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遠山
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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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鬼嗎?”
宇智波神奈看到了一雙棕色的眼睛,圓圓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睛。
對方嘴唇、鼻子、眉毛、耳朵是模糊的,像是被缭繞的雲霧遮掩住了的山脈,只有淡淡的輪廓曲線,只有那雙眼睛是清晰的。
你是鬼嗎?
他,或者她又問了一次。
我是鬼嗎?
宇智波神奈也想要問,神奈沒得到任何回答,也沒有人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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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智波神奈!”
神奈伸出手,接住了‘呼啦’一聲丢過來的粉筆頭,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揉了揉睡得惺忪的眼睛,視線和意識都清醒過來之後,小姑娘毫不意外地看到講臺上氣得火冒三丈的老師。
周圍的一群小蘿蔔頭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朝宇智波小姑娘投向飽含敬佩之情的目光——迄今為止,敢接這位老師的粉筆頭的學生幾乎沒有,能接住他粉筆頭的學生同樣的也沒有,無一例外地只有挨粉筆頭的份兒,而今天,粉筆頭居然被人接住啦!
不、不愧是宇智波一族!
宇智波神奈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粉筆,神奈的手很小,這麽一抓,粉筆上的粉塵沾滿了自己的手心,看着安安靜靜地躺在手心裏的一截粉筆一會兒,神奈又扭頭看着講臺上怒火中燒的老師。
——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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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裏出現這個念頭的時候,小姑娘發現自己自始至終沒有半點意外的感覺,所有的一切都理所因當。
老師的怒火,下課之後會被叫家長。
理所因當罷了。
宇智波神奈覺得今天老師叫不來她的家長,她的父母都不在村子裏,伯父也不在,宇智波斑最近都要在村子外面執行任務,最快也要到明天才能回來。
今天犯事兒的小鬼不止她一個,但是敢接老師粉筆頭的學生就只有她一個,據說江口老師是退役的忍者,早些年的時候也是上過戰場的,手裏劍投擲術很不錯,也因為這樣,幾乎沒有熊孩子能躲得過他的粉筆頭。
從戰場上退役的忍者,攜帶着淡淡的屬于金屬利器的鋒利,因此很多孩子都怕他,在江口老師面前的孩子無論如何也會收斂一下自己。
然而江口老師發現宇智波族長家愣頭愣腦的小姑娘一點都不怕他,上他的課也敢光明正大地睡覺摸魚,敢接他的粉筆頭。回憶了一下鋒芒畢露的宇智波族長,對方的鋒芒不知道比自己銳利的多少,小姑娘是被宇智波斑撫養長大的,恐怕早就習慣了,自己的這點本事,恐怕對她來說也是家常便飯。
江口老師看了看櫃子上的沙漏,又看了看站在門前的小姑娘,對方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不知道在想什麽。
別的孩子已經被家長陸陸續續地接走了,辦公室裏只留下了一個小姑娘。
黃昏的霞色把木窗的窗臺照得陳舊,上面的溝壑條條清晰。
江口老師頓了頓,從椅子上坐了起來,擡步走向小姑娘,“肚子餓嗎?”
咕嚕——
宇智波小姑娘和江口老師都是一愣,從戰場上退役的中年忍者搖搖頭,忍不住笑了,這肚子倒是叫的很是時候。
“走吧,我請你去吃拉面。”江口老師說,“你喜歡吃拉面嗎?”
宇智波神奈擡頭,黑洞一樣的眼睛裏還是看不到一點光輝。
*
江口老師帶着宇智波神奈走出校門,沿着河邊的小徑一路走,周圍的人逐漸變多,來來往往的人群裏很容易迷路。
江口老師想要牽住宇智波神奈,免得她走丢了,這孩子看着就不太聰明的樣子。
“我不會迷路的。”神奈說。
江口老師伸過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後還是放下了手。
一大一小沿着街道延伸的方向一路走,江口老師帶着宇智波神奈在拉面館停了下來,這是一間不大不小的拉面館,店鋪面挂着寫字的布簾,濃郁的香味從布簾的縫隙裏往外飄散。
宇智波神奈擡頭,一個字一個字地把布簾上的字念出來,“一,樂,拉,面?”
江口老師掀開布簾,拉過一把椅子,宇智波神奈也學着拉過一把椅子,慢吞吞地坐了上去,她的腿有點短,坐上去之後懸在了半空中。
“江口老師?”頭上戴着白頭巾的中年男人掀開了廚房的布簾,看到老熟人的那一刻喜笑顏開,“好久不見你來啦!”
