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洞裏黑壓壓的, 眼前似是隔着一層朦胧的黑霧,只聽着此起彼伏急促的呼吸聲。
本是打算進來躲躲那不長眼的落石,誰知竟然會把自己困在這囹圄裏, 謝見君有些煩悶, 他背靠在岩壁上, 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 仰着頭望着霧蒙蒙的洞頂出神, 洞外的悶雷一記接着一記在耳邊炸開, 連山洞都跟着顫動起來。
幾個孩子緊靠在他跟前,紛紛扯着他的衣角,好似在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阿兄,太黑了....”,滿崽低低地嗫嚅了一聲, 這洞裏昏昏暗暗,要使勁瞪大眼睛, 才能瞧着一點點光影兒。
謝見君摸索着揉揉他的後腦勺, 溫聲安撫道, “等下阿兄去找點幹柴來, 看能不能生火,有了火就不黑了。”。雖是這般說,但他身上沒帶火石,即便找到了幹柴, 也不過就是幹瞪眼罷了。
寂靜的山洞裏,“嚓嚓嚓”聲驟然響起,他神經猛地緊繃起來, 這種一眼望不到頭的山洞多數都有野獸盤踞,現下他腿腳行動不便, 身上又全然洩了勁兒,若真是要來個黑瞎子,可就麻煩了。
他當下就張開手護住這幾個孩子,摸索着身邊的位置,想找塊趁手的石頭。
“大虎,你是在生火嗎?”,滿崽猝然開口,他如今倚靠的地方,恰恰能瞧着大虎,就見他悶着頭,不知在搓些什麽,隐隐有火星子一明一滅。
“我試試..”,大虎頭都沒擡,不停地摩擦着火石,意圖要點燃手裏的幹草。這山洞裏似是前不久有人剛剛來過,他方才進來時,見到有燒過的幹柴堆,想起自己身上帶着火石,便盤算着生起火來。
片刻後,山洞裏忽而有了光。
“有了有了!有火了!”,他高聲呼喊着。
“還得再找點柴火來,這幹草燒得快,恐怕支撐不了多久。”,謝見君有氣無力地說道,他身子沉重,使不上一點勁兒,也只能将找柴火這事兒交給旁人。
小山和二柱立時應了一聲,借着這微弱的火光,将臨近洞口處的草木枝葉都一并扯了下來,許是有凸起的石壁遮擋,這些樹枝摸上去還算幹爽,大虎還把燒過的幹柴堆也找了過來,勉勉強強地維持着這點小火苗。
眼前乍一清明,幾人心緒都放松下來,紛紛圍坐在小火堆旁。
“大虎,你上山帶火石作甚?”,滿崽撥弄着火堆裏的小細柴,随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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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烤魚來着,這剛下過雨,山上到處都是濕漉漉的,肯定不會像燒麥垛那樣,一點就着...”,說這話時,大虎有些心虛,前年那麥垛雖然不是他點的,家裏卻也是給松哥兒和林叔賠了錢,自己還撿了好幾日的麥穗。
萬一等會兒他們從山洞裏出去了,謝見君回頭再告訴他爹娘咋辦?
