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謝見君抿了抿嘴, 沒忍住笑意,雙手搭在小滿崽的肩膀上,将他調轉了個身, 拍拍他身後, “回屋裏睡覺去!”, 想着明早怎麽也得給他糾正了, 他家阿兄和雲胡生的孩子, 是要喚這崽子為“小叔叔”的。
目送着他進了西屋, 他才斂回眸光,瞧向羞紅了臉的小夫郎,捏捏他柔軟的耳垂,“咱們也歇下吧。”
雲胡低垂着腦袋,猛地紮進了被子裏, 将自己裹得嚴實,跟小豆包似的。好半天聽不得動靜, 他拉開被子的一道細縫兒, 如霜月光下, 謝見君靜靜地站在炕邊看着他, 眉眼缱绻溫柔,清潤沉和的模樣,直直地撞進了他的心底。
一顆心如擂鼓般砰砰砰亂跳起來,他慌亂無措地縮回自己的“殼”中。
片刻頭頂罩下來一片昏暗, 只覺得身側床榻微微一沉,他被擁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中。
謝見君連人帶被子一整個都抱住,銀輝乍洩, 鋪滿一地柔和清淡的光暈。隔着薄被,二人的心跳交織在一起, 缱绻纏綿。
好半天,雲胡從被子裏探出腦袋,一雙杏眸如小鹿似的,濕漉漉的映着無辜。
“我還當小蘑菇今夜都不肯見我了呢。”,謝見君将人扒拉出來,親了親他的鼻尖。
雲胡臉頰發燙,身子往他懷中主動湊了湊,好似是在讨好他。謝見君順勢把他摟緊。
二人一時都沒有睡意,謝見君閑來無事,便同雲胡聊起了天。
“等着将咱們這院子開出一小塊四方菜地來,平日裏種些菜,你若不喜,便可以拿來種花..”
“院子南邊搭起一處葡萄架子,待我去集市上買個藤編的躺椅回來,天晴時,咱們就坐在那躺椅上,曬曬太陽...”
“朝陽的地方養上一池魚,滿崽老念叨着想要養魚,如今可如了他的心願..”
“鋪子裏找人修繕一番,裝成你喜歡的樣子,晾曬上幾日,咱們就開張,介時取個吉利的名字,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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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胡側枕在他的臂彎裏,聽着他同自己規劃着種種,對眼前這荒涼破敗的小屋舍竟然也生出了滿心的期待。
這是他們的小屋,可以依着自己的喜好去裝扮的小屋。
“那、那我還想、還想養一只小狗崽..”,他興致勃勃地說道,以前在村裏時,他便一直惦記着,如今被謝見君所描繪的美好所感染,也壯着膽子說起了自己的訴求。
謝見君被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兒,勾得心猿意馬,他忽而起身,單手側撐在床上,将小少年圈進自己的“囹圄”中。
“好好好,都依着你。”,他摩挲着小少年柔膩的臉頰,語氣中浸着絲絲潮意。
雲胡只覺得周身都被他眸中的熾熱包圍,思緒在海中飄搖,起伏跌宕。
.....