看到神奈的那一刻,中年男人又笑了,“這是你的學生嗎?”
江口老師點點頭,看了神奈一眼,“是個不省人心的小家夥。”
也不知道宇智波族長是怎麽把這小家夥養這麽大的,江口老師突然對忍界修羅肅然起敬。
“老樣子……兩碗豚骨拉面。”江口老師轉頭看向神奈,“這裏的豚骨拉面很好吃,試試看?”
小姑娘點點頭,表示她沒意見。
“沒問題呀!”中年男人把搭在脖子上的汗巾一甩,眉眼舒展開來的樣子不由地讓人心情好上一些。
拉面端上來的時候,老板還特地給宇智波小姑娘加了幾片魚卷和一個炸得很好的天婦羅,美名其曰未成年人的特有待遇。
宇智波神奈盯了冒熱氣的大腕盯了半晌,慢吞吞地取出筷子,雙手合十,輕輕地說了‘我開動了’之後,開始吸溜面條,湯汁很鮮美,面條也好吃。
“好吃嗎好吃嗎?”老板眨眨眼睛,一臉期待地看着神奈。
“好吃。”老實人神奈老老實實回答。
“好吃就多吃點呀。”老板笑笑,“你可真瘦呀,宇智波族長肯定會很頭疼呀。”
“伯父會頭疼?”神奈把頭從碗裏擡起了,“為什麽?”
“在我老爹的年代裏,瘦小的孩子往往很容易夭折。”老板笑眯眯地告訴神奈,“因為很愛自己的孩子,所以希望他們健健康康地長大,要健健康康的長大,就的好好吃飯,長胖一點呀。”
但是他沒告訴神奈,以前瘦小的孩子沒長大就夭折的原因是缺乏食物,因為沒有食物,所以不能好好吃飯,沒有好好吃飯營養不良導致身體羸弱,最後早早地死去。
神奈一言不發地繼續吸溜面條。
——她什麽都知道。
“江口老師為什麽要做忍者?”神奈突然擡起頭來問坐在旁邊拿起筷子的中年男人。
——她什麽都知道。
江口老師是個上過戰場的退休忍者,殺過別人,別人也殺過他的妻子和女兒,女兒死的時候年紀跟她大概差不多大,也是一副不大聰明的樣子。
木木愣愣的小姑娘看到父親的時候,總是會喜笑顏開,妻子溫婉賢淑,但是這一切都被破壞了。
戰争結束的時候,江口老師一無所有,跑到了忍者學校當老師,忍者學校裏有數不清的孩子,但是沒有一個孩子是他的。
數不清的孩子從江口老師身邊路過,卻沒有一個能停留在江口老師身邊,人群裏的孩子打作一團,嬉嬉鬧鬧,那個木木愣愣的小孩子卻始終游離在外。
沒有神采的眼瞳,看起來很是呆滞的眼神。木木讷讷的孩子讓他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女兒。
“伯父。”
有那麽一瞬間,宇智波小姑娘的那一聲‘伯父’和記憶裏女兒喊‘爸爸’的聲音重合起來。
小孩子的父母不在她身邊,撫養她長大的是她父親的哥哥,她的伯父,但是江口老師覺得,比起素未謀面的‘父親’,撫養她長大的伯父似乎更貼近‘父親’。
江口老師看着宇智波小姑娘噠噠噠地邁着小短腿往宇智波斑的方向跑,跑到比她高了很多的炸毛男人面前,以冷酷無情著稱的男人伸出手,那雙被人們認為是用來提刀的手,毫不忌諱地把小孩子抱起來,小孩子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脖子,是要害。
傳聞裏,除了弟弟和好友,沒有人能站在宇智波族長的背後,更別談接觸他的要害,恐怕別人想破頭都不會想到,這個舉動可以被人輕而易舉地坐到,做到這種事情的人是一個豆丁身材,瘦瘦小小的小姑娘。
“回家了。”他說,“我們回家。”
“嗯嗯。”小姑娘抱着男人的脖子點頭。
江口老師支着下巴看着吸溜面條的小姑娘,對方頭頂的呆毛一晃一晃的,他想要摸一摸她的頭發,半晌他又停住了伸出去的手,又把手縮了回來。
“為什麽要做忍者……嗎?”江口老師想了想,天色有點昏暗起來了,拉面館裏點上了燈,燭火的剪影打在臉上,大半張臉陷入了陰影裏,“嘛,時間太久,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為什麽要做忍者,這個問題只有做了忍者的人才知道吧。”
小姑娘幹掉了一碗超大碗的面條,把空了的面碗平放在桌子上,“多謝款待。”
“人要做什麽總是有目的。”小姑娘突然說,“江口老師的目的一個也沒達到。”
