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天還沒亮, 謝見君就從炕上爬起來了,屋外烏壓壓的一片,整個村落都籠罩在漆黑的霧中, 隐約能聽着有布谷鳥的叫聲。
雲胡翻了個身, 只覺得手裏空落落的, 被衣裳填滿的踏實感驟然消失, 他冷不丁睜開眼, 謝見君已穿戴好衣衫, 正摸着黑往外走,他忙跟着坐起身,一時起的太猛,腦袋暈暈乎乎的,險些一頭栽倒在炕上。
“不急, 時辰還早呢,可以再睡會兒。”謝見君眼疾手快地将人托住, 只待他坐直身子, 緩了緩神, 便不着痕跡地收回手。
雲胡手捂着嘴, 打了個哈欠,“不、不睡了、”,等謝見君溫完書就要磨豆腐了,他沒繼續賴床, 摸索着搭在炕邊上的衣裳,稀裏糊塗地就往身上套,連穿反了都沒察覺, 還是謝見君提醒他,才手忙腳亂地倒換過來。
趁着謝見君溫書的功夫, 他進柴房瞧了瞧昨日泡上的黃豆,泡了一夜的豆子此時都漲開了花,他淘洗了好幾遍,只待瀝出的水變清澈後,才開始照常推磨做豆腐。
六月天熱得很,蹲坐在竈臺前煮生豆漿,沒一會兒就熱得滿頭大汗,粗布做的短打黏嗒嗒地貼在後背上,稍動一動,只覺得渾身都刺撓。
豆腐磨好後,謝見君擱放在柴房裏晾着,這個季節蚊蟲多,他往熱騰騰剛壓好的白玉豆腐上搭了塊細密網織的紗布,不放心又蓋了一層紗罩子。
忙活完,從柴房裏出來時,瞧着雲胡正提着掃帚打掃院子,他們今日收麥子,沒空去河邊放鴨子,雲胡掃完院子,就将挖來的荇菜混着谷慷剁碎了,一道兒喂給雞鴨。
見再沒什麽搭得上手的活兒,謝見君進屋去把滿崽叫了起來,濡濕了手巾抹了把臉,又蹭了蹭滿後背的汗,出門時,天剛破曉,淡青色的夜幕中隐着幾點稀疏的星光。
沿途遇着的都是推着板車,提着鐮刀下地的農戶,今個兒是大部隊收麥子的頭一天,大夥兒都早早地去地裏忙活。
一陣涼風吹過,麥田掀起層層麥浪,麥香混着濃重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
早來的漢子将板車推到一旁,紮堆兒蹲坐在樹下的石頭上,手裏的草帽不住地扇着風,
“要是一整日都這麽涼快就好了,今個兒可真不是幹活的時候。”
一旁歇息的漢子嗤笑一聲,外衫撩起一半,露出幹瘦曬得通紅的脊背,“哪有這好事兒,現在不抓緊收,等會兒日頭上來了,可有你受的。”
漢子被噎了一嘴,從路邊薅起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裏,瞧着自家一眼望不到頭的麥田,愁得直嘆氣,“再歇歇、再歇歇,喘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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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什麽歇?!趕緊滾起來幹活!”,晚來的婆娘拎着她家漢子的耳朵,連拉帶踹地就扯進了麥田裏,惹來身後一陣陣嘲笑。
