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苦心經營的一切被沈織戳破時, 秦淮仿佛墜入無際的黑暗中,失重感如同上百只螞蟻啃噬心髒,這種感覺讓她很不安。
“我——”秦淮垂着眼睛, 嘴唇動了動, 喉嚨只卡出一個音節,便說不出話了。
沈織既然知道她晚上偷偷幫忙上藥,肯定也知道那個吻, 之所以沒提出來, 可能就是因為顧及她的臉面, 不讓她難堪。
畢竟提出分開的總是她。
坐在沙發上的沈織正掀起眼皮,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 那雙眼睛瞳孔清澈,帶着滿滿的炙熱,及其需要她一個答案。
秦淮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在看,收回視線,淡淡道:“你記錯了。”
沈織:“我沒有。”
“你就是記錯了。”秦淮眼底添滿了被揭穿的浮躁,在沈織面前蹲下身子,細長的手指接過藥盒,“我讨厭一切和藥有關的味道。”
秦淮話說完, 專心地看着沈織的腳踝, 紅色的藥油在手心攤開,黏膩的觸感讓皮膚一陣火辣,她不說話, 只是将自己的手心貼在仍舊紅腫的位置。
在沈織易感期的時間,韓以霜打了好幾次電話過來, 秦淮都以忙為理由推開了。這幾天雖然沒有去實驗室,秦淮卻也沒有閑着, 她把自己關在卧室裏,利用電腦查了不少資料,也獲取了不少有用信息,只等去實驗室的時候,正式派上用場。
今天溫度不低,秦淮只穿了薄薄一件上杉黑褲,手裏拎着電腦。到了實驗室,她像一往一樣将白大褂直接罩在身上,在把手機鎖在櫃子時,下意識瞅了眼沈織的方向。
沈織腳還沒有好利索,不适合長時間站立,而實驗本身就是需要反反複複,過程及其枯燥五味。沈織呆在裏面很容易膩,她到時候忙起實驗也顧不上那麽多,更沒有時間放下手裏的東西去将她扶回休息室。
秦淮斟酌再三,最終合上櫃子帶上鎖,“你一會兒在這裏等我。”
沈織一只手正扶在桌沿支撐,另一只手放在外套的拉鏈上,不解的問:“怎麽了?”
秦淮:“你腳受傷了,進去後我還得照顧你,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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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織不買這個帳,拉下拉頭,不在意地說:“不用你照顧,反正我腳受傷了,照顧我的也不是你。”
秦淮在這一刻忽然有些後悔,她沒想到不承認上藥會讓這件事變得這麽棘手。
拉鏈已經拉下,沈織屈起受傷的腳,手裏扶着一切可以充當扶手的東西,單腳跳到衣架前,拿起印有自己名字的白大褂穿上。
年輕的alpha總是這樣,做起事情不管不顧,根本不會想到進去後如果不舒服這件事。
秦淮忽然回神,不得不意識到一件事,好像在沈織的世界裏,永遠都不存在“假設”這個詞。
但她又不得不顧及,常年孤單的生活讓她習慣一個人的生活,她從最開始的讨厭變成了現在的享受,而沈織她不确定。
不确定她是否也同樣喜歡,會不會走在半路發現她這個人無聊,生活貧瘠之後,一腳将她踹開。
她除了學習外沒有其他愛好,好像學習也不能算做她的愛好,因為學習是她适應的,從小到大不得不做的一件事,就像人會吃飯,睡覺一樣。
長久的沉默後,秦淮終于開口提醒她,“貓呢?”