只他想多了,謝見君沒心思給他告狀。
因着洞裏有了光,他這才仔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勢。
被落石砸傷的腿還是不太能動,這會兒只感覺麻脹不堪,他試探着摸了摸小腿骨的地方,倒是真沒傷着骨頭,只是瞧着血肉模糊的,有些吓人。
想起那會兒石頭砸下來時,他當真以為自己腿要斷了,還琢磨着八月的院試怕是要趕不及,現下看來,稍稍休養上一段時日,應該能來得及去參加院試,他并不想為了這點無關緊要的腿傷,再多等上個一年半載。
摸清了情況,他猶自松了口氣,将外衫褪下來,撕扯成布條,先将腿上的傷口草草包紮了一下,餘下的又纏了幾處手指上的傷口,方才從山壁上墜落時,手下沒抓穩當,兩處指甲被掀翻了,已經不流血了,只是疼得厲害,但好在傷的也不是寫字的手。
滿崽蹲在他面前,小臉緊皺在一起,擔心得不了得。
“沒事,等出去了找董大夫幫忙瞧瞧便是。”,謝見君挪了挪身子,從懷裏掏出一包拿樹葉包起來的滿地青。
這是他撿柴火時在草堆裏瞧見的,紫紅紫紅,一看就是熟透了,便摘了一些,本想着回去帶給滿崽和雲胡嘗嘗,誰知就被困在山洞裏了。
濃郁的果香味立時就将幾個孩子的眸光都吸引了過來,折騰了這好一會兒,又途徑了一場驚心動魄的逃命,他們早餓得前胸貼後背,如今各個都看着謝見君手上的滿地青猛咽口水。
謝見君将果子給他們幾人挨個都分了分。
“我不想吃野果子,我想吃我娘包的包子...”,二柱捧着果子,也不吃,抽抽搭搭地念叨着想回家。
滿崽上前,一把将他手裏的野果子都奪了過來。
“哭什麽哭!這滿地青還是我阿兄摘來的,我阿兄到現在都餓着肚子呢,你不吃,就沒有力氣走路,到時候我們可不等你,就把你扔在這山洞裏面,等黑瞎子來把你擄走!”。
他說得言重,把二柱吓得愈加哆嗦,眼眶裏蓄滿了淚珠,愣是不敢掉下來,他努力地将自己的哭腔咽下去,“你們..你們別丢下我...我不要黑瞎子!我害怕!”。
“二柱,別怕,我們會出去的。”,謝見君拍拍他的肩膀,撫慰道,“我來時,就已經讓雲胡去尋裏長了,想來他們這會兒正在想辦法找咱們呢。”
“可是外面雨下得這麽大,雲胡會來嗎?”,二柱抹着眼淚,嗚嗚咽咽地問着。
“他一定會來的。”,謝見君篤定。
“雲胡,你确定謝見君和幾個孩子,上的都是這個山頭嗎?”,謝禮身穿着蓑衣,站在山下四處查探,坍塌的石塊将上山的路全都堵死了。
大雨傾盆而下,山林間籠罩着白蒙蒙的水霧,什麽都看不清。
“就、就是這兒!謝見君走時、就說的要來這兒!”,雲胡連蓑衣都沒穿,這會兒上不了山,他急得來回踱步,心裏似是油煎一樣。
幾個孩子的家裏人都趕了過來,小石頭今日碰巧在家裏幫忙,沒跟滿崽他們一起出來玩,正正好躲過一劫,但得知自己的小夥伴都被困在了山上,他還是冒着大雨,跟着他爹也來了。
可如今巨石擋路,一行人一時半會兒都上不去,謝禮也很是着急,眼見着謝見君八月就要院試,現在鬧這一遭,怕是要誤了考試。
前幾日,縣令大人還特地将他叫到縣衙裏去,說謝見君的府試名次排在前列,有望争一争那案首位置,囑咐他好生敦促着這小子溫書呢。
誰能想到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這謝家小子就出了事兒。
他一個勁兒地直嘆氣,要是趕不及院試,到時候要怎麽跟縣老爺交代!