一夜耳鬓厮磨,雲朝暮雨。
夜半,一朝心意得逞的謝見君打來一盆熱水,将揉搓得雜亂的被褥,重新鋪平整。
“滿、滿崽睡了嗎?”,小夫郎無力地癱在炕上,望着西屋方向蔫蔫兒地開口。
“我去瞧過了,已經睡着了,跟在家裏似的四仰八叉,倒是适應的挺好,不用擔心。”,謝見君将手巾濡濕,給他擦了擦身子。
“嗯...那就好。”,雲胡累壞了,現下聽着他溫柔的聲音,緩緩閉上了眼眸。
謝見君輕手輕腳地抱起他,擱放在炕中間,回神吹滅了燭火。
漆黑寂靜的夜幕中,他無聲地勾了勾唇,滿心裏皆是餍足。
次日醒來,
他讓雲胡在炕上歇息,自己帶着滿崽忙忙活活地,收拾起院子裏堆砌的雜物。這小屋許是很久沒有人住過了,柴房和竈房的屋頂有幾處都漏光。
趁着天兒好,謝見君打聽着集市的位置,買了補屋頂的家夥什兒,多虧了穿來第一年跟着福生出去修屋頂蓋房子,學會了這些雜貨,如今自個兒幹起來得心應手。
“你們是許大娘家的孩子?”,一院兒之隔,一婦人墊着腳尖兒,揚聲問道。她是這旁邊糧食鋪子的,一早聽着隔壁敲敲打打的動靜,這不出來瞧瞧熱鬧。
滿崽正給謝見君扶着梯子,聞聲,抻長了脖子向外看去,“我們不認識許大娘。”
“嗐,我還當是許大娘又回來開她的豆腐鋪子了呢。”,那婦人應聲,但也沒走,從兜裏掏出一把瓜子,一邊磕,一邊看他二人修屋頂。
“豆腐鋪子?”,謝見君正忙着給屋頂鋪石瓦,聽了動靜,低低地重複了一句。難怪這院子裏會有一盤石磨,瞧着年紀,同家裏那個老石磨,不相上下。
“可不是呢,那許大娘做的豆腐可結實了,生意好得很,只怪她男人不争氣,擱外面賭錢,敗光了銀錢,後來兩口子就搬走了,不知去向,這房子都閑置了七八年了。”,那婦人耳朵尖得很,當即順着謝見君的話接了下去,三言兩句就将這屋舍前主人的過往倒了個一幹淨。
謝見君笑笑,沒接話茬,不管從前如何,現下是他們一家三口住在這兒,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對之前的屋主做什麽評價。
他鋪好最後一塊瓦,從梯子上慢騰騰下來。
那婦人一直站在牆頭上巴巴地瞧着他倆,還給滿崽倒了一小把圍兜裏的瓜子。
“大姐,我們剛從四方鎮搬來這府城的,近日裏要修繕這屋子,若是有什麽不當之處,還望您見諒。”,謝見君拍拍身上的灰塵,擡眸對着婦人莞爾笑道。
“瞧你這客氣勁兒,都是鄰裏鄉親,談什麽見諒不見諒的,我家那口子也擱家裏待着呢,你們要是忙不過來,盡管來鋪子裏喚他,省得他在家招我嫌棄。”,婦人瞧着他目若朗星,面如冠玉,舉手擡足間盡顯雅致,一身粗布麻衣也沒能遮擋住他俊秀儒雅的氣質,一是歡喜得緊,忍不住将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兩眼。
謝見君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正巧瞥見雲胡端着木盆從屋裏出來,忙上前接過他手裏的東西,出聲嗔怪道,“不是讓你在炕上歇着嗎?怎麽又閑不住?”。
雲胡騰出手,背在身後揉了揉酸痛的腰際,小聲地嗫嚅道,“越是躺着、便、便越是覺得累、索性就、起來了、”。
婦人瞅着他倆卿卿我我,似是誰都插不進去的恩愛模樣,笑得一臉慈祥,“到底還是你們這小年輕知道疼夫郎,瞧瞧,這端個水盆子都得迎上去接着。”。
雲胡被打趣了一句,這才注意到牆頭上站着一婦人,正直勾勾地望着他和謝見君,忙縮了縮肩膀就要躲。
謝見君大大方方地帶着他上前,同那婦人打了個聲招呼,往後他們豆腐鋪子若是開起來了,萬一有什麽事兒,還得麻煩這左鄰右舍,現下提前拉進一下關系也是必然的。
“小後生,你們租下前面這鋪面,是要打算做買賣吧?”。婦人順手又抓了一把瓜子倒給滿崽,讓他遞給雲胡。
“原是在老家做賣豆腐的營生,這不來了府城,準備這幾天将鋪面收拾收拾,繼續幹這老營生...”,謝見君笑道,餘光中還在瞥着小夫郎同滿崽二人,正一顆一顆往嘴裏續瓜子。
“那敢情好,這條街上可就缺一個豆腐鋪子呢。”。婦人一聽謝見君也要開個豆腐鋪子,當即喜形于色,自己可終于不用再往幾條街外的豆腐坊跑了。