就連打跟前經過的滿崽都捂着嘴笑彎了眉眼,謝見君将小竹籃倒扣在他腦袋上,手指輕彈了彈他的額前,“小崽子,還笑話別人,拾麥穗去。”
滿崽頭頂着小竹籃,“咯咯咯”笑着往自家麥田裏跑,一溜煙兒就不見了人。
“溜得真快。”謝見君笑罵了一句,推着板車同雲胡緊随其後。
等到了自家麥地裏,稍稍喘勻了氣,謝見君将褲腳拿布條紮緊,拎着磨得锃亮的鐮刀一腳下了麥田。
鐮刀是在家裏特地打磨過的,這會兒割起麥子格外利落,他腦袋上頂着一草帽,脖頸間搭了條汗巾,微微彎着腰,一手拿鐮刀,一手抓着麥稈搳,搳完一刀後,手中的鐮刀往前一勾,将前面的麥子勾住,繼而掄圓了胳膊,鐮刀手起刀落,又是一把麥稈從半中央被搳斷,搳下來的麥子,他都堆放在身側。
雲胡也沒閑着,他将麥草擰成繩結,将麥子捆成一捆,堆放在一起,等着晚些用扁擔一道兒挑到田間大路的板車上拉回去脫粒。
小滿崽提着竹籃子跟在他們倆身後撿掉落的麥穗,這麥穗雖是零碎,但也不能舍下,莊稼人一年到頭可就盼着這點收成呢。
從晨光微露一直忙活到了日上三竿,連晌午飯都是簡單的涼白開泡菜馍,就着雲胡腌的豇豆鹹菜湊活着吃了。
三人臉頰被曬得通紅,尖利的麥芒刺得渾身火辣辣的疼,謝見君咬着牙,硬撐着一住不住地收麥子,額頭上的汗水滴落到眼睛裏,蟄得眼睛都睜不開。
他時不時拿搭在脖頸間的汗巾擦擦模糊不清的眼眸,一直忙活到太陽将将要落,才将雲胡捆好的麥子挑着扁擔都垛到板車上去,結束了一整日的勞作。
他腰疼得挺不起來,半弓着身子扶着樹,好半天才抻直了身子。
“阿兄……”滿崽小手攪弄着衣角,湊到他跟前,什麽話也不說,只一臉難為情模樣。
“想去玩?”謝見君瞧他這欲言又止的神色,便知他想幹什麽。
滿崽用力地點頭,方才幫着家裏收完麥子的小山過來尋他,說小石頭喊他們去池塘邊上釣魚呢。
“去玩吧,別走遠了,一會兒咱們就往回走了。”想着這小崽子跟着他和雲胡也忙了一天了,謝見君将他胳膊上撿滿了麥穗的小竹籃接過來,順手摘去他身上的碎麥稈子。
得了應許,小滿崽眼底驀然亮起一束光,他興沖沖地拽上小山,頭也不回地往池塘邊跑去。
“還真有精神頭。”謝見君望着滿崽蹦蹦跶跶的背影,羨慕地嘀咕了一句,他可真是要廢了。
轉頭看雲胡還在往車上捆麻繩,眼見着他胳膊都累得擡不起來,還墊着腳一跳一跳地伸長了胳膊,想把麻繩從板車這頭扔到那頭去。
“我來吧,你幫忙扶一下車子。”謝見君錘了錘腰,接過他手中的麻繩,順着車頭将卷成團的麻繩丢了過去,同雲胡倆人來回纏了好幾遭,将麥子捆得結結實實。
“歇、歇會吧。”,雲胡也累壞了,大喇喇地往地上一坐,喘出一口粗氣。
謝見君後背的衣衫已被汗透,黏黏嗒嗒地糊在身上,渾身像是被炎熱與潮濕包裹起來,連呼吸都變的困難,他接過雲胡遞過來的水囊,“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幾口。
地壟間一點風都沒有,直熱得人煩躁不已,恨不得沖進池塘裏好好地泡上個把時辰,祛祛身體暑氣,就連謝見君都不免懷念起後世的空調和風扇來。
那會兒他和見寧從外面瘋玩回來,爺爺就從井裏撈上冰着的西瓜,一刀切成兩半,他們倆捧着冰涼的西瓜坐在風扇前,一面看着動畫片,一面啃着甜滋滋的紅瓤西瓜。現在想來,那時的閑适日子別提是多麽惬意了。