“雲胡,你別急,等下雨停了,咱們就上去看看..”,柳哥兒給雲胡撐着傘,追着他到處跑,想要将人拉住,叫他歇一歇。
雲胡哪裏能歇得住,謝見君和滿崽都在山上,尚不知出了什麽事兒。
偏偏他又走得着急,只說讓自己去找謝禮上山找孩子,旁的提都沒提,自己還是過來後,才知道走山了。
這山腳下都已經是這般駭人的情況,他不敢想象山上又是如何光景,他們會不會被落石砸到了...會不會受傷了...會不會...再往深裏,他便不敢想了。
一顆心似是被人緊緊地攥着,他經受不起這折磨,當下就跪在地上,低聲祈禱起來,将腦袋裏能想到的神佛統統都求了一遍。
只要、只要這倆人能平安無事地從山上下來,哪怕是折自己的陽壽,他也願意。
其餘幾個孩子的家裏人也跟着,紛紛跪地祈禱,
謝禮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是福水村的裏長,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他不能幹看着。
他沖着福生招了招手,将人叫到跟前來,“福生,你跑趟腿,去鎮子縣衙報案,找縣老爺,說咱們福水村走山了,有村民和孩子被困在了山上,望縣老爺派人下來幫着找找。”。
福生應下話,當即轉身就要跑。
“等等...”,謝禮又将他叫住,“你去時,同縣老爺說,是謝童生,謝童生被困在山上了!”
福生一怔,讷讷地點了點頭。
謝禮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是足夠讓大夥兒都聽得清清楚楚。
是啊,謝見君如今是童生身份了,如果縣老爺知道是他被困在了山上,說不定馬上就會派人過來。
幾人似是約好了一般,眸光齊齊地落在正跪伏在地上祈禱的雲胡身上。心道這雲胡,瞧着人傻不愣登,平日裏畏畏縮縮大氣不敢出,卻當真是運氣好。
福水村連帶着四周圍的三四個村子,幾年都出不了這樣一個謝見君,竟是讓這小結巴給撿了現成。神算子說他命格硬,克父克母,可沒算着小結巴旺夫啊,瞧瞧打他進了謝家的家門之後,那謝家小子也不傻了,搖身一變還成了童生。
照這個架勢,說不定八月過後,人家就是正經秀才老爺了,這高枝兒誰能攀的上?
但倘若謝見君知道這些人心裏想法,必然會嚴肅糾正他們,旁人只見他科考順利,卻沒瞧着雲胡在後面付出了多少。
他白日溫書,夜裏習字,縣試府試一走就是大半月,家裏活計都是雲胡自己撐起來的,談何旺夫?分明是他沾了雲胡的光。
然而他現在人在山洞裏困着,也不得而知。
雨聲漸漸弱了,稍作歇息後,他和大虎分兩路,在山洞裏轉悠起來,尋常山洞都是四處相連,他們想着到處走走敲敲,興許還能找到別的出路。
腿傷的劇痛一跳一跳的沖擊着神經,謝見君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歇上一會兒,被碎石子劃出來的細小傷口絲絲拉拉地扯着疼,涔涔冷汗順着臉頰滴落,觸手一片黏膩,分不清是汗還是血。
他拿着石塊,一路敲擊着石壁,碰撞聲聽上去悶悶的,都是結結實實的一整塊石頭,連縫隙都沒有。
與大虎碰頭後,得知也是他那邊這樣的情況,謝見君長嘆一口氣,看來他們想找出路,沒這麽簡單。
倒是縣令得知福水村走山,立時就讓衙役帶着人跟福生趕了過來。南陽村造橋一事兒,因着謝見君出的主意,他得了上面好一通的誇贊,如今任期将近,他就指着這小子能争得案首的位置,自己好博個政績出來,年底活動活動,往上再走走。
這同去府試的這十來個書生裏面,可就屬謝見君的名次最為靠前了,他自是拿着更要緊些。
衙役一到,為首的是這縣試和府試來給謝見君傳喜榜的人,因着回回都是謝禮幫忙引的路,故而倆人更熟悉些。
來得倉促,便是連寒暄都免了,聽謝禮簡述了大概情況後,這趙衙役便派使着底下人和村民一道兒開始挖路。不管山上現下如何,總歸得先把上山的路給挖通了再說。
