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早上熬的米粥還餘了小半鍋, 謝見君添了點水進去,又烙了幾個菜餅子,調餡兒時拌了些葷油, 都是長身體的年紀, 總不好日日都吃的清淡。現下又有賣豆腐的進賬在, 明日他便去村裏屠戶那兒稱些棒骨回來, 白蘿蔔切塊炖上個把鐘頭, 三人一道兒開開葷腥。
加了葷油的菜餅子越嚼越香, 內裏的餡兒油光閃閃的,很是誘人。滿崽雙手捧着菜餅子,一口接一口,吃了大半個兒,小肚皮兒撐得溜圓, 連雲胡都忍不住多吃了半個,一碗稀粥給塞滿了縫。
“雲胡, 最近這幾日別獨自出去了, 村子外面不安分, 想買什麽同我說, 我陪你一起去。”謝見君咽下嘴裏的餅子,将筷子往碗沿兒一搭,擡眸同他說道。
一想起那壯漢的駭人模樣,被他猛踹兩腳的腹部隐隐作痛, 雲胡打了個激靈,忙不疊搖搖頭,“沒、沒什麽、要買、我不、我不出去”
“我同先生那邊提過了, 之後每日早些下課,我回來就背着竹簍去附近幾個村子裏走走。”, 先前他白日裏去許褚那兒上課,家裏賣豆腐的事兒都是雲胡在操心,他一直很是過意不去,原是早就計劃好的,正好趁着現下這機會,謝見君就把這活兒給包攬了過來。
“那、那你的功課。”雲胡急急巴巴地問起,謝見君讀書的事兒他幫不上忙,便想着自己多幹些活,分攤他的辛苦,可到最後,重擔還是壓在了他一人的肩膀上。
“不妨事,先生宅心仁厚,我同他一說便應了,左右整日看書有些倦了,正好做些旁的事兒,也算是給自己解解乏。”,謝見君拍拍他的手背,輕笑着寬慰他。
“不、不忙的時候,我就同、同你一起去、搭、搭把手。”雲胡蹙着眉頭磕磕絆絆道,走街串巷賣豆腐可不是什麽輕快活兒。
“行、”,謝見君滿口應下,他看的出來,倘若自己再拒絕雲胡,這小少年怕是又要胡思亂想了。他想去,就随他去好了,反正有自己在,斷不會在發生昨日那樣的事情了。
商定好這事兒後,晌午一過,謝見君就從那一板豆腐上切下一半的分量,棉布包着放進背簍裏,餘下那一部分,留給雲胡在村裏叫賣叫賣,若是有的剩,晚些回來炖豆腐吃。
他背上竹簍,手裏擎着搖鈴,每走到一個村落,他一面搖着鈴,一面揚聲吆喝,“賣豆腐...賣豆腐....新鮮的豆腐....”,清脆的鈴聲回蕩在整個村裏。
要買豆腐的人家沖他招招手,院牆內探出半個身子,往豆腐上一比量,謝見君手起刀落,利利落落的,一塊差不多分量的白玉豆腐便切好了,他拿油紙一包,順着院牆給人家遞過去,再接來幾個銅板,這一筆買賣就成了。
趕上用黃豆子來換的,他稍一過稱,斤數上差不多 ,也就收下了。
這一下午走了三個村子,吆喝得嗓子都快冒火了,背出來的豆腐都賣了個幹淨,謝見君仰頭喝淨水囊裏最後的水,趕着太陽落山前,快步往家裏走。
剛進村裏,迎面碰上宋家嬸子,喜得一臉褶子,湊近沖他樂道,“哎呦,見君,快些回家瞧瞧去,你家夫郎擱家裏炖魚呢,香得很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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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嘛,雲胡的手藝一向都是極好的。”謝見君溫溫和和地笑道,從背簍裏提出一小包豆渣,“嬸娘,我這還餘了些豆渣,您帶回去,晚上給家裏添個菜吧。”,頭着先前滿崽私下裏同他說,雲胡在村裏賣豆腐,被人刁難,還是這宋家嬸子眼一瞪,掐着腰,将那尋釁的人給罵走了呢,他心裏一直記挂着這情分。
“你這孩子,淨賺惦記着你嬸娘我...”,宋家嬸子假意一推脫,樂呵呵地就收下了,今個兒出來,她小孫子還念叨着想吃豆渣呢。
再看向謝見君時,她眸中的笑意更甚,越瞧這小子,越覺得順眼極了。
倆人在村口閑聊了兩句,謝見君才又往回走。
臨近家門口,果真聞到了濃郁的魚湯的香氣,肚子立時咕嚕咕嚕地叫喚起來。
“阿兄,你回來了!”,滿崽正蹲坐在院子裏的小矮凳上挑黃豆,餘光中瞥見謝見君進門來,興奮地起身,撲了過來。
謝見君一把将人接住,牽着他的小手往屋裏走。
雲胡從竈房裏冒出頭來,“福生、福生哥送了魚、我連着、豆腐一起炖了。”,下午那會兒,福生過來買豆腐,順道拎了兩條小魚給他。
他想着天冷,謝見君在外面忙活一下午,回來吃些熱乎的,暖暖身子,便取了刀,怕濺起血腥氣吓着滿崽,還将他哄回屋子裏去,刀柄敲在魚的腦殼上,将其敲暈,打了鱗片又剖肚摳出內髒,拿清水過了好幾遍,才下鍋。
那摳出來的魚內髒他也沒舍得扔,拌在雞食裏,等着喂給院裏的老母雞,天一冷,母雞們都不愛下蛋,也算是給它們補補身子。
見謝見君還背着竹簍,他上前要去接。
“我來吧,你這病将将有痊愈的趨勢,別再累着了。”說着,謝見君将卸下來的竹簍丢進柴房裏,撸起袖子進了竈房。
