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也知道
你也知道
【九月十一,晴轉多雲
肥美的大鵝到底是沒吃成。
為了扼制食欲,我決定從此以後都叫它婉君。我愛婉君,只可惜,婉君大抵是恨上我了。當它的便宜師弟出現,将它“救下”時,它控訴我的聲音震耳欲聾。
被吵到的客人們因此投訴我,好在近日舟長不在,并沒有人扣我工資。
唉,做人好難,做仙子更難。】
下工後,隋意又寫起了日記。她在日記裏唉聲嘆氣,心裏卻是欣喜的,因為她拿到了陳官給她的鳴匣。
鳴匣的造型為長方形,大小、薄厚與現代世界曾經流行過的小靈通差不多,拿在手裏有一定的分量,但又小巧易攜帶。
鳴匣的基底仍然是石頭,一種只生長在高山上的叫做鳴石的淺藍色晶石。而出産鳴匣的地方叫做寶器堂,西北仙門之一,以兵器鍛造聞名于世。
所以嚴格來說,鳴匣的功能雖與手機相仿,但它卻是玄學的産物。寶器堂的匠師們将鳴石仔細打磨,镌刻獨門陣法,再以玄鐵打造外框架,既實用又精美。
鳴匣的運作原理,則是共鳴。
那些淺藍色的漂亮晶石,擁有着常人難以想象的超遠距離感應能力,即石頭與石頭之間能夠相互感應。當鳴匣認主,主人将自己的氣息烙印在石頭上時,這塊石頭就成了天底下最獨一無二的存在,相當于現代獨一份的手機號。而寶器堂在此基礎上,仍保留了鳴石與鳴石之間的無差別感應,讓人能夠用鳴匣打電話的同時,還能“上網”。
當然,單單靠石頭本身的共鳴還是不夠的。它就算再神奇,也只是一塊小小的石頭罷了,真正讓寶器堂能夠搭建起輻射全大陸的通訊網絡的,還是他們在各處修建的鳴塔。
鳴塔,作用相當于增幅法陣,能夠無限放大這種感應。用隋意的知識來理解,那就是——信號塔。
作為一個網瘾少女,隋意對鳴匣肖想已久,但它很貴。
一個普通版本的鳴匣,市價10個上品靈石,聽着好似不貴,可10個上品靈石約等于10000個下品靈石,而隋意月薪才3000。
更別說普通老百姓了,這雲夢大陸,普通人平均日薪在100文。一個月大約賺三兩銀,日子已是過得不錯了,而三兩銀又能換多少靈石呢?
約莫100塊下品靈石。
如今隋意得償所願,唯一比較麻煩的是,飛舟上有禁制。驕傲的仙君們,在這裏尚且只能纡尊降貴地做一個凡人,更別說鳴匣了。
簡而言之,這裏沒信號。若只是乾坤袋這種常見的仙家物品則不同,除非乾坤袋也認主,否則普通人皆可直接取物,而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
據說大通商會與寶器堂有過數次磋商,致力于打造普通人也能用的鳴匣。在隋意看來,大概就是外挂版。
只可惜到現在也沒聽說成功的消息。
隋意合上日記本,帶着鳴匣來到飛舟甲板上。
蒸汽飛舟很大,甲板上亦有擋風遮雨處,供客人歇息。西南面的連廊通往一個小小的八角亭,亭子的牌匾上有一個鳴匣标志,是可以繞過禁制使用鳴匣的地方。
隋意簡單粗暴地管它叫——電話亭。
此時已是天光大亮,亭中坐着位劍修,正操着不知道哪兒的粗犷口音打電話。隋意從另一側走進去,特意挑了個離他最遠的位置,拿出鳴匣認主。
認主的方式很簡單,調動精神力注入鳴匣即可。
精神力又怎麽調動?隋意一時卡殼,便又從乾坤袋裏找出自己從仙人洞府繼承的小冊子,臨時抱佛腳。
雲夢三大力,靈力、法力、精神力。
靈力是最純粹的彌漫于天地宇宙間的一種力,靈石便是靈力凝結的實體。修仙者從靈石、從天地中汲取靈力,經過修煉後,就成了能夠為自己所用的法力。精神力則與靈魂相關,是更虛無缥缈的東西。
當然,除了這三大力,還有內力。那是沒有修仙資質的普通人,通過錘煉自身所産生的,武功內力。
也叫做“氣”。
隋意一邊看一邊比劃,作為一個剛剛築基的小仙子,她根基不穩、基礎知識薄弱,在仙人洞府裏光顧着坑……不,是跟大家鬥法,實在沒時間補課。
可見千錯萬錯,都是大家的錯。他們耽誤了一個仙子的上進心,讓她被迫偏離正統的晉升之路,跑到飛舟上來當夥計,還是個上夜班的,真是可悲、可嘆,更與何人說啊!