沈織剛把白大褂穿在身上,扣子只剩下尾端兩個要系,聽見秦淮提到貓,她的眼神一喜,“在我爸媽那裏。”
“好長時間沒有看見了。”秦淮安靜地眨了下眼睛,“你接它回來吧。”
沈織确實有四天沒有看見小貓了,雖然小貓寄養在她爸媽那裏很放心,吃的喝的一應俱全,但秦淮喜歡它呀。
沈織系上了倒數第二子扣子,“一會兒實驗結束,你和我一起去。”
“我不去。”秦淮說:“那個貓我現在就像看。”
沈織實在拗不過,只能答應,在離開之前她再三确定,讓秦淮原地等她,秦淮一口氣直接答應下來後,她才走了。
實驗室又重新恢複了安靜,秦淮感覺着空蕩的氛圍,心裏忽然升起一種很孤獨的感覺。
但她也只是思索了幾秒鐘而已,便又進去了實驗室。
實驗進度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七十,還差百分之三十是因為就差最後一個試劑和最後成品的信息素。秦淮帶着護目鏡坐在量杯前,一項略帶冷淡的眼神此時格外專注。
實驗室冷清而安靜,每個人的實驗臺都清理的幹幹淨淨,玻璃器皿擦拭的一塵不染,中間的二層架上擺了不少很大的電子機器,小小的屏幕上閃爍着阿拉伯數字以秒計時而變換。
秦淮看着手裏拿着裝在試管裏,被她調試出來的試劑,深深吸了一口氣。
經歷了那麽多次的失敗,她從最初對這件事抱有的希望到現在已經微乎其微,失敗太容易,所以顯得成功尤其珍貴。當年顧清她們廢了那麽大的勁兒才獲取的成功,她又怎麽會輕而易舉地拿下。
秦淮緊緊閉上眼睛,感受胸腔內的氣體緩緩升起,然後睜開眼睛。
彩色試劑順着玻璃管子滑下。
滴答——
跌落在盛着其他試劑的燒杯裏。
秦淮安靜地看着。
等到試劑滴完,奇跡仍舊沒有發生,兩個液體撞在一起,并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秦淮有些洩氣地摘下口罩,雙手捏了捏鼻根處,讓全身的疲憊稍微松了松。
她的動作只持續了幾秒鐘,實驗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敲了一下。
秦淮戴好口罩,走到門口擰開門鎖,“來了。”
門從裏面打開。
秦淮看着站在外面的韓以霜,問:“有事嗎?學姐。”
韓以霜搖頭,“我沒事,不過有人有事。”
秦淮從實驗室出來的時候,因為着急口罩還在臉上挂着,不過她倒沒在意這些,她按照韓以霜的路線去了校門口。
郝燕的父母正在校門口的安保處等着。
和打扮光鮮亮麗,神采奕奕的大學生不同,郝燕的父母佝偻着脊背,穿着件碎花長袖站在門口,她的身體格外單薄,甚至都能清楚窺見腕處的骨骼。
秦淮對那天在警局門口看見的郝燕父母印象深刻,剛才在實驗室門口,在韓以霜告訴她找她的人是誰時,她便已經想過來了。
秦淮快步走到那對夫妻前,語氣雖然冷淡但并不刺人,“您好,我是秦淮,聽說你們找我。”
離得近了秦淮這才看清楚,那對夫妻的白發紮滿了發根,額角的位置布滿了皺紋,尤其是眼睛,長時間熬夜讓他們的眼袋很大,整個人看上去蒼老了十歲。
那對夫妻看見秦淮後,身體怔愣片刻,然後不顧地面石板的堅硬,直接跪了下來,“我求求你,救救我女兒吧。”
秦淮被這個動作晃了一下,很快抓住那對夫妻一人一條胳膊,制止了這個行為,“有什麽話好好說,。”
中年omega眼淚不要錢的往下掉,似乎只有通過這個行為才能發洩擠壓已久的情緒,而郝燕的父親撇過臉,視線垂在半空中,沉沉嘆了聲氣。
現在這個時間點,不少學生剛從校外回來,且秦淮在江城大學的知名度本就高,因此凡是路過的學生都要多看兩眼。