“改日鋪子開張,還望大姐您能來捧個場。”
二人又寒暄了兩句,婦人趕着要去做晌午飯,便匆匆告別,走前同雲胡說,倘若在家無聊,便來隔壁糧食鋪子尋她,左右她在家也無事,多個人說說話也好。
瞧着婦人一副爽利性子,像是那好相與的人,謝見君稍稍寬下心來,搬來這兒之前,他還擔心鄰裏之間不好相處,平日裏他不在,雲胡和滿崽被人欺負,現下,倒是能同這婦人常來往。
将屋頂修正好,他又開始琢磨着鋪面的事兒,方才去街市上打聽了下,得知要找人來修繕,那價錢往海裏貴,一整個算下來,倒不如自個兒動手,只是費些勁兒罷了,這省錢才是最要緊的。
故而餘下幾日,他忙裏忙外,腳不沾地,每日往炕頭上一躺,等不及同雲胡說上兩句話,就沉沉睡去,自然也沒有精力去折騰自家小夫郎。
轉眼七八日過去,
前門鋪面已然修葺得有個正經模樣了,敞着門窗晾曬幾天後,雲胡找隔壁婦人相看了一個黃道吉日,便熱熱鬧鬧地開了張。
一大早,謝見君就将買來的鞭炮,懸挂在門口處,噼裏啪啦好一通響,霎時便吸引來了不少人,除去這條街上的商戶,還有住在這附近,常出來采買的人家。
得知這長樂街上新開了一家豆腐坊,就都紛紛過來瞧瞧。
第一日開張,總要讓些利潤出來。
這一斤豆腐原是定價為三文錢,前三日便只要兩文錢,買得多了,還可送一小兜豆渣。
謝見君還将豆渣的幾種做法,都一一詳細地寫在告示上,貼在門外。
因着賣得便宜,大夥兒蜂擁而上,兩板豆腐,僅僅大半日就賣得精光,來晚的人家直念叨可惜,得知後兩日也都是這個價錢,臨走前還嘟囔着明日可得要早些來。
一連讓了三天的利,第四日恢複原價時,雖說來買豆腐的人趕不及前三天,但因着他們磨的豆腐鹵水少,質地綿潤敦實,還是招來了不少的回頭客,人來的雖少,但賺來的銀錢,除去買黃豆的成本後,竟是要比前三日多。
雲胡不懂這其中的彎彎道道,眼瞅着鋪在炕頭上的銀錢,心裏忍不住驚嘆,謝見君可真有本事,書讀得好,連做生意都這麽有頭腦。
平白得了一通誇贊,當晚謝見君就好好地回報了小夫郎,直把人鬧騰得連連求饒才作罷。
第二日,便神清氣爽地去衢州學府報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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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起來,墊吧了兩個雲胡蒸的菜包子,他一身素色長衫打扮,背上書箱,帶上知府大人的舉薦信,往衢州學府款款而去。
他們現下住的地方,離着衢州學府有些遠,他一路闊步前行,約摸着小半個時辰,才瞧見學府的大門。
到底是學府,便是同他先前見過的私塾都不一樣,單單看這大門就恢宏氣派,威武莊重,心志不堅定之人瞧了去,當下便會生出幾分懼意。
謝見君整了整衣襟,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只待心中平穩後,便上前将縣令大人的文書以及知府大人的舉薦信,一同遞與了山下門童。
門童仔細驗過無誤後,立時将他引去了山長的雅室。
這山長年逾五十,平日裏時常冷着臉,不茍言笑,學生們見了他都忍不住犯怵,繞道而行。
因着同知府大人乃是舊相識,便是一早就知道會有舉薦的學生來報名,故而門童帶着謝見君進門時,他也不過稍稍挑了挑眉,面上不見波瀾。
“學生謝見君拜見山長。”,謝見君先行上前行禮,随即從身後背着的書箱裏找出那封舉薦信,躬身,雙手遞與面前。
山長一時沒接,只細細打量了他兩眼,“你就是此次院試的案首?”。
“學生不才,運氣好些罷了。”,謝見君維持着躬身的動作不變,語氣愈發恭敬。
山長點點頭,對謝見君如此謙遜有禮的姿态很是滿意,他伸手将人托起來,繞過書桌坐下。
“你雖是得知府大人舉薦,但能進這府學的學生,都是人中翹楚,你且要虛心上,切莫因着自己的案首身份便沾沾自喜。”
