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智者不入愛河
智者不入愛河
“我與那二道販子生什麽氣?她能将我的鳴牌賣出高價, 那是她的本事,我若見到她,必與她合夥做這門生意。”
十月十六, 北境早已下起了雪,可南陸的春水驿依舊湖光潋滟, 背後的青翎群山,也蒼翠如昨。
陳官與隋意重逢在這樣的湖光山色之中, 聽她理所當然地發表着自己的賺錢宣言,忽然覺得, 一日前的自己完全是多慮了。
“怎麽了?真君也想做這門生意?”隋意有些好奇,蓬山真君怎麽忽然提起這檔子事來?
陳官搖頭,“離火屋生意不好, 想讨點生意經罷了。”
雖然師姐總是坑人, 可陳官還是不會輕易把師姐賣了的。
誰知隋意忽然湊過來,沖他神秘地眨眨眼,“真君想發財,我有一個好主意,就看你膽子夠不夠大了。”
陳官心中一緊, 但這與他膽子大不大無關,蓋因她湊得實在太近了。近到他看旁邊打着旋兒飄落的樹葉, 都覺得模糊,近到他能聞見她身上屬于皂角的清新味道,以及……她也許才吃過的肉幹的辛香。
很奇特的混雜氣味,很奇特的人, 這麽近距離看, 她眉毛裏藏着的那顆小痣都清晰可見。
竟有些別樣的意趣。
“真君?”隋意見他愣神,心中好奇。這蓬山真君, 呆起來像他師姐,偏偏眸光又特別深邃,像……像聰明一百倍的他師姐吧。
他要是能生個小婉君就好了,隋意超愛。
那廂,陳官自覺失禮,稍稍移開視線,拱手,“隋姑娘勿怪,方才走神了。”
“無妨無妨。”隋意擺擺手,絲毫不放在心上。不過她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情,仙門中人要麽直呼她大名,要麽都稱呼某某仙子,倒是只有陳官一人,從始至終都叫她“隋姑娘”。
隋意覺得好奇就幹脆利落地問了,陳官倒是沒有預料到這個問題,思忖片刻方回:“仙子與姑娘,都是稱呼,在下并未刻意區分。”
“也是,稱呼而已。”隋意喜歡這個答案。
此時他們已經沿着河畔,走到了驿站附近的棧橋上。今日的晚霞格外爛漫,幾乎要從那河流裏滿溢出來,與煤氣燈的昏黃光芒互相暈染,直至在二人腳下融為一體。
幾只野鴨子藏在蘆葦叢裏,不知是在打盹兒,還是等待獵物的上鈎。隋意趴在欄杆上看着,托着下巴,表情是漫不經心的,腦子裏卻已經羅列出了野鴨的一百零八種吃法。
說起來,上次少當家來飛舟時,老蔡特地為她做的那盤八寶鴨,甚是美味。可惜後來都未曾吃到過了。
“真君認識少當家嗎?”隋意側頭問。
“認識。”陳官答。
“我也認識。”隋意轉過身,背靠在欄杆上,惬意地吹着晚風,将自己與少當家的交易徐徐道來。
簡而言之,她與少當家相逢于天鹿山。
彼時尋仙大會即将結束,諸位仙子仙君都正在氣頭上,隋意唯恐出去後被他們逮到,小命不保,于是她決定——猥瑣發育。
她先是跟着所有人一塊兒離開,讓大家都以為她出去了,但其實她已經繼承了仙人洞府,擁有了自由進出的權利。
隋意虛晃一槍,轉頭就跑回洞府,在裏面悠哉悠哉地待了好幾天。
幾天後,她覺得天鹿山的人應該都走得差不多了,自信滿滿地出去,誰知道——仇人沒走。
進入仙人洞府的除了各門各派的精英,也有諸如晏雪之流的,有機緣的散修。
散修中有一對鴛鴦道侶,女的叫妙蓮,男的叫羅剎。此二人情比金堅,萬劍宗少宗主、流雲真君等人在打群架的時候,他倆就在旁邊撒狗糧,指指點點、卿卿我我,拉的仇恨不比隋意少。
隋意和他們又是怎麽結下梁子的呢?