轉念一想,她在原來的世界學牛頓三大定律,到了這裏之後,又學雲夢三大力。學習果然是永無止境的,學習帶來的痛苦果然是永恒的。
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左手炸雞、右手可樂,開着網絡電視看仙俠劇了。因為電視劇裏都是騙人的。
亭中的那位劍修瞧見了,愣怔片刻,忍不住發問:“你在做什麽?”
隋意正色:“我在學習。”
劍修還是頭一次瞧見有人一邊拿書一邊比劃的,這學習的姿勢如此樸實無華。她不打坐嗎?不閉目冥想嗎?
很快他就發現,這位仙子不僅不打坐,她還站起來打了套拳。
她打了套拳。
“你在做什麽?”這回發問的看起來恰好路過的陳官。
“我在學習。”隋意用同樣的話搪塞他。
聞言,陳官瞥了一眼她放在亭中的書。書本的皺巴巴藍色封面上,寫着幾個大字——論如何科學修仙。
“科學是什麽?”陳官又問。
“科學是你把煤石投進爐子裏,就能産生能量驅動這麽大一艘蒸汽飛舟。科學是如何保證靈石的提取率能達到99%。你知道嗎?科學表明,當人的身體動起來的時候,氣随身動,人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被激活了,就能最大程度地汲取到靈石中富含的靈力。”隋意平鋪直敘。
劍修一聽,都顧不上跟陳官打招呼了,當即反駁:“哪兒來的歪理邪說,若真按照你說得那麽練,大家都要爆體而亡!”
陳官倒是平和得多,略作思忖,認真解釋道:“你一旦動起來,精神無法集中,貿然吸收靈力,只會岔氣,進而破壞經脈,直至走火入魔。這是數千年來,前輩們已經證實過無數次的事情,是血的教訓。”
隋意面不改色且理直氣壯,“所以我現在要坐下了。”
陳官一時語塞。他看着隋意回到亭中坐下,調整氣息,開始打坐,好似剛才那番話只是随口胡謅,反襯得認真思考的他,過于天真和愚蠢。
可隋意這次真沒騙人,因為冊子上就是這麽寫的。她媽是仙人,當然能做到常人所不能之事。她不過是剛好看到了,就随口說說,無傷大雅。
至于她為何打拳?因為她靜坐時,反而容易多思多想,無法集中注意力。她起身打拳,将多餘的精力消耗掉,身體累了,就不多想了。
果然,這次坐下之後,她很快就按照冊子上說的法子,摸索到了精神力的使用方法。急忙拿起鳴匣來,注入精神力,當鳴匣泛起幽藍色光芒,打磨光滑的鳴石上映照出自己的臉時,她就知道——
“成功了!”
這修仙世界的手機就是不一樣,看着是小靈通,其實是翻蓋。鳴匣真的是個匣子,激活之後就可以翻開,左邊是通訊錄,右邊是雲夢谷。
此時此刻隋意的通訊錄裏空空如也,而那個被叫做“雲夢谷”的仙門網絡論壇,更像是刻在鳴石上的一幅璀璨星辰圖。
圖裏有無數的星星,用精神力的觸手去觸及這些星星,便能查閱他人所發的信息。這些信息可以是文字,也可以是話語。
一顆星星代表一個人,星星的顏色則各有指代。若發布懸賞或其他任務的,則為紅色;純粹是唠叨的,則為藍色,等等。
仙門的人是真能唠,星星比天上的還要多,閃得隋意眼瞎。
随便點一個。
【誰在無風崖放風筝?此處名曰無風,不是真的無風,閣下的風筝挂我祖師爺靈骨塔上了!速速過來道歉,否則必遭天譴!!!】
隋意啧啧稱奇,都這樣了還不挂個懸賞,祖師爺從墳裏蹦出來,第一個先削你不肖子孫。她緊接着又點開第二個,這次是一段語音。
“急急如律令,黴運轉移!聽到此咒者須在十二時辰內尋得黃符,點上朱砂,挂于東南,否則黴運纏身。切記,切記。”
這是什麽惡毒的詛咒?
