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你胡說什麽?我何時說過這些話, 你莫要來誣陷我!”,常修然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當即就駁斥了回去, 聲音比先前高了八度。
“你這不就是誣陷嗎?說人家是靠別的不光彩的手段, 走了知府大人的門路, 但人家本來就是案首啊!”, 不等謝見君開口, 宋沅禮先行直白地點了出來。
“你!關你什麽事!”, 常修然指着宋沅禮,怒氣沖沖道。
“那我如何入得府學?又是如何拔得頭籌?同你有何關系?”,謝見君笑了笑,将這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常修然。
常修然沒成想謝見君這個沒見過世面的農家子,居然能讓他吃癟, 立時面色青白,揚聲咒罵了一句, “一個無權無勢的窮小子,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重, 還敢來招惹我, 我爹可是通判大人...”
他這句“窮小子”可是将來前院看成績的學生們,給得罪了大半,這衢州學府中不少學生為寒門學子,平日裏得受學府庇護扶持, 才能安心考學,如今見有人以父母官威輕視要挾,自是看不下去, 三三兩兩紮堆湊在一起,指責起常修然來。
“瞧你這話說的, 家境貧寒咋了?為了供我上府學,家裏還賣了好幾塊地呢。”,一直未有交集的齊思正驀然開口,将自己劃進了謝見君的陣營裏。
眼見着同常修然要起沖突,謝見君擔心此事因自己而起,牽連了其他學子,故而上前一步,截斷了常修然臨到嘴邊的話,他微微低眉,“你我都是秀才之身,小心禍從口出,若是得罪了知府大人和學政大人,你爹也保不住你,不是嗎?”。
他雖是笑着,笑意卻未達眼底。
常修然眉毛倒豎,惡狠狠地盯着他,正要開口叱罵,謝見君冷不丁側身,躬身行禮道,“學生見過山長。”。
诶?
衆人紛紛回眸,就瞧着山長正站在離他們不遠處的連廊下,緊蹙着眉頭,一臉嚴肅,怕是已經将他們之間的沖突都聽了去。
“學生見過山長..”.
學生們齊齊行禮作揖。
“鬧鬧哄哄,成何體統!”,山長走近,犀利的眸光掃過在場的學生,吓得他們都垂下腦袋不敢再出聲。
“為君子者,當不蔑于人,不強于人,不因位高權重者而高看,亦不因薄祚寒門者而輕視鄙屑,以名利度人,有辱聖賢之道。”。
常修然自知山長說的就是自己,但礙于他山長的身份不好當面發作,只得将氣咽回到肚裏去,而後恨恨地剜了一眼謝見君,好似在說,你給我等着。
謝見君無視身後幾乎要将他刀劈斧砍的目光,垂眸恭謙道,“學生謹遵山長教誨。”。
其他人一并跟上,連最不情願的常修然都別扭着行禮。
山長很是滿意,擺擺手,“如今小考成績已出,自己水準如何,想必都已然清楚,都散了回去讀書吧,莫要白首方悔讀書遲。”
“是..”
謝見君正要走,被山長叫住,“你且跟我來一趟。”。他腳步一怔,雖不知山長貿然尋他何事,但還是乖巧地跟在後面,一前一後往雅室走。
“他可真厲害,山長都向着他說話..”
“還不是因為人家成績好,入了山長的青眼...”
謝見君走出好遠,身後還在議論紛紛。
“這人倒真是有點意思..”,季宴禮輕搖着手中的銀白折扇,意味深長地道了一句。站在他身後的時良卻是眉頭緊擰,似是對謝見君的做法并不贊同。
——
雅室裏。
山長将考卷遞給謝見君,“你來府學前,師承何人?”。
謝見君接過自己的考卷,打量了一眼被單獨标注出來的那道算術題,繼而躬身道,“學生一直跟着村裏的秀才先生讀書。”
山長淺淺看了他一眼,“如今聖上意欲将算數一門重新加在科舉裏,我瞧你這道算術題答得尚可,可是有專門研習過?”
“先生授我以學問時,曾提點過一二,學生懂得不多,只恰好碰着擅長的題目而已。”謝見君謙遜道,總歸山長不知許褚為何人,将算數的事兒推到許褚身上也未嘗不可。
“也罷,今後學府也會将算術單列一門課業來教習你們,務必要好生研讀,切莫因着這一次小考成績而自滿焦躁。”,山長收回他的考卷,夾在案桌右側的一搭考卷中。
謝見君總覺得山長尋他來,不單單是為了這考卷一事,果不然聽他話鋒一轉,“我知你家中境況,現今藏書閣缺一位理書之人,你若是中午得空,可前去幫忙一二,工錢照着市價給你開,如何”。
這...這是要幫他勤工儉學?