他摘下草帽,給他自己和雲胡一道兒扇着風。
太陽西沉,灼灼餘晖給麥田也染上了一層金黃。
他猶自盤算着,再有個四五日,麥子就能收完了,到時候脫了粒,趕着天好曬幹了裝進麻袋裏,什麽時候家裏缺了糧食,就拿到村裏磨坊那兒去磨成白面,平時烙個餅攤個煎餅添上幾勺,吃起來味道更香。
起風了,吹動着麥田如海浪一般滾滾翻湧起來。
身側靠在樹幹上的雲胡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眯着眼眸,享受着風吹來的陣陣涼意,柔軟微薄的唇瓣一張一合,“終、終于有風了、涼、涼快了。”。
謝見君歪頭瞧他,少年被曬得紅撲撲的臉頰,好似田埂間的一簇簇嬌嫩的太陽花,軟乎乎的,應該很好捏...腦海裏乍然蹦出這麽個念頭,他自個兒不由得悶笑起來,連肩膀都跟着起伏抖動。
一旁挨着他的雲胡肩背繃得挺直,一雙剪水秋瞳瞪得溜圓,還當是自己方才說的話有哪裏不對?惹得謝見君笑得這般不能自持,但他也不敢開口問,只茫茫然擡手摸了摸鼻尖,跟着他憨憨傻樂呵起來。
“着火了!着火了!”地壟間冷不丁傳來急促的吆喝聲,聽上去像是個孩子的動靜。
謝見君笑意僵在了臉上,他猛地站起身來,循聲望去,果然見滾滾白煙直竄天際,“壞了,滿崽和小山好像去那邊兒玩了”,他心裏咯噔一下,低聲喃喃了一句,囑咐雲胡看好東西,跟着大夥兒一道兒往着火的地方跑。
火蹿得急,又因着有風,片刻功夫便将麥垛吞噬幹淨,好在着火的地方挨着池塘,大家手忙腳亂地拎着木桶,提着戽鬥,從池塘裏打了水,約摸着一刻鐘才澆滅了火。
回頭見四個孩子灰頭土臉地并排齊齊地站在一起,滿臉都寫着“完了,惹事兒了”。這下子可倒好,縱火的“真兇”連查都不用查,準是這幾個熊孩子幹的。
大虎爹最先反應過來,上前揪住大虎的耳朵,一耳瓜子将他扇翻在地,吓得站在大虎旁邊的滿崽打了一激靈,頭都不敢擡,恨不得整個人要鑽進地縫裏去。
“哎,大虎爹,你這是作甚?吓着孩子了。”林叔立時上去攔,将地上的大虎拽起來,拉到自己身後。
今個兒被燒掉的麥垛是他們家的,本想着圖個方便,割下來的麥子先堆放在這兒,晚些再垛到板車上去。
大虎幾個孩子在這兒玩時,他也瞧見了,只尋思幾個半大小子能鬧出什麽幺蛾子來,便沒得去管,誰知竟然起火了。
他嘴上雖勸着大虎爹消消氣,別跟孩子一般見識,只心裏還有些心疼,他和松哥兒天沒亮就過來了,一直割到現在才喘口氣歇歇,這一把火,一整日的收成算是都打了水漂了。
松哥兒倒是沒生氣,摸了摸這幾個孩子的腦袋,溫聲安撫道,“都吓壞了吧,沒事。”。
“松、松叔、林叔、對、對不起。”滿崽吓得哆哆嗦嗦地道歉,眼神不住地瞟向站在不遠處的謝見君。
“沒事、人沒事就行。”松哥兒笑了笑,拍拍滿崽的肩膀。
謝見君沖滿崽招招手,将人帶到自己跟前,正想要開口問問怎麽回事,雲胡和柳哥兒不知哪得來了消息,匆匆忙忙地趕過來。
跑得着急,氣都沒喘勻和,雲胡便急不可耐地問起,“咋、咋麽了?”。他正守着麥垛,聽柳哥兒說着火的地兒,有人瞧見滿崽和小山了,忙磕磕絆絆地拜托福生娘幫忙照看下板車,倆人伴着一起跑過來。