“魚、魚湯炖好了、小火、小火煨着呢。”,雲胡忙說道,他不知謝見君什麽時候回來,擔心早早炖好了魚湯,放到他回來就涼了,便一直在竈臺上溫着。他還蒸了一籠屜的雜面馍馍,夠他們三人吃上個幾天了。
謝見君進來見沒了能幹的活兒,就幫着雲胡将飯菜碗筷都擺上了桌。
剛出鍋的魚湯奶白奶白的,鮮亮得很。謝見君有些餓了,等不及放涼,草草吹上兩口,猛一吸溜,立時就被燙得“斯哈斯哈”倒吸了好幾口涼氣,緩過勁來,只覺得一股子清甜在嘴裏暈開。
熬炖的魚肉香潤鮮美,豆腐滑嫩軟彈,不須得嚼,入口輕輕一口就化了。
三人捧着小碗,頭都不擡,直吃得額前冒起細汗,被冷風吹了一下午的身子骨漸漸暖和起來。
謝見君将雜面馍馍掰碎了浸在湯裏,吸飽了湯汁的馍馍沉甸甸的,一口咬下去,湯汁從空隙間瘋狂湧出,他忙“簌簌”吸溜兩口。
滿崽學的有模有樣,他手小,一整塊馍馍掰不利落,弄得滿炕桌都是碎末,雲胡就給他掰碎了,丢在碗裏壓一壓,他拿着小湯勺,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填,吃得欲罷不能。
一鍋鮮亮豐腴的魚湯,末了,連湯底都搜刮得幹淨,連謝見君都吃的有些撐肚,夜裏伏在炕桌上抄書練字時,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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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要餘出時間去村外賣豆腐,天将蒙蒙亮,他就輕手輕腳地從炕上爬起來了,怕擾着熟睡的二人,他躲在竈房裏,點燈誦讀。磨豆腐時,也沒得落下,嘴上念叨着要背誦的文章。
他開蒙晚,底子較旁人差些,又有三年的孝期在身,許褚便讓他着重于背書,待能熟稔于心,才同他慢慢解惑,時不時還要抽查考校他一番。
這不今早過來,許褚翻閱着他近些日子的字帖,假作無意地開口詢問道。
“你日日溫習,可知這書中所寫 ‘君子以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是為何意? ”
此句出自為《大學》,謝見君略一思忖,斟酌着回道,“回先生的話,學生以為,為人者,君子也,當是以忠誠信義以獲之民心,若驕橫奢侈,必當失之于民。”。
“然也。”許褚手捋着花白的胡須,對謝見君的注解頗為贊賞。“那這‘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何解?”
這考究的是《論語》的內容,謝見君不緊不慢地答道,“所謂君子,當不貪圖眼下的享樂安寧,嚴求于思事敏銳且言行謹慎。”
“可。”許褚愈發滿意,接連考校了幾句,謝見君都對答如流,不見絲毫磕絆,顯然已是比他先前預料的好之百倍,
“如今看來,這背書倒是已經難不倒你了。”
“謝先生擡舉。”,謝見君拱手作揖,“學生有一事想求教于先生,學生研學有些時日了,不知如今功課的進度尚可?”
“不急,你腳下的路,須得腳踏實地,一步一步走穩妥了才行。莫要貪心,這‘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你可明白?”許褚拍拍他的肩膀,諄諄教導道。
“先生指點的是,學生知曉了。”謝見君微微躬身,語氣從容自若,恭而不謙。許褚瞧了去,不禁心中暗忖,看來這福水村也要出一位正經的讀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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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許褚家裏出來,已是晌午,雲胡一早帶着滿崽去山上挖冬筍,這會兒還未回來,竈房裏有他蒸的菜團子,謝見君就着熱水,湊合吃了點,像尋常那般,背上竹簍去附近幾個村子賣豆腐。
晚些回來,吃過飯,他伏在炕桌上習字。
夜裏寒涼,執筆的手凍得僵硬,他時不時停下筆,雙手交叉合十,猛搓兩下,将手指搓熱乎了,才得以繼續習字。
“我、我、”耳邊乍然傳來雲胡的聲音,謝見君擡眸,杳杳燭光下,他眼底暈開一片暖黃的光暈,唇角的淺笑更顯柔和。
被這般溫柔地注視着,雲胡臉頰透上一縷羞意,他微微垂首,從布兜裏掏出一小罐仔細保存的脂膏,小心翼翼地推到謝見君面前,“這、這是我今日從小販那兒買的蛇油、抹在、抹在手上、不、不生凍瘡的。”
他聲音細弱溫軟,落在謝見君心裏,似是羽毛輕掃而過,酥酥麻麻的,連心神都追着燭火,輕輕晃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