雲胡也跟着幫忙,他一個哥兒本身沒有多大的力氣,卻還跟着漢子們身後搬着數斤重的石頭,連走路都踉踉跄跄,手上都磨起了血泡,柳哥兒想讓他歇歇喘口氣,幾番都勸不住,幹脆将人拽到一旁。
“雲胡,你那口子是個聰明人,又比咱懂得多,定然會沒事的,你且歇上一會兒,別是到時候,人找到了,你又垮了!”。柳哥兒将雲胡強按在平整些的石頭上,擰開水囊,遞給他。
雲胡接過水囊,仰面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幾口水,他沒搭柳哥兒的話,兀自望着手上的血泡出神。
自謝見君走已是大半日過去了,這會兒太陽快要落了,山上沒吃沒喝的,也不知道他們幾個人要怎麽熬。
衙役和村裏漢子都在倒替着挖路,可忙活了這麽久,卻是一點起色都沒有,兩側的石壁還在不停地往下滾着土塊和落石,剛挖開一個缺口,轉眼又會被倒塌的土坡埋起來。
但好在大夥兒也沒有洩氣,村裏農戶陸陸續續,還幫忙送了吃食。
趙衙役帶着人,撿着塊頭大的石頭,都圍在了兩側土坡處,說是先擋住滾落的石塊,才能接着挖,否則挖上半天,就都是在做無用功。
他聽着吩咐,喘勻了氣後,不顧柳哥兒勸阻,毅然決然地提上鐵鏟,跟着去鏟土搬石頭。
不妙的是,謝見君發起了燒。
他側倚着石壁,雙眸緊閉,嘴唇幹裂得一道一道兒的,渾身一會兒冷得打寒噤,一會兒又熱得焦灼,偶時會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湊近能聽着他極力克制着的微弱呻喑聲。
大虎用樹葉接了石洞頂上滴答下來的水,小心地喂給他,又把衣裳濡濕了,敷在他滾熱的額前。
滿崽紅了眼眶,靠在他家阿兄身邊,一語不發,默默地守着他。
二柱也不哭哭啼啼地鬧着想要回家了,他知道,謝見君若是醒不來,他們很難從這個山洞裏出來,故而跟着小山,倆人四處翻找幹柴草葉,想讓這小火苗能燃得更久一些。
謝見君燒迷糊了,一整夜都聽着雲胡在耳邊喚他。
他想去應和他,叫他不要擔心,自己很快就能出去了,卻是什麽話都都出來,喉嚨裏似是針紮一般。
一陣癢意翻湧上來,他猛地咳嗽了兩聲,從夢中抽身出來,睜開眼,自己還在這黑咕隆咚的山洞裏,滿崽枕在他腿上,緊擰着眉頭,睡得不很安寧。
“謝家大哥,你醒了!”,大虎聽着動靜,湊了過來。
謝見君昏迷之後,他便和小山、二柱,三人輪換着守在火堆旁,現下正好輪到他當班。
他揉了揉幹澀的眼眸,将樹葉裏存留下來的水遞過來,“喝點水吧,你燒了很久了。”,洞中昏暗,見不着外面什麽情況,但他估摸着他們困在這裏大概有一日一夜了。
“辛苦你們了..”,謝見君輕抿了一口,潤了潤幹涸的喉嚨,便将水放下了。這麽一滴一滴的接着,能存這麽多,必是幾個孩子誰也沒舍得喝,都給他留着呢。
緩了緩神,他托着滿崽的腦袋,将這小崽子抱到一旁平攤些的地上,又把外衫搭在他身上,回眸瞧着小山和二柱湊在一起,腦袋對着腦袋,呼呼大睡。
他扶着石壁,慢慢地站起身來,“大虎,我再去瞧瞧,看有沒有能出去的地方。”
“謝家大哥,你的腿...”,大虎滿是擔憂的看了他一眼。昨個兒謝見君摔下去時,他可看得清楚,那落石就不偏不倚地砸到他腿上,當即就鋪了一地的血,駭人得很。
“不妨事....沒傷着要緊地方。”,謝見君抿抿嘴笑道,他手撐在石壁上,一瘸一拐地往石洞深處去。
走了不知道有多遠,隐約感知到石壁間似是有風吹過,他忙不疊停駐腳步,身子貼伏在石壁上。
的确是有風。
他乍然心底揚起一抹欣喜,手指細細地摸索着石壁,只覺得這處地方,同別的石壁不一樣,他拿着石頭猛敲了幾下,隐隐有石塊松動。
“大虎...滿崽....”,他雙手合攏,向着來時的路,大聲吆喝起來,很快便聽見了孩子們的回聲。
“過來,這兒能出去!”