“學生謹記于心,定不忘山長教誨。”謝見君拱手回道。他來府城前,許褚也是這般囑咐他的,府城亂花迷人眼,總有苦讀多年的學子一朝被這繁華景象牽動了心思,自此沉淪其中,失了本心。
山長見他如此識禮數通大體,想起他案首出身,定然也不是那貪圖享樂,偎慵堕懶之人,便招呼他上前來登記名冊。
謝見君點頭應聲,擡手拂袖,提筆點墨,依次将自己的戶籍等信息,謄寫在書冊上。
山長瞧着他下筆筆力勁挺,字跡氣韻流暢,禁不住稱贊道,“這字倒是寫得不差。”
“學生曾受家師指點,練過些時日。”謝見君将謄寫好的書冊,複又推還到山長面前。
“既是習過些時日,那便是不可懈怠,如今科考,行文思路固然重要,但能寫得一手工整的好字,也是錦上添花。”,山長收好書冊,忍不住開口囑咐了兩句。
“是”,謝見君行禮。
此番報完名,便是等着十日後開學。
他正要走,冷不丁想起此行還有要緊的事兒,半只腳已經踏出了雅室的門,又收了回來。
“山長,學生尚有一事相求”。
“且說…”,山長還在瞧他的字,只覺得滿學府也沒有幾個學生,能寫得這般隽永俊秀,眼下不由對他愈發滿意了幾分,故而連聲音也溫和了些。
“學生此行來府城,是攜內子和幼弟一同過來的。家中還尚有糊口的營生在,故此學生想要辦理走讀,散學後好回家搭把手。”,謝見君将自己來時在路上斟酌的幾句話,不緊不慢地娓娓道來。
“府學的學規中并未規定學生必須要住校,你若是能顧好自己的學業,倒也無妨,只待入學時,将走讀事宜禀告給夫子便是。”,山長并未難為他,知府大人傳來的信中提及,此案首家境貧寒,但勝在勤勉聰慧,他日必成蓋世之才。
他打量着謝見君一身素色長衫,的确不像是什麽富裕的人家,又因着自己本也是寒門出身,待這樣的賢才,自然要更寬容一點。
“十日後有入學考試,你可要好生準備..這随堂小考,滿十次為優者,都可來我這兒領上一刀紙和一錠墨。”。
出此學規,便是學府擺在明面上,想要扶持寒門學子,這世家子弟和豪紳之子,是瞧不上這點東西的。
謝見君自是也明白其中道理,當即謝過山長指點,後而躬身退出雅室,門童尚在門口等待,見他出來,便又将他帶出了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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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從學府裏出來沒多久,便瞧着雲胡站在路一旁,正頻頻往這邊張望。
謝見君快走兩步,“今日這麽熱,怎麽出來了?”。
“來、來買東西、順道、過來。”,雲胡提了提剛從雜貨鋪子裏買來的油紙,明日豆腐鋪子便要開張,他尋着時間出來再填補填補點東西,但他決計不會告訴謝見君,之所以橫跨好幾條街走到這兒來,是想來接他下學。
謝見君抿嘴笑了笑,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他們租下的小屋旁就是一家雜貨鋪子,他去過幾次,東西都齊全得很,想置辦些油紙,倒不至于多走這麽遠的路。
他沒有揭穿雲胡的小心思,上前牽起他的手,二人慢悠悠地往家裏走。
“你、你去府學還、還算順利?”,走出老遠,雲胡回眸瞥了眼衢州學府的大門,小心地問起。
“大抵沒什麽事兒,山長人雖瞧着嚴厲些,但很好說話,還誇我字寫得好,我把走讀的事兒稍稍一提,他便答應了,臨走時,又囑咐我這幾日要踏實認真溫書,十日後開學,會有入學考試。”,曉得雲胡是在擔心自己上學一事兒,謝見君就細細同他說道,好讓他也寬下心來。
果不然雲胡聽了,暗自悄悄松了口氣。他們跋山涉水地搬來府城,最要緊的就是謝見君上府學了,如今聽他說順利,自己也跟着心生歡喜,眼下豆腐坊的生意,雖算不得上乘,但已是比在村裏時,賺得多多了,如此,他們在府城安家落戶,便更是沒有後顧之憂了。
眨眼,
十月初十,府學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