那些目的反而在身為忍者的日子裏被摧毀,連同他過去的幸福歲月裏,一起被破壞得體無完膚。
拉面店老板給江口老師倒了一杯茶水,江口老師接過那杯茶水,一飲而盡,中年男人放下茶杯,偏過頭去看着坐着還沒他肩膀高的小姑娘,“你可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小姑娘,我怕不是被你給看透了。”
小家夥沒光明正大地揭他的老底,但他的老底看樣子也給她看透了,所以揭不揭也沒差了。
這種被人看透的感覺,還是在很多年以前,他還在戰場上的時候,對方一眼就把他的攻擊意圖看了個底,然後呼啦就是一堆起爆符砸過來,他差點就交代在那片地了。被一個十歲都沒有的小家夥看透,聽起來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但是江口老師覺得自己應該相信這個小姑娘的眼睛,眼光毒辣,眼中的世界也許與很多人都不一樣。
“為什麽要做忍者。”江口老師笑了笑,“那得你做了忍者之後才會知道,有的人需要花一生的時間去思考問題,有的人短短幾天、幾年就知道了。”
神奈垂下了眼睫,小孩子柔軟纖長的睫毛半掩着黑色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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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奈回到家的時候,家裏的燈火是亮的,柔和的橘黃色燈火落在庭院裏,小姑娘推開憑欄的手一頓,鞋底踩上院子裏一直延伸到家門口的石板小路的時候忍不住加快了速度,最後急促的腳步聲幹脆變成了噠噠噠的奔跑聲。
宇智波斑拉開門就收獲了一只一頭栽過來的小侄女。
“歡迎回來,伯父。”小姑娘的聲音有點悶悶的,也許是因為把腦袋埋進他的衣服裏的原因。
宇智波斑手一頓,摸了摸小姑娘柔軟的頭發,輕輕說:“我回來了。”
晚上洗完澡之後,神奈随意擦了擦頭發,确定它不會滴水之後,頂着頭上的毛巾就跑到了正對着庭院的茶室裏,拉開茶室的門,毫不意外地看到坐在榻榻米上看卷軸的炸毛伯父。
宇智波斑擡眼看了一眼頂着毛巾跑進來的小侄女,把卷軸往桌上一扔,招呼神奈過來坐下,小姑娘老老實實聽話坐下了之後,宇智波斑開始動手給她擦頭發。
“伯父。”神奈喊了一聲。
“嗯?”宇智波斑擡了擡眼皮,繼續手上的動作。
“你為什麽要做忍者?”神奈問。
宇智波斑給神奈擦頭發的手頓了頓之後,繼續手裏的動作,慢慢地開口回答神奈的問題。
“這個嘛。”宇智波斑開口,“起初是因為家系,宇智波一族是天生的忍者族群。”
“那後來呢?”神奈側了側腦袋,扯了扯伯父垂下來的炸毛頭發,發質有點硬,有點紮手。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宇智波斑說,“為什麽要做忍者,這個問題還真不是一句兩句話都能解釋清楚的,有人用了一生去尋找這個的答案,每個忍者找出來的答案都是不一樣的。”
“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宇智波斑蹙了蹙眉頭。
“想知道。”神奈眨巴眨巴眼睛,“伯父,我可以做忍者嗎?”
“當然。”宇智波斑揉了一把小姑娘濕漉漉的頭發,“只要你不後悔。”
“畢業就可以當忍者了對嗎?”神奈想了想,認認真真地總結,“那我明天就畢業吧。”
宇智波斑:“……”
宇智波斑心說你的班級離畢業還有四年呢,明天是畢業班畢業。
結果忍者修羅死都沒想到,他家腦回路清奇的小姑娘在第二天在實戰課上把老師給撂倒了,戰績送到千手柱間辦公室的時候,宇智波斑原本板着一張臉督促上司好好批公文天天向上的冷酷表情變成了土撥鼠一樣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