不多時,大虎帶着幾人趕了過來。
他們手頭上沒有趁手的工具,便只能拿着石頭猛砸,一人累了就換另一人,一刻也沒停,不知忙活了多久,面前的石壁轟然倒塌,露出後面一條只能過一人的小路。
“阿兄,我們是不是能出去了!”,滿崽喊道,方才掌心被磨破了,他也忍着沒喊疼,這會兒瞧着有路,便忍不住興奮地大叫起來。
幾人眼眸都微微發亮,這可是他們辛辛苦苦挖通的小路呢。
“走走試試..”,謝見君沒敢給孩子們希望,怕小路走到頭又是死路。
但四個孩子還是有些高興,跟在他身後,摸着黑,一個接一個鑽過了山洞。
山下連連挖了将近一整夜。
雲胡滿身都是土,臉頰上沾了髒污,衣衫有幾處都是樹枝石塊給劃破了,整個人瞧着亂糟糟的,似是路邊不修邊幅的小乞丐。
但沒人會笑話他,搬了一夜的石頭和土塊,這會兒,大夥兒都同他差不多模樣。
“再加把勁兒,這路就快要通了!”,謝禮此時也是蓬頭垢面,一晚上沒休息,他眼底滿是青色,下巴處的胡須猶如雜草一般淩亂。
大家都盼着能将這條路挖通,如今聽了謝禮的話,原是在休息的人也都站起身來,嚷嚷着要一鼓作氣,等着挖通了路,找到了人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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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見君帶着四個孩子在這條伸手不見五指的小路走了許久,前路忽而變得明亮起來。
他拿手擋了擋被光刺到的眼睛,眯着眼仔細瞧了瞧,才确信他們是真的走到了出口處。
大虎和小山見着光亮,便飛快地跑起來,二柱也一步一崴地跟着他倆朝外跑,只有滿崽不為所動,扶着他一點一點挪着向洞口走。
眨眼間柳暗花明。
他們從洞口出來,眼前驟然開闊,雖不知眼下是在山的哪一處,但總歸已經逃離了那個黑漆漆的山洞。
山下被落石堵死的路也終于被挖通。
誰也沒提想要歇口氣休息休息,趙衙役大刀一揮,便帶着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上了山。
柳哥兒本不想讓雲胡再跟着上山去尋人,他已是夠累了,只堪堪一夜功夫,便瞧着身形單薄了些,眼圈熬得通紅,臉頰也跟前內陷進去。
但上山的路一通,雲胡眼眸中乍然有了神采,他掙脫開柳哥兒,拼命地往山上跑,似是一點都不知道疲累。
無人曉得他心底,那股幾乎要将他灼燒起來的熾烈的火。
一日一夜的分離,将他折磨得心力交瘁。
無數次缥缈朦胧的雨霧中,他都仿若看見了他的身影,伸手去抓,卻只有虛空一片,而後兀自又陷入愈加深沉的思念中。
他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渴望見到謝見君。
“謝見君....大虎....二柱...”,山林間四處都是此起彼伏的呼喚聲。
“阿兄,好像有人在找我們..”,滿崽停駐腳步,豎起耳朵,仔細地聽了聽。
謝見君強撐着精神站穩身子,他眼前一陣陣發黑,已然看不清腳下的路,滿崽連連說了好幾遍,他才勉強能聽清。
大抵是謝禮帶村裏人找過來了吧,這兒到處都是碎石子,雲胡這個小傻子可別跟着上山來,就他那身量,在這種路上恐怕總是摔跤...這麽長時間找不到自己和滿崽,他肯定急死了...要真是跟着上了山,走路可得慢點....