萬惡的脫單狗,傻逼修仙人,隋意不過想做他們的生意,拍了幾句馬屁,他們就懷疑隋意想第三者插足,加入他們的愛情。
隋意覺得他們該被雷劈,怒損八百字後,那倆傻逼道侶又覺得——你憑什麽看不上他(她)?
他(她)那麽好!
隋意在那幾天裏,曾短暫地把人生格言改成“智者不入愛河”。
傻逼愛情,傻逼男女,都去死吧。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隋意與這對道侶結了仇。他倆留在天鹿山沒走,也不是特地為了逮隋意的,而是在過自己的三十周年紀念日。
按照他們的說法,“世”這個字,可以拆成三個十,三十為一世,他們已經在一起度過一世了,這份愛情簡直感天動地。
這麽感動,就殺一個隋意來祭天好了。殺是真殺,可不是嚷嚷着要來尋仇,卻被隋意宰大戶。與他們比起來,南華門大師兄和楊沖都能算得上純良。
隋意不敢輕易在他們面前進出洞府,怕暴露自己的秘密,而失去了洞府的庇佑之後,隋意的日子就難過了。一打二,在修為遠比不過那兩人的情況下,隋意只能狼狽逃竄。
這時,少當家閃亮登場,救下了隋意。
剛開始,隋意以為她們是偶遇。靠着少當家的庇護,隋意成功逃脫。可很快她就意識到,少當家是在有意識地尋找她。
尋找那個在仙人洞府裏攪風攪雨的人,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她,把她帶走。
她圖什麽?
“我與她的交易很簡單,她讓我在蒸汽飛舟工作,為我提供庇護所,而我——只需要把仙人洞府裏發生的事情告訴她。”隋意說着,含笑的眼睛看向陳官。
陳官還是那平和模樣,道:“這場交易聽起來并不公平,但似乎也不盡然。”
果然,隋意就知道陳官能聽懂這背後的意圖。
她和少當家的交易,因為過于簡單,所以沒有保密的必要。畢竟誰都能看出來,隋意幾次三番被尋仇,都還沒被趕下飛舟,商會是站在她這一邊的。但商人從不做虧本的買賣,少當家要的,歸根結底也不是隋意這個人,而是一個字——亂。
這個亂,是仙門之亂。
衛涼,則代表了塵世之亂。
這是隋意閑來無事瞎琢磨出來的,而她來找陳官,是想要确認,少當家想要的“亂”,是哪一種亂?
是打破舊有格局,開創新世界?還是僅僅為了滿足個人野望,不惜攪得天下大亂,于亂世稱雄?
前者有大義,後者重私欲。
陳官沉默片刻,道:“她問我,我的道是什麽?”
隋意好奇,“那你的回答呢?”
陳官坦言,“還未曾回答。”
隋意有些詫異,在她看來,蓬山真君應該是個道心很堅定的人,知道自己在追求什麽,并能一直沿着這條路堅定走下去,輕易不動搖。陳官看出了她的疑惑,忍不住笑了笑,反問:“很意外嗎?”
“确實。”
“幼時,我的爹娘希望我做大官,出人頭地,因此給我取名為陳官。”
陳官的目光躍過那灑滿霞光的河水,遙望遠方,似乎在看那已經許久未曾回去的故鄉,“不過後來,他們聽多了求仙問道的故事,又覺得當個仙人最好,便四處托關系送我入仙門。”
隋意發誓,她真的就多嘴問了一句,“什麽關系?”
陳官:“我姨夫家的侄媳婦的隔壁鄰居家的二大爺,是磨石村的村長。我爹娘聽聞磨石村毗鄰青翎群山,便想托人問問,是否有仙長願意收我為徒。”
那磨石村的村長,能問到的,可不就是青翎群山最外圍、距離磨石村最近的、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派——蓬門麽?
陳官至今還能回憶起,爹娘牽着他的手走過上山的路,來到那蓬門前的時候,他是什麽樣的心情。
他仰頭看着院門上被風吹走的茅草,心裏在想:這就是仙門麽?