“滿崽,怎麽回事?”,謝見君将滿崽渾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瞧着沒有被火撩到的地方,才松下心仔細詢問起來,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着平和一些。
滿崽左看看明顯吓得不行的小山和小石頭,右瞧瞧還沒回神的大虎,灰撲撲的小臉撲簌簌地掉着淚珠,連聲調都帶上了顫音,“我們釣了魚、二柱說想吃烤魚、生起火、有風、風吹走火苗,把麥垛子點着了。”
他說的語無倫次,但謝見君還是聽明白了,只是小滿崽嘴裏說的二柱,他環顧了一圈,沒見着這孩子的人。但先不論這個,給人家麥垛燒得一幹二淨,這事兒不能就這麽算了。
他心裏合計了下大致要賠償給林家的數,還沒來得及開口,松哥兒沖他擺擺手,轉而看向幫忙滅火的衆人,“今個兒我和我家夫君謝謝大夥兒了,多虧有你們在,這火才能澆滅的這麽利索,實在是感謝。”
本着是湊熱鬧的念頭過來的人,順道滅了個火兒,被林叔和松哥兒現下好一通謝,都有些不好意思,想說點什麽,又覺得眼下時機不合适,紛紛打着哈哈離開了。說到底這事兒跟自個兒也沒關系,燒得又不是自家的麥子,也不是自家孩子。
人群漸漸散去,四個惹了事兒的崽子連同各自的家裏人卻像是約好了一般,誰都沒動,各自心裏都琢磨着這事兒怎麽收場,卻只見松哥兒大手一揮,“不妨事,都回去行了,地裏還有這麽多麥子呢,少了就少了,權當是破財消災了。”
松哥兒話是這麽說,謝見君卻不能權當這事兒沒有發生過,只池塘邊人多嘴雜,他跟雲胡也得商量商量,故而帶着滿崽,先行拜別了衆人。
一路上,謝見君一語不發,沉默着推着垛滿麥子的板車往回走,
身後惴惴不安的兩個小尾巴默默地對視了一眼,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觸他的黴頭。
好不容易熬到回了家,卸下麥垛子來。
雲胡壯着膽子,顫顫地将冷着臉準備進屋的謝見君伸手攔下,幹巴巴地勸撫道,“你、你別生氣、咱們、咱們給林叔、賠錢、”。
謝見君的确有些生氣,得虧現下風不大,林叔堆得麥垛子不多,否則照那會兒瞧着的火勢,來不及撲滅的話,一準得燒紅半邊天。
如今天幹物燥,麥田四處都是割下來的麥稈,到時候火勢蔓延過來該如何是好?滿崽四個孩子又如何能逃脫掉這燎原的火?
越是細琢磨,心裏先前壓下的怒氣越是止不住地往上翻湧。
但雲胡這般小心翼翼地湊到他跟前,怯生生地望着他,他還是盡量壓了壓火氣,微微低頭,眸光與小少年視線齊平,溫聲安撫了他一句“我沒生氣,別害怕。”。
卧房裏,
小滿崽忐忑地站在炕邊,垂眸盯着自己的布鞋,只聽着門簾掀動的聲音。
謝見君沒進門,他一言不發地站在門檻邊兒,沉着臉,幾乎微不可見的臉上沒有丁點笑意。
小滿崽自知做錯了事兒,耷拉着腦袋,手指緊摳着衣角,愣是不敢上前撒嬌。
壓抑沉寂的氣氛令人坐立難安,雲胡老老實實地站在角落裏,分明惹事兒的人不是他,卻連他都變得無措起來。
謝見君沉默了足足有半刻鐘,才冷冷開口,“二柱去哪兒了?”