他很想見雲胡。
“我們在這兒!在這裏!”
大虎和小山爬上高處的石頭上,扯着嗓子,高聲吆喝起來。
很快,山林裏就有了回應,聽着像是福生的聲音。越來越多的回應蔓延過來,腳步聲亂糟糟的,好似來了很多人。
但謝見君已經看不清了。
他向着朝自己飛奔過來的熟悉身影伸出手,整個人一頭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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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他睡了很久。
迷迷糊糊時,感覺有人在給他細細地擦洗身子,他握住那人的手,用力地攥緊,幾乎要将身體全部的力氣,都寄托在這雙細軟熟稔的手上。
“我、我在、我在呢。”,雲胡被捏得骨頭生疼,也沒有掙脫開,一遍遍安撫着昏迷的謝見君。
從他被擡下山,已經又過了一天一夜。
他實在太累了,連董大夫清理他血淋淋的傷口時,都只是見他皺了皺眉頭,沒有要醒的跡象。
趙衙役是在他下山當日離開的,一直等董大夫給他重新包紮好傷處,确認沒傷着要緊處才走,大夫說沒事,他此行這一趟回去,也好跟縣令大人交代。
柳哥兒和大虎爹相繼都拎着東西過來瞧過,見謝見君還沒醒,便沒進門,只囑咐雲胡辛苦些,将他照顧好,家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事兒盡管開口,地裏的麥子他們都照看着呢,過兩日收麥子時也不用擔心,謝禮出面,同村裏幾戶人家說好了,大夥兒都會搭把手。
一直到第三日下午,謝見君才幽幽轉醒。
得知他醒了,家裏烏泱泱的熱鬧起來,成日裏沒斷人,連許褚都得了消息,特地拄着拐過來了一趟。
問起他院試的打算,謝見君沒作猶豫,當即就說自己會盡快修養好,左右不過離着院試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他能趕得上。
許褚原是要勸他再等一年也無妨,如今看他這般堅定,也只好作罷,走時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別太逼迫自己。
謝見君打定了主意要去,便是誰都攔不住,餘下的兩個月,他一面繼續夜以繼日地溫書,一面小心修養着受傷的腿。
大虎和小山幾乎日日都會過來,偶時幫着雲胡喂喂雞鴨推推磨,偶時會扶着他在院子裏走走。
去董大夫那兒換藥時,福生會掐着日子過來,若是不得空,就會有旁個村裏人來搭把手。
一來二往的,雲胡反倒成了那個最無事的人,偏偏他又不肯閑着,便時常給謝見君按摩腿腳。
八月初,
臨近院試,縣令包了馬車,由镖隊護送他們這些個童生去參加院試,雖是只管接送,不包食宿,但比起考生們三三兩兩地自己張羅,已然是方便多了。
謝見君只須得到鎮子上同盧笙碰頭,等着車夫駕着馬車到趙家私塾來接上他倆便是。
謝禮擔心他腿傷未痊愈,讓尕蛋趕着牛車,要将他送去鎮子上,省下他自己多走這一段路。
一大早,
雲胡和滿崽将他送到了門口。
“阿兄,你要保重身子吶。”,因着走山受傷的事兒,一向最心大的滿崽都不免有些擔心,一句話翻來覆去地說了好幾遍,只聽着謝見君耳朵裏都生了繭子。
“放心,最多不過半個月,我就能回來了。”,他微微躬身,還是想從前一樣,抱了抱這小家夥。
回眸,瞧着雲胡就站在不遠處。
他大步穿過院子,沖着小少年張開手。
這一次,他終于名正言順地抱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等我回來,雲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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