隋意很不理解,這雲夢大陸的修仙者自己都如此惡毒,怎麽還有臉說她是仙門之恥?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也。思及此,她不禁有點咬牙切齒。
“這又是怎麽了?”曲紅英途徑此處。
“不過是見識到一些人心險惡罷了。”隋意答。
曲紅英笑着搖頭,看到陳官也在,便上前跟他見禮,“洛洲馬上要到了,真君所交待之事,皆已辦妥。”
隋意的耳朵動了動,陳官又交待了什麽事?她下意識想問,但很快又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煩得很,遂不問了。
可曲紅英緊接着又對她說:“舟長也要回來了。你大概還不了解,每逢舟長從洛洲總舵回來,必有例會。”
“什麽?例會?”隋意敏銳且警覺,那丹鳳眼裏立刻閃過一道精芒。
“正是。”曲紅英點頭。
當夥計還要開大會,這還得了?
隋意當即收起鳴匣,站起身來,“我可下工了,什麽例會,我不知道。”
語畢,她蹿出八角亭,步履如飛。那身影,仿佛後頭有鬼在追。
曲紅英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想笑又不能笑,因為旁邊還有客人看着。客人也有不同的反應,那劍修撓撓頭,似是從沒見過這樣的仙子。而陳官依舊處變不驚,叫曲紅英不由在心中稱道:不愧是蓬山真君。
蓬山真君要在洛洲下船,大白鵝卻走得不情不願,賴在懸梯前嘎嘎抗議。
“師姐,不要想着去找她尋仇。我救得了你一次,焉能救你無數次?”陳官神色肅穆,微微蹙眉,“你也知道的,她很兇。”
“嘎!”大白鵝似是終于想起了被火器與邪惡仙子支配的恐懼,磨蹭着下了懸梯。
陳官見狀,松了口氣。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船艙的某扇花格窗上,那裏不知何時貼上了一張黃符。符上一點朱砂,鮮紅豔麗。
這符又是怎麽回事?
她又在做什麽?
陳官不解,便會思索。末了,他又搖搖頭,失聲輕笑。他不該想那麽多的,那位隋姑娘的所作所為,與他有何關系?
他們不過萍水相逢,也正因如此,他才會讓她來做這個惡人,不是嗎?今日分別之後,他們大抵也不再有任何交集,那麽讓她在師姐面前短暫地充當一次惡人,也不會對任何人産生任何的影響。
陳官再三确認,他的所思所想并無大的差錯,然而……
“你說什麽?”半個時辰後的洛洲,陳官沒繃住那張清俊優雅的真君皮子,稍稍失态。
“你都見過她了,怎還不知道她的身份?天鹿山的事情在仙門內鬧得沸沸揚揚,那些大門派怕丢臉,捂着不肯叫人說,實則都在私底下傳遍了。那賈珍……哦,現在是叫隋意了,那隋意隋仙子,可真是攪動風雲的一把好手。”對面的人一身珠光寶氣,皓腕上的細金镯子不知堆疊了多少層,叮當作響。
陳官一時無言,他是真不知道。
對方噗嗤笑出來,塗着蔻丹的手撐着臉頰,道:“蓬山真君啊蓬山真君,你總提防我賣了你換錢,可曾想過你這游離于外的态度,也終有一日會讓你自己栽在那陰溝裏。”
“不過是幾個弟子的胡亂揣測,毫無證據,萬劍宗的長老們還不至于相信這些渾話。”陳官迅速恢複冷靜。
“那些老家夥雖冥頑不靈,但也确實沒老眼昏花到這個地步。可你想過沒有,有些事是不需要證據的,有些臆測存在的理由,不過是有人希望它存在。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蓬山真君,就當真沒幾個仇人麽?”
纖纖細指點着臉頰,那人輕笑着,又道:“再說了,你都與我這大通商會的少當家在此處見面了,焉能說你與商會毫無關系?人家說你與商會有勾結,也不算真的污蔑你。”
陳官沉吟片刻,好似終于直面了這個殘酷的事實。良久,他站起身來,“也罷,這鵝蛋,我不賣了。”
“……陳官!”
“在下乃修仙者,耳聰目明。”
少當家氣得頭上的釵子都要掉了,她連忙伸手扶了一下,拉長了語調陰陽怪氣,“你這鵝蛋是在仙人供桌前開過光嗎?整日裏就知道賣鵝蛋,你賣山下村民一枚才十文錢,賣我二兩?”
陳官:“二兩已是價賤,師姐平日裏以靈石與山中珍草為食,她所下之蛋,不是尋常鵝蛋。”
少當家沒好氣地回答他:“那你幹脆将你師姐賣我。”
陳官搖頭,“在下不幹那欺師滅祖的事。”
那你賣你師姐的蛋就有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