這對夫妻托韓以霜找到她,肯定是有事,而校門口不是一個說話的地方。因此在經過第三批學生投來八卦的眼神,嘴巴叽叽喳喳在說些什麽的時候,她開口說:“去學校裏面吧。”
那位母親的綴泣聲停了下來,父親眼神空洞地垂在秦淮身上,沉沉嘆了聲氣,“不用了。我們就是有話想對你說。”
學校大部分都是學生,忽然進去一個校外中年人,勢必會引起很多人的注意。而這對夫妻只從外表就可以看出來,他們老實本分,旁人一點異樣的眼神應該都不會喜歡。
秦淮猶豫片刻,最終點了下頭。
可就在她的下巴剛動了一下,剛才那位看上去勉強鎮定的omega眼睛立即瞪大,眼淚珠子順着眼角滑落,柔順的表情因而顯得楚楚可憐。她兩只手緊緊抓着秦淮的小臂,指縫深陷在秦淮的皮膚裏,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我,我知道,你是郝燕的同學,求你幫幫她。”
omega掌心很厚,觸在秦淮皮膚時能明顯感覺到粗糙的繭子。秦淮不習慣陌生人和自己靠的這麽近,正想扶開,卻在垂下眼睛的那一刻,看見了omega手背上松弛黝黑的皮膚。
秦淮眨了眨眼睛,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您先別哭,慢慢說。”
中年omega的哭腔壓抑而沉重,難受到只要提起郝燕的名字,她的語言系統便會錯亂一樣,“我們家燕燕的脾氣我清楚,她不會招惹其他人,她一直都很懂事。我聽說秦止境是你父親,我求求你幫我問下,燕燕見他時到底說了什麽?”
聽見秦止境三個字,秦淮身體僵硬片刻,耳朵除了“嗡嗡”聲其他一概聽不見,她任由中年omega抓着她的手臂晃着,單薄的身體仿佛像一只提線木偶,只要旁人輕輕一拽,她就會墜落在地,然後一片粉碎。
中年alpha最先注意到秦淮的失神,他扯了下身邊omega的衣服,小聲安慰她,“你先冷靜一下。”
“你可以冷靜,但你讓我怎麽冷靜。”所有的情緒都需要一個宣洩口,中年omega從接到女兒死訊到剛才,所有的情緒都是壓在自己胸口,讓自己默默消化,唯有現在她覺得女兒好像一個風筝,她拉着手裏的線,而風筝早就不知道飛向什麽地方。
“我女兒學習好,從小到大都沒讓我和她爸操一點心,沒有伸手要錢買過補習資料,更沒有花錢補過課,她很懂事,只要放假就做兼職,我讓她不要太累了,她告訴我,沒關系,只要考上研究生,就可以幫老師做實驗賺錢。”
“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女兒已經沒了。”中年alpha摟在omega肩膀上的手緊緊繃着,聲音及其壓抑,青色血管隔着皮膚清晰可見。
秦淮已經顧不上這對夫妻在說什麽了,确切的說,在他們提到秦止境的那一刻,她腦袋已經一片空白。
對于秦止境她了解的并不多,小的時候或許渴望過有那麽一個人關心自己,但真的過了那個年紀之後,所有的關心在她看她已經無所謂了。
可這并不代表她對秦止境的所有看法,坦白來講,抛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東西,秦止境在專業方面确實數一數二,這些她也從來沒有什麽好避諱的。
但眼下對方的一句話卻打破了這麽些年她維持的平靜,雖然這平靜早已布滿了痕跡。
omega身板單薄,慘白着一張臉,手指末梢早就涼了下來,她睜着一雙烏黑的眼睛,眼底卻木讷一片,“這件事和秦止境有什麽關系?”