“一起火,二柱就跑了。”,滿崽極小聲回話,聲音低得如同蚊子哼哼似的。
“那你們怎麽不跑?”謝見君繼續追問。難怪他到時,沒見着二柱那孩子。
“把林叔家的麥垛點着之後,大虎去喊的人,我們沒敢走,阿、阿兄說過,做錯事兒不能逃跑。”,說這話時,小滿崽忍不住擡眸瞧了瞧謝見君的神色,見他依舊是繃着臉,面無表情,駭人的很。
小家夥愈發忐忑,心裏似是裝了一面小鼓,“咚咚咚”地敲個不停。
然則謝見君心頭窩着的火,卻因着滿崽這句話,瞬時被澆滅了一半,他的确是這麽說過的。
他用力按了按眉心,雲胡幾乎以為他要發火,悄悄将滿崽往自己跟前拽了拽,鬧出這麽大的事兒,尋常孩子挨頓揍都算是輕的,卻見謝見君只是微微嘆了一聲。
“知道錯了嗎?”,聲音勉強還算是溫柔,說話倒是嚴苛得很。
懸在心頭上的那把刀轟然落地,小滿崽和雲胡不約而同地都喘了口氣,好似緊裹在身上的網驟然消失,連呼吸都順暢起來。
“知、知道錯了、”倆人口徑一致地齊齊認錯,雲胡擡眉看了一眼謝見君,瞧着他冷肅的臉色稍稍有些緩和,不動聲色地将滿崽又往自己身後拽了拽,幾乎整個人都擋在他面前。
這點小動作自然是瞞不過謝見君的眼睛,他擡步走近二人,手指輕蜷,敲了敲雲胡的額頭,略帶無奈地嗔怪道,“你就護着他吧”,語氣早已不似先前的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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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謝見君帶着滿崽去了一趟林叔和松哥兒家裏,他已然知道火是二柱點的,其他幾個孩子只幫着撿了柴火,滿崽在這事上不會騙人。
但晌午時候,大夥兒都看在眼裏,燒人家麥垛的事兒也有滿崽的一份。
他同滿崽一起,給林叔和松哥兒躬身行禮,好好地道了歉,又從衣袖裏掏出原本就備好的銀錢。
林叔說什麽也不肯要,架不住謝見君堅持才勉強收下,心裏卻是對這謝家小子生出了幾分贊意。
他和松哥兒辛苦勞作了大半年,一把火就燒掉了小半收成,這事兒放誰身上都心疼得不得了,但說起來,滿村都是鄰裏鄉親,他們張不了要錢的這個口,謝見君來前,他和松哥兒都做好賠上這小半年收成的準備了。
眼下,熱乎乎的銀子揣在手裏時,他這心才滿當當地踏實下來,他原本盤算着,收完麥子賣了錢,帶松哥兒買上兩條魚幾吊肉,回他娘家一趟看看老丈人呢,這下家裏的餘錢就沒有那麽緊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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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以為燒火這事兒就這麽了了。
轉日收麥子時,謝見君竟牽着小滿崽,将人送到林家的麥地裏。
“林叔,松叔,從今個兒起,就讓滿崽在這兒幫您二位收麥子。”
“哎呦,這哪裏能行!昨個事兒都已經翻篇了,見君你可別再往心裏去了,把小滿崽帶回去吧,叔這兒能忙的過來。”林叔連連推拒,這謝家小子又是賠錢,又是道歉,已然足夠了,哪裏還能再使喚他弟弟。
