你有家財萬貫,還有溫泉可泡,偏還惦記着去飛舟當夥計,又是何等的打工人精神?隋意自嘆弗如。
驀地,晏雪停下了腳步,“那就是問心。”
隋意順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就瞧見了一個正在侍弄花草的小沙彌。小沙彌生得唇紅齒白,卻是個跛腳,還有點怕生,尤其怕女施主。
待晏雪回避,隋意跟他說明了來意,他才長舒一口氣,“原來如此。此前的信已轉交了,施主看過之後,托我回信給你。”
隋意心念微轉,“他知道我會來,讓你當面給我?”
問心并不解釋,甚至不敢擡頭直視隋意的眼,只是紅着耳朵,飛快地取出回信來遞給隋意。等隋意接過,他便又閃電般地縮回手。
隋意莞爾,但也沒有打趣。她兀自拆信,只見上面寫着——
【醜時三刻,西牆狗洞,仙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