話題繞到正軌上,那對夫妻的争執聲這才停下來。他們一起回頭,在看到秦淮時,身子微微一頓。
omega站在明晃晃的太陽下,日光所及之處灑滿了金色箔片,她穿着簡單的長袖長褲,露出的脖頸雪白一片,臉上已經看不出一點顏色,就連嘴唇都因為長時間沒有說話而起了層幹皮。
中年alpha摟着自己老婆,聲音略帶沉重道:“我們最近這幾天一直在警局門口等着,那邊稍微有點動靜我們都可以知道,也就是今天我聽警察說,我女兒的屍體是在你父親的實驗室外的山上發現的。”
這一段話每個字秦淮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卻讓她不明白。
屍體,實驗室,山上。
秦淮知道她父親在校外有實驗室,但不知道具體位置。她和秦止境兩個人親情緣單薄,平常誰都不會過問彼此的生活,在秦淮學會以各種理由推拒家長會開始,就很少主動和秦止境說過話了。
可現在有人忽然告訴她,她的父親和她同學的死有關系。
她不知道該相信誰的話,因為這件事本身在她聽來都很意外。
耳邊是斷斷續續的哭聲以及alpha很小的安慰聲,秦淮安靜地看着着相擁在一起的人,直到視線變得模糊,她才眨了下酸澀的眼睛。
“你們不要擔心。”秦淮嘴唇動了動,極力在組織語言,“我會問他的。”
從校門口回到實驗室,秦淮心髒仿佛被塞地鼓鼓的,騰不出一點呼吸的地方。她先回到更衣室,從櫃子裏拿出手機,坐在桌凳前,指尖在屏幕上點動。
看到那行用“爸爸”标注的長串號碼,最終還是打了下去。
電話裏頭傳來悅耳的鈴聲,足足響了有一分鐘,最後傳來機械的女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
秦淮摁滅手機,不死心又繼續撥回去,結果和剛才一樣。
她又繼續撥了回去,然後一直重複。
好像在某些時候,人總是會渴求某些東西,就像打電話一樣,不知道和誰擰上了,發洩似地打。
大概打了有十來個電話,那邊仍是無人接通的狀态,秦淮這才終于死心,熄了屏幕,把手機塞回口袋。
更衣室很安靜,偶爾旁邊的飲水機桶“嘩啦”動幾下。
秦淮就這麽安靜地坐着屏蔽外界的一切消息,直到她的電話響了起來。
是秦止境。
秦淮立即接起,卻在準備開口時,不知道這件事應該以哪種方式開口。
倒是秦止境那頭先說話,聲音一如既往的公式化,“秦淮?”
秦淮“嗯”了聲,“我在。”
“你——”那邊難得停頓了片刻,“知道了?”
“不确定。”秦淮俯下身子,胳膊肘搭在膝蓋上,“也不明白。”
秦止境說:“有什麽不明白的?”
“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麽呢?”秦淮想不明白,她父親的實驗為何會跟郝燕扯上關系,而他又為什麽會危害到郝燕的生命。
“這有什麽不明白的。”那邊聲音突然之間變得亮堂起來,“我做的實驗大量需要omega的信息素,秦淮,那是一個偉大的實驗,如果我成功了,或許可以解救你媽媽。”
聽到另一個稱謂,秦淮愣了一下,擰着眉頭問:“和我媽媽有什麽關系?”
“有,我只要研究出可以徹底抑制omega發情的藥物,那顧清就不會白死。只是這個實驗前期投入太大了,我不得不多花點心思。”
即使秦止境說的隐晦,秦淮也明白過來,所謂的投入太大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一直不知道對于事業,秦止境可以奉獻多少,眼下卻終于有了猜測,所有被迷霧遮擋的軌跡逐漸清晰起來。
她坐直身體,扶着桌沿從座位上站起來,手指抓着桌子說:“秦止境,你不可以這麽幹!我會報警!”
“報警?我剛從警局回來,現在這不就好好的嗎?”那邊嗤笑一聲,聲音愉悅,“對了,你幫我告訴一下你的alpha,讓她小心一點。”
提起沈織,秦淮再也繃不住了,指尖抓着木質桌沿,指甲就要斷了,“不許動她!”
“我動不動她取決于她自己,讓她少管點閑事,不然——”那邊秦止境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然後很輕地笑了聲,再次說話時,笑聲的餘韻還在,“不然,我要她的命。”
電話挂掉,秦淮站在桌子前,手心的冷汗已經冒出了一小截。
她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打電話給沈織時,隔壁的實驗室忽然發出“砰”一聲。
秦淮小腿肌肉仿佛失去了支撐,腳步下意識後退半步,捂着耳朵下意識坐在剛才的凳子上。她的心跳聲如同擊鼓,“撲通撲通”聲擊打着薄薄的胸腔,發出的聲音有力而沉重。