“林叔,這是我們商量過的,不給您添麻煩,吃的喝的也不用您管,雲胡到時都給他送過來。”,謝見君嘴角含笑,從容說道。
說來,這還是昨晚上從林家往回走時,滿崽主動提出來的。松哥兒腿腳不利索,收麥子的重擔都壓在林叔一人身上,如今林叔年紀也大了,他們家光是收麥子的進度就比旁個人家慢上許多。滿崽昨日在池塘邊釣魚時,便瞧着林叔每割上一會麥子,都在靠在樹上歇息好一會兒呢。
現下他俨然知道自己惹了多大一麻煩事兒,自然就琢磨着想做點什麽來補救。
謝見君雖有些驚訝,但想來滿崽如今能生出這般想法,還曉得要自己去承擔責任,也是件好事兒,他沒有攔着,一早還将人帶了過來。左右自家麥田,他和雲胡還能照顧得了,少了滿崽也不會多出許多活兒。
聽了謝見君的話,林叔還想說什麽,不料松哥兒拍拍他的肩膀,悄悄使了個眼色,這謝家小子過來時,四周的農戶可都眼巴巴地瞧着呢。
他半蹲下身子,摸摸滿崽毛茸茸的額發,柔聲說道,“那就麻煩我們小滿崽了。”。
沒多時,柳哥兒拎着小山的耳朵,也将人送了過來,說的是一樣的話,讓小山幫着收麥子,吃喝他單獨會送過來。
不出半日,大虎和小石頭亦都一瘸一拐地提着鐮刀過來了,他倆如今都是家裏幹活的勞動力,自然不能像小山和滿崽一樣只撿麥穗,但松哥兒将人收下後,沒收了鐮刀,只分給他們倆一人一個小竹籃子。
雲胡有些擔心滿崽,捆麥子時心不在焉,好幾次剛捆好的麥子,扁擔一挑就散了架,忙忙活活一上午,竟還沒有昨日幹得快。
謝見君其實一直關注着林家麥田那邊,這會兒見雲胡一臉愁容,眉宇間緊擰成個“川”字,還礙着怕自己生氣,也不敢去看滿崽。
他将腳下的麥子拿麥草捆好,揚聲喊住挑着扁擔往田間大路上走的小少年,招招手,把人叫到跟前,細心地摘去他腦袋上的麥芒,指着林家麥田的方向,“雲胡,別擔心..你瞧松叔也只讓他們幾個孩子撿麥穗,沒安排什麽費力的活兒。”
雲胡直覺謝見君說的話不是在虎他,身體本能還是找了塊有些高度的石頭,踩着石頭墊着腳尖往林家麥田望去,果真見松哥兒捆麥子的身後,跟着四個提着竹籃子低着頭撿麥穗的小尾巴。
他這才稍稍放下心來,踏實地幫着謝見君拾掇地裏的麥子。
“娘,小山他們都去給林叔割麥子了。”,麥田裏拾麥穗的二柱杵杵他娘的胳膊,朝林家麥田努了努嘴。
“要不讓二柱也過去,好歹做做樣子,這村裏誰不知道昨個兒咱二柱也在,烤魚的火都是咱二柱點的不是?”二柱爹也跟着插了句話,他這一上午被人指指點點,脊梁骨都快戳斷了。昨日二柱跑回來時,他還想帶着二柱去給老林家道個歉,賠點錢,都被二柱娘給攔了下來。
“去什麽去!”,二柱娘使勁掐了一把二柱爹的胳膊,“就你知道,就你長了張嘴,咱二柱我都沒舍得讓他下地幹勞力活,你還巴巴往人家地裏送!你怎麽一點都不心疼咱二柱!”
“娘…小山大虎他們都在,連滿崽都去了…”二柱低聲嗫嚅道,他昨日是跑了沒錯,但當時是他太害怕了,這會兒人家都去幫忙,他一人實在沒法心安理得地待住。
“二柱乖,咱不去,誰知道那謝家小子安的什麽心?自個兒的親弟弟,說送就送,到底看出來滿崽沒了娘,親哥哥都狠心着呢。”二柱娘拉扯了一把二柱,往他懷裏塞了把果子,叫他到一旁地頭上歇着去。
餘下收麥子的時日,滿崽和幾個孩子日日都去麥田幫着松哥兒和林叔收麥子。
但一直到收完麥子,二柱都沒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