與我想的似乎很不一樣。
隋意也沒想到蓬山真君的求仙之路,會這麽的……樸實無華。就如同當年的蓬門掌門,更沒想到,竟會有一個天生的水靈根,托了那麽繞的關系,求着要拜到他門下。
我的天爺啊,天上掉餡餅了。
我的天爺啊,蓬荜生輝啊。
隋意是沒親眼見到那場景,但她多多少少明白了陳官的意思。他入仙門,就像現代世界裏,被爸媽送去上奧數班一樣,并沒有多少鴻鹄大志在裏面。
這只不過是雞娃的一環,是小鎮做題家微不足道的人生一景。
至于陳官自己想追求的道是什麽?他還沒找到。
“少當家數次問我這個問題,她應該是希望,我能夠支持她的主張。即便我現在人微言輕,但她可以在我身上下注,期待我有登上高位的那一天。”陳官緩緩道來。
“什麽主張?”隋意追問。
“這應該由她自己來告訴你。”陳官拒絕回答,但隋意毫不意外。守口如瓶,是君子的美德。
不過陳官的不回答,其實也算是一種回答。
少當家是聰明人,她希望陳官能支持她的主張,一定是因為,她覺得陳官有支持她的可能性,值得争取。
那陳官這樣的人,會支持什麽呢?
在衆人眼裏,蓬山真君是個真君子。他又是普通人出身,家世不顯,師門不顯,沒有許多仙子仙君的臭毛病。在他心中,仙長與普通人沒有階級之分,所以他能一直稱呼隋意為“隋姑娘”。
他不像是會支持少當家為了滿足個人野望,攪得天下大亂,當一個亂世枭雄的人,所以隋意得到的有關于那個“亂”字的答案是——前者。
少當家當真有鴻鹄之志,她想用大通商會這艘巨大的“蒸汽飛舟”,沖破舊規,去開創一個新世界。
“既如此,那我就不多問了。”隋意沒有那麽大的志向,她更願意在歷史的那條長河裏,做一道無名河灣。
就像現在,在這裏吹吹晚風、聊聊天,侃一侃發財之道,“倒是真君,對我方才提到的發財的好主意,還感興趣嗎?”
“願聞其詳。”陳官颔首。
隋意正要說話,驀地又想到什麽,眼神靈動地往四周瞧了瞧,便神秘地朝陳官勾勾手,“真君湊近些。”
陳官上前半步,矜持有禮。那手乖乖放在身側,還有一只背到了身後去。
隋意還特地往他身後瞧了瞧,那麽矜持,必是悶騷。她得看看這蓬山真君屁股後頭是不是藏了狐貍尾巴,可惜沒有。
人生一大憾事啊。
“隋姑娘?”
“咳,真君莫怕。”
“?”
“我是說,想賺錢就得膽兒大。”
隋意直接附耳與他說悄悄話,主打的就是一個財不外露。“嗚——嗚——”的汽笛聲将他們的說話聲遮掩,也将棧橋邊的野鴨子驚擾。
蘆葦搖曳,野鴨子乘着最後一道晚霞,随着蒸汽飛舟一塊兒飛走了。而飛舟上的夥計們,齊刷刷地站在甲板上看着棧橋上的人,交頭接耳。
“仙子姐姐又不跟我們一起走啊。”
“上次在獸首山好像也是這樣,意姐獨自留了下來,那時候蓬山真君是不是也在啊?他後來還跟孔雀打架了。”
“意姐與真君,看起來很是熟稔呢。”
小柿子、李鐵、李小桃三個臭皮匠湊做一堆,轉頭看向唯一的諸葛亮曲紅英,發現曲紅英已經架起了望遠鏡。
雲夢大陸的望遠鏡,亦叫望遠鏡,但只有單筒的。拿在手裏沉甸甸,不光能望遠,還能砸人。李小桃認出這是舟長的東西,還想問曲紅英是怎麽拿到手的,就見曲紅英挑了挑眉。
“咋了?”三人連忙湊過去。
“林子裏有人偷窺呢。”曲紅英道。
偷窺者是誰?
是二師兄與大鵝師姐。
二師兄只是擔心小師弟的安危,怕小師弟因為大師姐在外坑錢的緣故,被那個“随心所欲”給随心所欲地欺負了。
誰知道過來才發現,兩人在那兒咬耳朵。
婉君想要叫,被二師兄情急之下一把捏住鵝嘴。又因為鵝嘴被封,僅有的智商回流向高地,婉君的豆豆眼蹭地就亮了。
大鵝變身,超級大鵝,一翅膀扇在二師兄臉上,差點沒把人扇出二裏地。
“嘎!”
滾吧,野人,還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