他沒得猶豫,登時就應下了。
且先不論工錢一事,藏書閣史冊豐富,又多有名儒大家的親筆真傳,這些多數是在市面上的書鋪裏買不到的,若是能在藏書閣任職,便可以尋來暢讀,可是要省下不少買書錢。
“我差人去藏書閣的夫子那兒知會一聲,你擇日去報道吧。”。學府扶持寒門學子乃是一貫的尋常事兒,山長也是看在謝見君勤學苦讀品學兼優的份上,才願意幫持一把。
“學生謝過山長。”
謝見君行禮作揖,繼而退出雅室。
時良一直等在外,見他從雅室裏出來,登時就迎了上來,“山長可是有說什麽?說要處置常修然嗎?”。
謝見君一怔,搖了搖頭,“不曾。”。
時良眸中的光乍然黯淡了下去,“我就知道,即便是山長,也不會真的同那狗賊一般見識。”。
謝見君沒接話,擡袖拍了拍時良的肩膀,方才他在裏面,山長的确沒有提過常修然,他也不好欺瞞時良。
“你不該同他起沖突的,你也知道,他爹不是好惹的,若是他回去将此事兒添油加醋的告知他爹,你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時良滿目擔憂地看着他。
謝見君輕嘆了一聲,“大庭廣衆之下,他公然污蔑我與知府大人勾結,若我不開口維護一二,之後這滿學府的學生,如何看待知府大人?知府大人的威嚴又何在?”。
聞聲,時良無奈地搖搖頭,一面暗嘆謝見君有勇氣,敢于跟那宵小抗衡,一面又替他擔心,他是見識過的,常修然那宵小哪裏是肯吃虧的人,旁個人禮讓他三分,都不見得他回禮一分,更何況是讓他如此掉面子的謝見君呢。
謝見君知道時良是在擔心自己,只他先前的一味忍讓,并沒有喚來常修然的就此罷休,這才借着這個機會,怒怼了他兩句,好叫他知道,自己的确無權無勢,但也絕不會趨炎附勢。
————
下學後,宋沅禮不知為何不回家,死拉着謝見君,說什麽都要請他下館子,慶祝他此次小考,拔得頭籌。
謝見君拗不過他,便只得應下,還托他的小厮幫忙去給雲胡捎了個信兒。
倆人拐進南街的一處小食肆,宋沅禮叫來小二,點了一通菜,又要了兩壺好酒。
三兩盞下肚,他便抱着謝見君哭訴起來。
“見君吶,你收留我一晚吧,青哥兒若是知道我小考考成這般地步,定然會扒了我的皮...”。
謝見君可算是知道他下學不回家,非要拉着自己跑出來下館子是為何了。
“我人小,不占多少地方,你同你夫郎說說,給我留半個床鋪就行...實在不行,我跟你睡一個被窩...”。
謝見君抵住他湊過來的腦袋,一臉嫌棄,他跟自己睡一個被窩,那香香軟軟的小夫郎怎麽辦!
“見君吶,你是不知道....我昨日不過偷看了兩頁話本而已,青哥兒逮着我就是一頓手板子...”,宋沅禮抱着他不撒手,醉醺醺地給他看自己紅腫得透亮的掌心。
“我爹娘可向着青哥兒了,還說青哥兒打得好...你不知道我在家的日子有多水深火熱,我昨個兒入夢,還見着青哥兒拿着竹藤在後面攆我,我真是沒命地跑...”
鼻涕眼淚糊了謝見君一身,謝見君有些心疼雲胡給自己做的新衣裳,眼見着宋沅禮沒完沒了,他招招手,喚來小二去尋這醉鬼的家裏人,自己則倒嘶着涼氣,肉疼地結了賬,他們倆沒碰的幾個葷菜,也都讓小二一一打了包,想着帶回去給雲胡和滿崽。
沒多時,一輛馬車停在了食肆門口,下來一個身形挺拔之人,若不是宋沅禮一見着這人,便撲上去“青哥兒青哥兒”的喚着,他實在沒能将這幾乎與他齊平的大高個兒,同尋常哥兒放在一起。
“主君不勝酒力,有勞謝公子了。”,青哥兒讓小厮将宋沅禮丢進馬車裏,同謝見君拱手道謝。
“客氣了。”,謝見君回身道,“沅禮只喝了幾盞,興許是今日心情煩悶,才醉得快了些。”。
青哥兒擰眉,正打算問問謝見君是否一并送他回去,宋沅禮醉昏了頭,人在馬車裏也不老實,嚷嚷着要找青哥兒,兩個小厮都按不住他。
謝見君見狀,先行提出告別,此時天已晚,怕是雲胡也在家中等着他歸呢。
二人告別後,馬車“噠噠噠”離去。
往回走的官道上烏漆漆的,兩側商販也早早地都收了攤子回家歇息,只餘着勾欄之地尚且歌舞升平,推杯換盞。
謝見君裹緊身上的外衫,匆匆而過,他多喝了兩盞,風一吹,身上滿是涼意。走出沒多遠,只覺得身後有些不對勁,似有腳步聲從出了食肆後便一直追随着他。
他沒有回頭,故意放慢腳步,誰知身後的動靜也跟着平緩下來,他走快,腳步聲便加快。
借由鋪子前的紅燈籠映出的光,謝見君低眉瞧見地上有兩處人影,正有條不紊地跟着自己。
他清了清嗓子,忽而猝不及防地小跑起來,身後二人愣了下,相視一眼後便追了上來,一面追,一面大喝“站住!”。
謝見君聽這渾厚粗犷的聲音,便知不是善茬,擔心是常修然在背後搗鬼,遂越跑越快,剛從小巷裏拐出來,他迎面撞上一人。
“謝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